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憐舍帶走南宮雲霆後,薛家“和親”大軍就烏壓壓地全部撤走了。
走之前,薛靈鳳找過南宮火麟幾次,解釋父親和哥哥的謀劃自己全無知曉,控訴父親不仁,哥哥不義,控訴他們利用自己全然不顧親情,甚至要與薛家斷絕關系。但最後,還是因南宮火麟冷漠的态度而打消主意,随家族憤而走遠。
不仁?不義?南宮火麟為這些事生不起氣來,他心裏滿滿當當的悲切,皆因自于麒麟山,歸去了尹封城那裏,塞不進半個,他所不齒的薛家。
薛家離去才幾天的功夫,南宮家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已被蠶食盡半。
這不僅僅是因為少了南宮火麟,竹嬈這樣的猛将,還有青顏不在,醫局群龍無首,雷霆被搶,南宮司月旗下軍心渙散的原因。
然而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南宮雲霆叛變投靠薛家,洩露了太多南宮家的軍事情報。
從烏木邪老開始,不,從三小姐出嫁開始,薛家這盤棋,既步步算計,又裏應外合,現在,終于到了坐收半壁江山時候。
南宮見月抱着還未完全修養好的殘破之軀,上前線親自督戰了。失去了坐騎靈獸,南宮司月無奈只能據于安和成,把守後方。
而南宮火麟困在家中數日,飲酒當食,醉生夢死,不知這滿盤皆輸的殘破棋局,下一步還能往哪裏走。
耄耋回平寧城的前一日來找他,問他願不願意同他一起。
南宮火麟有點不太好意思,他知道耄耋寬赦他,全是因着和見月老大的交情,對于這個時候還關心自己的老大和耄耋,傲嬌如他,心裏再感激,終究也說不出個謝字,只借着酒意,別扭說道,“和你同去平寧城和坐牢何異?诶,不去不去。”
他知道是見月老大将自己托付給耄耋,他樹敵衆多,只有這樣才能保他周全,而且說不定跟着耄耋,也能順利達成救人消罪的任務。
但倔強如他,終歸是領不了這份情。
耄耋大笑離去,“救完了人,我在平寧城等你。”
南宮火麟覺得窩在安和城很難完成任務,天地之大,也許出去轉轉,會有轉機。但動身之前,他要去尹府再看看尹封城,确定她在賞金局,能得到周到的保護。
……
尹封城在寬闊的大床中醒來,不知道這已經是第幾次從噩夢中驚醒了,她掀開被汗水浸濕的被褥,走到窗前憑欄眺望。這尹家最高的閣樓,就像一個巨大華麗的鳥籠,外人仰視,欽羨,巴巴地望着,伸手夠之而不得,裏面的人,卻被活活悶死大半的年華,就像她的母親。
她母親一定是渴望極了外面的煙火,世俗人家的煙火,平庸而昂貴的自由,才會和惡名昭著的賞金局頭子私奔,留下一屋子被她盡然打碎的精致,和一家子被她生生扼死的期待。
尹封城無聲地流淚。流淚,于現在的她來說,已經和呼吸無異了,有時候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而哀戚,而那眼淚,卻止不住地,簌簌地往下流。
而這一切,只有在她一個人的時候才發生,若有旁人在場,她不是像屍體一樣擺出沒有生氣的臉孔,就是發了狂似的把所有人都趕走。漸漸地,除了必要的送飯喂藥,就沒有人敢在她房間多做停留了。
她發狂的時候,緋雪會彈影心琴哄她入眠,但琴聲一停,伴随她的,就只有噩夢,數不盡,醒不了的噩夢。
她恨南宮雲霆,還有麒麟山所有的人,恨得半夜攥緊被子把牙咬出血來,恨得在心裏無數遍勾畫出他們被自己一個一個殺死的慘狀,憑着這複仇的心,她才沒有就此了結殘生。然而,她也知道,這是無用處的恨,愚蠢又沒有意義的恨。
她僅有的雪天鵝,從麒麟山被擄走後就又變成了一塊毫無生氣的年糕,和她一樣,沒有半點作用。
這仇,她知道,是報之無望了。
她心裏也隐隐地恨着另一個人,南宮火麟。然而她不知道為什麽,也竟更加确定了,自己是愛他的,因為這份愛,恨也更加地明顯了。
她當然不能夠理解南宮火麟的“守軍紀,棄私情”,在她殘存的記憶裏,那個冷酷的男人,只不過是為救自己未過門的妻子,而放棄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罷了。
但尹封城卻清楚了自己是愛他的,這樣的愛,讓她僅存的尊嚴也支離破碎,很容易,就滋生出更加濃烈的恨了。
然而愛也好,恨也好,對她這樣一個将死的人來說,都是無望的。
此刻,她冷漠地看着城下正在逐漸被修葺好的繁華,這又将是另一個城邦,另一個時代,另一番的故事。
然而,已經與她尹封城,沒有半點關系了。
尹封城爬到欄杆上,最後吸了一口深秋涼得有些刺骨的風,縱身跳了下去。
平淡表情,沒有猶豫,就想在做一件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情一樣。什麽愛恨,什麽情仇,統統都給下輩子吧。
然而就在她跳出去之時,一只大手抓住了她,憑觸感也能知道,那是南宮火麟的手。
仰頭望去,只見南宮火麟整個身子已經探出欄杆外頭,只憑一只手抓着欄杆邊沿,他失去靈力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兩個人都在風中搖搖欲墜。
尹封城用眼神示意他放手,她不想兩個人都掉下去。兩人眼神對到的一瞬間,她渾身像觸電一樣幾乎顫抖起來,她愛眼前這個男人,而這個男人的眼眸裏,也分明閃着疼惜和愛護的光,為何他要幾次三番裝作冷漠,對自己毫不憐惜,連主動的示好也冷冷拒絕?
