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顏說完, 便在一旁的石凳上悠然坐下,旁邊開着一從姹紫嫣紅的月季花, 她裝作不去注意僵在原地的樂岚, 便欣賞起花色來。
樂岚假人一般僵硬地戳在原地, 只覺得天下之大都無處放她這張滾燙的面皮了。
從玄商到重鈞再到謝顏,甚至連冷夫人都旁敲側擊地問過她的心思, 她的表現難道就這麽明顯, 到了是個人都看得出來的地步?
她不敢出聲,怕開口會覺得尴尬,可就這麽沉默站着不聲不響, 倒更顯得自己心虛, 一來二去, 內心十分煎熬。
謝顏幾時變得這麽會折磨人了?她坐在那裏, 竟還有心情賞花,這一趟哪裏是來看望她的,擺明了是來逼供的啊!
饒是心中煎熬,好奇心卻更勝一分, 她強壓下窘迫之感,還是忍不住問:“他什麽反應?”
謝顏托腮道:“唔, 他的反應和你差不多。”
樂岚心中也不知是如釋重負, 還是雪上加霜,她擰出一個笑來, 道:“都說了是無稽之談, 也就只有你相信這些。”
謝顏不以為然, 卻也不同她争辯,拂了拂膝上的裙擺,輕描淡寫道:“他只是說,若有機會,一定要見一見你,有些話他想當面和你說。”
樂岚再能裝傻,此時也驚住了,剛剛才冷靜下去的一顆心馬上有死灰複燃的趨勢,她頓時警醒,問:“他想說什麽?”
“這我便不知了。”謝顏搖了搖頭,道:“我只是一個傳話的,具體你得問他。”
樂岚攥着兩支玉簽,又不知該怎麽接她的話了,在花叢旁踱了兩步,檀書忽然小跑過來,先向謝顏見了禮,有些小小的激動,而後向樂岚道:“小姐,夫人有事情要找你商談。”
她正在這裏受活罪,聞言如獲大赦,正要向謝顏抱聲歉,謝顏笑道:“你去吧,我讓檀書帶我到花園裏随便轉轉。”
樂岚去後,她招招手示意檀書附耳過來,檀書會意,悄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謝顏險些“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急忙掩住了嘴,忍笑道:“夫人果真是這樣說的?天下竟有如此湊巧之事!”
檀書也笑:“夫人其實一早就提過這事,但那時只不過閑來無事說說而已,這一回大抵是當真了。”
兩人竊竊了半晌,忽然見當事人從小徑另一端過來了,急忙收住了笑,裝作看花的模樣。
樂岚從冷夫人的房裏出來後,走在地上,總覺得天也是飄的,路也是飄的,連帶着滿府滿園的花草樹木都是飄飄蕩蕩的。
她記得自己下凡之後的偉大理想,多行好事,多積善德,珍惜将軍夫婦這份來之不易的深恩厚愛,要當一個聽話懂事的好女兒,再找一個溫柔體貼的如意郎君,從此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好好享受凡間的榮華富貴。
除了最後一樣,現下還沒能找到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之外,前三樣她在前半生都圓滿無憾地完成了。
而從剛剛冷夫人同她說的那番話來看,她的最後一個心願,離實現也不遠了。
冷夫人說,她的年紀不小了;
冷夫人說,不能再把她留在身邊耽誤光陰,是時候商量商量她的終身大事了;
冷夫人說,冷将軍也是這個意思。
樂岚依稀記得,二月頭上她們進宮,皇後問起自己的婚事時,冷夫人說她還小,想再留她一兩年,這才過了半年不到,話風怎麽說變就變了?
她一臉複雜地回了花園,謝顏關切問:“夫人和你說什麽了?”
她遮掩道:“一點家事,沒什麽。”
謝顏沒有揭穿她,坐了一會兒便告了辭。
轉眼七月二十一,樂岚忽然發覺,這天是她和李未陽約定好互報消息的時間,她在房間裏呆坐到下午,直到檀書來催,才懶懶地一伸腰,道:“我不想去了,你帶上紙筆替我過去一趟,讓他有什麽想說的寫在紙上給我好了。”
檀書替她焦急,又不能違命,漚了半晌,自家主子死活不動,只得領命去了,她的速度很快,回來時黃昏未至,只帶回一封薄薄的信封。
樂岚躺在院子的躺椅上,先捏了捏信封,心下便犯嘀咕,這麽薄的紙上能寫出來什麽情報?
信封上幹幹淨淨,什麽字也沒署,只烙了一點火漆,她的手指劃過紙上的漆封,心中忽然升起一個荒謬的想法:
萬一,這上面寫的不是情報呢?
她之所以派檀書過去,一是不敢直面李未陽,怕兩人見面尴尬,可同時卻又難以自抑,想知道他對那簽有什麽看法。
她覺得簽詞是胡謅八扯,就跟司命的命格一樣可信度不高,他也這樣覺得?
她用指甲一劃,将信封劃開,裏面只夾着一片薄紙,上面寫了寥寥幾個小字:申時樂游原上見。
一點逃避的機會都沒給她留。
樂岚:“……”
還能這麽玩?
這下她不去也得去了,不情不願地換了衣服,備馬出城。
李未陽人在河邊,正對着河水發呆,樂岚将馬系在河堤邊的柳樹上,向四周顧了顧,朝他走過去,道:“看這麽出神,水裏有河神不成?”
他笑道:“水裏沒河神,卻有個仙子。”
樂岚:“……你說的是你自己嗎?”
李未陽無語:“我說的是你。”
她一陣無言,別開了眼,問:“找我什麽事?”
他道:“有些話紙上說不清楚,我想了想,還是當面說給你聽。”
樂岚低頭看岸邊的莎草,那兩句簽詞在她心頭起起浮浮,她用鞋尖撥拉着一根草,看着草莖不斷壓彎彈起,一邊等着李未陽接下來的話。
她等了半晌,身邊仿佛站了尊石像,就在她忍不住問出口之時,李未陽長長吐了口氣,道:“我找你來,是想和你說說近日來宮裏的情況。”
樂岚腳下的那根草“咔”的一聲,給她踩成了幾截,她扭頭看向李未陽,不可置信道:“你找我來,就為了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