姑娘,造反嗎第 51 章 .螽斯

李未陽有些赧然, 卻又像是遮掩些什麽, 笑了一笑, 道:“其實也沒什麽要緊的事, 只是想着畢竟幾日不通消息,宮中和天命司也不見動靜,怕你心中惦念, 思來想去,還是和你說一聲,讓你安心。”

樂岚靜靜聽他把話說完,眼光由始至終都直勾勾地盯在他臉上。

她的眼光裏仿佛長了鈎子, 一眼就能把他的心肝腸肺鈎出來,在光天化日下曬個清清楚楚,李未陽被她看得心虛,腳下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 笑道:“怎麽了, 你還有什麽想問的麽?”

“有,”她道,“謝顏給我看了兩支簽,簽詞挺有意思的,你看過了麽?”

她明知道他早就看過了, 卻還故出此言,分明是在逼他的話。

該來的遲早要來, 李未陽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卻沒料到這話會首先從她口中問出來。

樂岚面上不見什麽情緒, 眼底黑幽幽的一潭,看不出來其中的想法,他也不敢妄加揣摩。

這個問題不管如何作答,結果都難免尴尬,他想如平日一樣,打個哈哈說兩句玩笑,大家就心照不宣地把問題擱到一邊,假裝萬事大吉。

可被她目光裏的那只鈎子牢牢盯着,他的舌頭連同腦子一塊打了結,半晌道:“看過了,我也覺得挺有意思。”

樂岚垂眸往地上掃了一眼,道:“謝顏說你有話要跟我講,我還以為……”

以為兩字後面,卻沒了下詞。

李未陽忍不住問:“以為什麽?”

“以為……”她碾着鞋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以為你喜歡我來着。”

本是輕若鴻毛的一句話,耳邊卻如撞巨鐘,李未陽瞬間啞巴了。

他初看見那簽詞時,驚喜過望,只道天時地利皆遂人美意,唯一欠的便是自己身上這番人和。

可等到信送出去了,他站在岸邊醞釀接下來該如何措辭時,那沖了滿腔滿頭的熱血在晚風裏漸漸吹涼,看着水中潋滟的波光,他開始為自己的魯莽隐隐感到後悔了。

樂岚在樹上系了缰,長長的細柳垂在水上,撥起一片漣漪,她踩着莎草走過來,腳步聲漸漸在他身後響近,每往前響近一步,他好不容易攢起來的膽氣就往後敗退一分,待她在身邊站定,他的勇氣如退潮,紛紛丢盔棄甲鼠竄而去,一瞬間潰不成軍。

喜歡一個人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到他身上怎麽就跟做賊似的?

她的這句話甫一出口,方才在涼風裏冷卻下去的一腔熱血登時争先恐後湧回腦門,在他腦殼裏沸沸揚揚地激蕩了幾個來回,最後轟的一聲,炸了。

樂岚說罷,倒像松了口氣似的,李未陽避而不談簽詞之事,擺明了他對此事諱莫如深,可既然諱莫如深,又為什麽興致沖沖地約她出來說話,完了還遮遮掩掩欲言又止?

她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人,只是李未陽這壺悶水不溫不火太久,她只想看看,到底是壺裏裝的壓根就不是水,還是壺底少了把柴,才遲遲沒有燒開。

若是後者,那她十分樂意給他添把柴火。

李未陽的三魂七魄終于緩緩歸了竅。

他就像是個膽小如鼠的賊,在行贓之時被拿了個正着,他定了定神,耳畔嗡嗡作鳴,他暗嘆了聲自己的不争氣,緊接着就發現了一件更可悲的事情——他不但耳鳴,他還腳軟。

樂岚還在等他的回答,他張口欲道“你猜對了”,可話到嘴邊,又覺得這樣的回答太過寒碜,不能恰如其分地表達出自己的心意,就在猶豫的當眼,對方卻似乎不耐煩了。

“我明白了。”樂岚道,她換了口氣,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我先回去了。”

說罷轉身欲走。

他還什麽話都沒說,她明白什麽了?

他生怕樂岚誤會,急忙伸手去拉,她背後卻像長了眼睛,步子一側便避了過去,李未陽撈了個空,擡步要追,卻忘了自己的腿還軟着,腳下一滑,一跤滑進了河裏。

他這輩子五行大概跟水犯沖,好在這裏是片小河灘,水清且淺,河底多是淤泥,他向岸上叫了聲“阿玥!”,樂岚回頭看了他一眼,而後解開缰繩,上馬走了。

李未陽回去之後,連夜寫了長信,着人送去定邊侯府。

說出口的,沒說出口的;敢言的,不敢言的,都一并剖白在紙上,寫成厚厚的一疊,唯恐看起來不夠誠摯,就差把自己的心肝肚肺一并貼在紙上寄過去。

接着,他提心吊膽等了兩天,一封衷腸卻猶如石沉大海,遲遲不見回音。

她到底看信了沒有?看了之後作何感想?他全然不知,更不敢貿然打聽,只能自己慢慢煎熬着。

就在他以為樂岚打算跟他割席絕義,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時候,卻忽然接到了将軍府的請帖。

檀書神神秘秘地拿着信封進來時,樂岚正百無聊賴地給那只紫檀木雕的老虎剃毛。

木雕的老虎自然是光潔無毛的,她在木虎身上纏了一圈絨布,手起刀落,布條被削的一幹二淨,刀下的木雕卻仍完好如初,若是李未陽在場,定要驚嘆她的刀功又有長進了。

檀書進門時,她恰好落下最後一刀,吹了吹到處沾落的絨毛,問了句:“這是什麽?”

