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出了南月閣,南宮火麟擺擺手示意親衛隊不用扶他,也不要跟着他。
沒有人再跟上來,大家都站在原地目送主公三步一跌兩步一撞的身影消失在長街之上,茫茫然不知将來何去何從。
南宮火麟走到家門口,看到薛靈鳳坐在臺階上等他,哭成了淚人。
“你來啦?”南宮火麟不知說什麽好,艱難地推開門讓薛靈鳳進來。
她一身紅妝,嫁服未脫,紅地那麽刺眼。仿佛是在告訴南宮火麟,這兒還有一樁未完成的婚事等着他。
可他心裏,此刻都是尹封城,都是在麒麟山看到的慘不忍睹的樣子,哪裏還有空隙,去容納另一個女子?哪怕,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我聽說案子判下來,你被縛靈使抽去靈力?”薛靈鳳泣不成聲地問道。
“嗯。”南宮火麟淡然回答,“才結案,你消息真快。”
“我爹不讓我找你,我偷偷跑出來,又暗中派人打聽的,才給我送來消息。”
“哦。”
“這怎麽可以,你沒有辯駁嗎?”
“沒有,沒關系。”
兩廂沉默不語。
薛靈鳳突然拉着南宮火麟的手說:“我爹不讓我嫁給你,說你保護不周。現在你靈力盡失,我爹更是……不過我不管,我願意陪你遠走天涯,不問江湖之事,只要你……只要你還肯娶我。”
南宮火麟不知該說些什麽,他縮回手,頹然坐下,低垂眼睑,覺得疲勞極了,“我不想娶你。”
他本該找個更加婉轉的說法,這樣赤&裸裸地傷害靈鳳,他心也疼。可他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麽,能将“他未過門的妻子”這個頭銜,即迅速又幹淨利落地從薛靈鳳身上除去。
如果說從前他還能納一個,不知是愛還是喜歡還是別的什麽的美女入懷當作妻子,只因為家族或是南宮司月計謀煩人或是別的他也說不上來的原因,那麽現在,現在是斷斷不可能的了。
他連想到愛,想到妻這個字,都渾身疼痛。
受了傷的獅子只想一個人找個安全的洞穴舔舔傷口,如今的他,也只想一個人罷了。
薛靈鳳不由地往後跌了一步,紅着眼看着他,眼裏不知是憤恨還是失望,他渾濁眼睛,看也看不清楚。
……
南宮火麟随便找了塊地躺下,獨自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醒來後,覺得精神恢複了些,周身的疼痛感也不似之前那樣洶湧了,只是這混身的無力感,他還要用漫長的日子,去适應。
他晃晃蕩蕩來到大街之上,在當午烈日之下圍着安和城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還是準備去尹府看看。
尹府已經成為賞金局的駐地,一群一群穿有賞金局标志性紅黑相間衣服的人忙忙碌碌,走來走去,那紅色,無時無刻不讓他想起他死去的爹娘。
偌大的庭院閣樓,上上下下都在修葺。
這哪裏是暫住,這分明是明晃晃的鸠占鵲巢。
南宮火麟管不了這麽多,壓着對賞金局的恨,在下人的帶領下筆直走向了那座最高的閣樓——之前尹老夫人的寝室。
一進房間,南宮火麟就遠遠看到屋子最裏面靠窗的地方一張偌大的床上,床上擱着一個小小的人兒。
一時間他晃了神,又想起那個羊皮襖子下的小蘋果。
緋雪進來示意他安靜:“她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別吵醒了她。”
南宮火麟轉頭看了一眼這個當日在麒麟山上使影心琴的馭冰美女,此刻她眼睑耷拉,皮膚蠟黃,好似操勞萬分。他竟不由地想說聲“謝謝”,盡管對方,是殺父仇人賞金局現任的最高統治者。
然而最終,南宮火麟還是把那句“謝謝”抿了下去,他輕輕走到床旁邊,尹封城整個人都埋在被子裏,只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眉頭緊鎖,呼吸急促,睡眠之中還禁不住一抽一抽的,雙手死死抓着被沿,宛若驚弓之鳥。
南宮火麟好想抱抱她,但仍不知如何下手,和那天在麒麟山一樣,他不知如何抱她,如何碰她,才能不弄痛她。之前那麽多次他被尹封城莽撞地抱上去的時候,他都在不知所措之中讓機會溜走,等到真正想抱她,可以抱她的時候,竟已無從下手。
最終,他只是輕輕地把手放到尹封城的額頭上,但剛摸上去,尹封城整個身體驟然一驚,似要醒來。
南宮火麟連忙把手收了回來,看到尹封城皺着眉頭就要睜開眼睛,竟不知如何是好,慌不擇路地逃走了。
……
從尹府出來,南宮火麟頭腦一片混亂,氣急敗壞地撞進一個巷子,瘋狂地踢着巷子兩邊的垃圾和牆壁,他也許能适應失去靈力後的無力感,卻永遠也沒法适應,尹封城被傷害,給他帶來的百爪撓心之痛。
他想起此事的罪魁禍首,如今還在憐舍被精心護養,周到伺候着,便更是受不了,沖向憐舍,要将自己的憤怒,都發洩在南宮雲霆身上。
一腳踹進憐舍大門,護院侍衛都寸步不離地跟着南宮火麟,他們知道他此刻已經靈力盡失了,卻仍舊畏于他兇神惡煞,勢不可擋的氣勢,不敢出手阻攔。
南宮司月,也只是帶着雷霆在南宮雲霆門外守着,全無往日盛氣淩人,呼和山河之勢。
南宮雲霆在床上半躺着,手腳被廢,站不起來,就連坐,也坐不好,可那雙陰冷冷的眼睛,卻如錐刺般直勾勾地看着南宮火麟,他的臉上沒有哀傷,沒有怒色,反而露出森森的笑容,可怕極了。
南宮火麟走上前去一拳打在他臉上,流血了,南宮雲霆沒有還手,也無法還手,看到南宮火麟的憤怒,反而更加得意。
第二拳要打下去時被南宮司月攔住了,“夠了!要鬧到什麽時候?!雲霆的忤逆之罪過幾日南宮家自有決斷,不會姑息,火麟你不要在這裏用私刑!”