愛就是愛,恨就是恨,尹封城眼裏沒有第三種感情,父親是仇人也好,家族恩怨難消也罷,沒有什麽可以成為在愛恨面前別別扭扭,欲罷還迎的借口,行為可以被禁锢,心,卻要極盡愛恨。
看着南宮火麟的眼睛,尹封城突然有些舍不得,她眷念眼前那雙眼睛,那樣緊張又深情的眼睛,擔心自己,害怕失去自己的眼睛,她還是頭一次看到。
對這個世界的眷戀和對自身遭遇的巨大哀切混合在一起,她整個人懸在秋風之中瑟瑟發抖。
手就要掉開來的一瞬間,年糕突然幻化,不是變作常見的“鴨子”,而是一把就變成了雪天鵝,它展開翅膀騰空飛起,接起了即将要掉下去的尹封城。
賞金局的人這時候也趕到,把南宮火麟拉了回來。
衆人都被雪天鵝幻化成型的一幕驚呆了,自從前任主人尹飛雪死後,雪天鵝的樣子就再沒有人見過。
緋雪,秦冰,南宮火麟……看到這一幕的人都目瞪口呆。就連在雪天鵝背上的尹封城,都驚詫萬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那雪天鵝在空中鳴嘯數聲,撲騰了幾下翅膀,緩慢盤旋了幾周,仿佛是在安撫它的主人,讓尹封城不要害怕。
然後撲騰着翅膀,朝城外飛馳而去。
看到這一幕,南宮火麟不由得有些着急,靈獸是最通人性的,雪天鵝在這個時候覺醒,一定是受主人悲痛情緒的刺激,而它沉睡太久,明顯是還保有上一代主人尹飛雪的意識,知道保護尹封城。但它要帶封城去哪裏?還會回來嗎?這一切沒有人知道。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賞金局已經全部待命準備出發了,“你們,還有你們,快快跟去,千萬別跟丢了,找不到尹小姐提頭來見!”秦冰下令道。
“且慢!”緋雪擡手阻止,數十個準備追出去的飛毛腿立刻轉身回來,齊刷刷地等待總管下令。
秦冰不免有些尴尬,但還是冷靜地等待緋雪的安排。
緋雪只找了兩個身手利索的下屬,吩咐道:“你們直接去清天洞府看看情況,如果封城和雪天鵝真的去了哪裏,不要打擾,直接回來,不過你們也進不到裏面,在外面查探足矣。”
“清天洞府是什麽地方?為何如此确定雪天鵝會帶封城去那裏?”南宮火麟不解問道。
緋雪輕撫着影心,緩緩說道,“清天洞府是傳說中雪天鵝第一次被發現的地方,是它的修煉之地,只有歷代雪天鵝主人才能在那裏修煉,就跟你火狐貍的熔岩洞穴一樣,修冰靈的人都知道。”
“你又如何确定雪天鵝……”
“我猜的。”緋雪狡黠一笑,紅裙如焰,“公子還真為我們封城費心。想是要來告別,也沒有告成,這可怎麽辦呢?”
南宮火麟不理緋雪戲虐,心裏還是擔心,皺着眉望向雪天鵝飛走的方向不言不語。
緋雪悄然一笑,柔聲說道,“清天洞府就在平寧城以北幾十公裏外的深山之中,公子不信,可自行前去查看,只是……”她打量了一番南宮火麟失去靈力的虛弱身軀,“可得費上一番周折了。”
“不必,封城和雪天鵝在一起,必然比跟賞金局在一起安全,在下打擾了,這就別過。”南宮火麟面無表情地說完,轉身便走了。
“這臭小子,失去靈力還敢擺出這麽一副嚣張的态度,也不看看是在誰的地盤!”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秦冰忍不住忿忿說道。
緋雪不言,只是輕笑,雪天鵝覺醒,她是更加放心的,也許南宮火麟說得對,這帶着尹封城母親記憶的靈獸,絕對能夠給她比賞金局更好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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