檀書将信送上,嘻嘻笑道:“新姑爺送來的。”

樂岚:“……”

自那日冷夫人同她說了她和冷将軍的打算,不知哪裏走漏了風聲,全府的人都知道侯爺和夫人準備給她安排親事了,對象還是那個孜孜好學、經常到府拜訪溫先生的相府公子。

底下人的談笑議論自然是少不了的,可檀書這丫頭實在過分,八字都還沒一撇呢,竟敢明目張膽打趣到她跟前來了。

她一把奪過信封,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檀書見好就收,急忙告了退,給自家郡主留下獨自看信的空間。

樂岚把這封分量十足的信在手中掂量了一會兒,劃開封條,她一反常态,從最後一張開始倒着往前讀,越往前看,心情越發微妙起來。

李未陽這壺悶水,果然還是燒的開的,只是差了一把柴禾的助力而已。

他平日處事幹脆利落,頗有幾分李相的風采,怎麽在感情之事上就變成了和趙瑞一樣的貨色,畏手畏腳優柔寡斷,生怕稍有不慎就會掉塊肉似的。

于是她将這封信壓了下來,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選了個黃道吉日,派人去相府遞了請帖,請他到老地方的那座茶樓一敘。

她準備再給他加把火。

李未陽早早便到了,兩人見面,誰也未言,一個靜靜煮茶,一個靜靜地看着對方煮茶,他往爐子裏添了些炭,樂岚道:“別煮了,天怪熱的。”

李未陽道:“已經過了第一沸,半途而止怪可惜的。”

話雖如此,他手上的動作卻十分聽話,一面說着,一面熄了爐火。

樂岚道:“我只有兩句話,說完就走,不用費時間折騰這些。”

他由始至終不敢正視樂岚,慢吞吞地把鉗子放下,“想說什麽?”

“我要訂親了。”

李未陽手裏一個失衡,鉗子“咣啷”一聲摔落在地,其中一頭正砸在他腳上,卻只覺得鈍鈍的麻,沒什麽痛感。

“恭喜”二字,卻要如何說得出口。

他失聲半晌,才找回來自己的舌頭,扯出一個中氣不足的笑,問道:“是嗎……是哪家的公子,有如此殊遇……”

樂岚道:“你不妨猜猜看?”

李未陽苦笑:“京城裏有這麽多的公子王孫,卻要我怎麽猜……”

他就好比是條潛在水底多年的魚,終于有朝一日,下定了決心,鉚足了力氣,要躍過河灘,到另一邊的河道上去,結果沒等到他落地,半空中突如其來一張漁網,把他兜了進去。

只是這條瀕死的魚到底不肯甘心,即便身在網裏,臨死前也想再掙紮一把,于是他問:“我給你的信……”

“我還沒看,”樂岚故意道,“怎麽了?”

她還沒看,這幾天的提心吊膽原是庸人自擾,他心下忽然生出一絲可憐可悲的僥幸,“沒看那就不必看了,裏面也沒什麽東西,都是些廢話。”

她點了點頭,又道:“以後還是不要這麽頻繁見面了,得避着些嫌。”

李未陽道:“也是,你既定了親……其他事情自然也該放到一邊,倒不用擔心你日後再以身涉險夜探天命司什麽的……”

樂岚笑道:“這個自然。話說完了,府裏還有些餘項需要籌備,我先回去了。”

李未陽站起身,下意識送她回府,卻想起方才的話,在門前收住了步子,道:“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樂岚平靜地點了點頭,一個人出了茶樓,她忍住了回頭的沖動,一直走過街角,回想着李未陽那張愁雲慘淡的臉,終于繃不住,扶牆狂笑起來。

悶,讓你繼續悶!

與另一邊志得意滿的幸災樂禍比起來,李未陽這邊可謂凄風苦雨,要多慘淡有多慘淡,樂岚走後,他回到座位上,坐了一會,又下了樓,向掌櫃退了雅間。

樂岚喜歡在二樓臨窗的拐角處喝茶,茶樓裏人來人往茶客衆多,有時難免沒有空席,他便将那隔間常年包着,是以她每次到時,二樓的位置總是空的。

她還為此啧啧稱奇過,稱完奇卻也沒動腦子想一想,茶樓老板哪會那麽好心時時給她留着位子,難道還真是這地方的風水不好不成?

他這一舉動一反往常,掌櫃的試探道:“李公子,真的要退麽?”

李未陽道:“退了吧,日後應當不會再來了。”

驀然失了個金主,掌櫃的有些悵然,欲勸他收回心意,卻見對方比自己更加悵然,于是小心翼翼道:“那我先給您留着,等您什麽時候回心轉意了,再光臨小店也不遲。”

出了茶樓,他沿街漫無目的地浪蕩了兩個時辰,卻發現自己始終繞着這片坊區兜圈子,這裏他和樂岚走過太多次,寸土皆爛熟于心,寸土皆不堪追憶。

他頭一次感覺到了頹唐。

七月流火,日色漸漸晚了,黃昏裏有了些涼意,他慢慢地走回相府,剛一開門,門裏沖出來一個小厮,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指着門內結結巴巴道:“少爺,侯、侯、侯……”

李未陽眉頭一蹙:“猴什麽猴,猴腦還沒吃夠?”

小厮緩過了氣,将他往門裏扯,便扯便道:“定邊侯府來人了,等你好久了,大人正在陪着……”

他此時最聽不得就是“定邊侯府”四個字,打斷道:“來什麽人了?”

“媒人啊!他們是來跟你說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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