南宮火麟料到了南宮司月對南宮雲霆的偏袒,他不知道如果換做是自己,會不會得到一樣的待遇。
“打從你從尹府拎回尹封城的那一天起,我就開始掂量,掂量她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南宮雲霆開口了,“我算地沒錯,我的好哥哥,連你都算不到你有多麽愛尹封城,連你都算不到如果她受到傷害,如果她因你而受到傷害,你會有多痛苦,而我算到了。因為,我領教過這份痛苦,百合死的那一天開始,我就領教過這份痛苦!現在,我只是将這份痛苦,原原本本地還給你而已!這都是當年,你犯下的錯誤!”
南宮雲霆越說越憤慨,說道百合的時候,聲音幾乎咆哮。
“害死百合的人是你不是我!”南宮火麟怒不可遏地朝南宮雲霆說道。
就當他準備繼續說下去時,窗外一條白龍沖了進來,那駕龍的,竟然是薛震海。
不僅僅是薛震海,薛家人馬大批出動将憐舍圍了個水洩不通,他們的目标,是南宮雲霆。
看到這番景象,南宮火麟和南宮司月都覺得莫名,難道是薛震海要治南宮雲霆抓了薛靈鳳之罪?
“薛老爺這是唱的哪一出?薛三小姐順利救出,我們還能結成親家,犬子猖狂,自會受南宮家制裁,無需你動氣!”南宮司月覺得事情不妙,薛震海不像沖動之人,更不是沒有準備就随便招惹南宮家之人,此番,必定是作足了準備。
“問問你們家另一個犬子,還願結這門婚事嗎?還配得上我們薛家嗎?”薛震海在白龍背上,盛氣淩人地說道。
南宮司月想解釋,可明顯已經控制不了局勢,她一個人招架不住這來勢洶洶的襲擊。
南宮火麟不願娶薛靈鳳,想必是肯定的,就算願意,薛震海也不會要一個毫無靈力的女婿。可薛家因此強行攻了過來,也未免太霸道了,也許,兩家的關系和矛盾,早已不是一娶一嫁這麽簡單。
憐舍亂做一團,南宮司月駕雷霆奮力反抗,南宮雲霆卻在一邊看笑話似的,不着急也不害怕,看着焦頭爛額的南宮司月,他不做聲,心裏不知是盤算着什麽。
等到看夠了戲,南宮雲霆瞪着雷霆,全身靈力傾瀉而出直逼雷霆。
南宮司月看到這一幕,趕忙控制雷霆,卻沒有用,雷霆慢慢變得不受自己控制了,似乎變得更聽南宮雲霆的話。
最後,雷霆渾身一顫,奔過去馱起南宮雲霆,随薛家大軍一起離去了。
望着終歸離自己而去的雷霆,和終歸離自己而起的兒子,南宮司月悲痛萬分,扶牆嘆息。
也許在南宮雲霆得不到重用的日日夜夜裏,在他對南宮火麟妒火中燒的日日夜夜裏,他早就一遍一遍地盤算,一遍一遍地在心裏預演着這一幕了。
“和南宮雲霆一起布這搶親一局,本只是想試探南宮火麟是否對靈鳳衷心,為了另一個女人,幾十年修為一朝盡毀,是他活該,是你們南宮家倒黴!”薛震海留下這一句話,便禦龍消失在天邊,南宮雲霆,也随之不知去向。
知道了這一切只是薛震海合謀南宮雲霆布局陷害,還逼着自己,選擇救出了始作俑者的女兒,南宮火麟氣上心頭,一拳狠狠砸在牆上。
為了考驗自己,不惜毀掉另一個女人的一生,這冰冷的算計,就是殺人無數的南宮火麟此刻也不寒而栗。不,薛震海不必這麽幹,南宮火麟冷靜下來,對尹封城的傷害只是南宮雲霆借此機會又害自己一遭罷了,他得逞了,他們都得逞了。
然後呢?
“報!”正在南宮火麟茫然之際,有士兵過來通報,“祁連山三十六個營全部被薛家攻陷,東境十二城,西境三十八城,也都遭薛家攻擊,急需支援!”
這些地方大多是南宮火麟的管轄,薛家早有預謀,借嫁女之事布局,趁火打劫。
“我立刻就去!”南宮火麟聽聞起身便走,被南宮司月一把攔住。
“你去能有什麽作用?給我在這安和城老實呆着!知道你失去了靈力,不知道有多少仇家伺機找上門來,自保都來不及了你還想上戰場嗎?!”
說完,南宮司月便起身去南月閣找南宮見月商量,只留下護城心切而力不從心的南宮火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