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黎明前夕
晏成柏被官府的人給抓了。
祁雲渺不想, 她來晏家一趟,還會得到這樣的消息。
她聽晏家的仆從将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完畢之後,便趕忙騎馬回了自家, 想要告訴阿娘這件事情。
據仆從稱,晏成柏被抓,寧王拒不認賬, 不肯承認晏成柏此番是來給他上供每年的金銀珠寶的, 只道自己和晏成柏沒有任何的關系。
到底他是王爺,官府不好扣押他, 便暫時将他給放回了家中,唯有晏成柏, 如今正在接受官府的嚴厲盤問。
祁雲渺滿臉的着急,一回到侯府,連馬都來不及拴, 便直接扔給了門房, 喊他們幫自己把馬兒牽回到馬廄。
至于她,則是一路緊趕慢趕,從大門處跑到了正廳, 想要告訴自家阿娘這等消息。
“阿娘!”
祁雲渺見到坐在正廳間的自家阿娘時, 慶幸阿娘幸好就坐在此處。
但是等她喘着氣, 跑到阿娘身邊時,祁雲渺卻頓住了。
阿娘這神情, 如斯眼熟。
祁雲渺怔怔地看着自家的阿娘, 見到阿娘朝着自己招手, 叫自己蹲在了她的跟前。
祁雲渺便聽話地蹲下了。
“阿娘……”
她想說話。
沈若竹卻擡手,先為女兒捋了一把因為着急奔波而散落在鬓邊的碎發。
她雙眸溫柔卻又堅定,有條不紊地問道:“晏成柏的事情, 你都知道了?”
祁雲渺心頭一震,瞳孔放大,完全沒有想到,阿娘會如此快速地得到消息。
“阿娘……”她呢喃着,望着阿娘的神情,終于逐漸意識到,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
晏成柏是她們相當重要的人,若是晏成柏真的出事了,阿娘如何會是今日這般神情?只怕不是突然的,而是……祁雲渺忽而醍醐灌頂!
難怪阿娘今日的神情,如斯眼熟。
這般溫柔卻又堅定富有力量的眼神,祁雲渺是在何時見過呢?
是在五年前,她和阿娘在清算懷王的時候。
那幾日,雖同今日情形有所不同,但是阿娘臉上的神情并不會變。
祁雲渺想,當時的她和阿娘,都還牢牢地只将懷王當做是殺害阿爹的兇手,于是滿心只想着他死,不擇手段地想要他去償命。
懷王事發的那一日、懷王造反的那一日,阿娘便也都是這般的神情,待在她的身邊。
她們都不知道事情的結局到底是怎麽樣的,但是她們已經盡了全力了。
那麽今日晏成柏之事……
“阿娘,晏伯父之事,是你們故意的?”祁雲渺終于反應過來,問道。
沈若竹點點頭。
得到了沈若竹肯定的回答,但是祁雲渺卻并未因此而松下任何一口氣。相反,沈若竹這般的回答,叫她整顆心都陡然提了起來,吊在半空。
因為若是晏成柏是不知情被捕的,那整件事情還能稱作是意外;
但他若是自投羅網……那便意味着,她們和寧王之間的鬥争,是真正開始了。
“阿娘……”
終于,祁雲渺蹲在自家阿娘的跟前,将腦袋抵在她的膝蓋上,凝神注視着她。
沈若竹摸着女兒光滑的臉頰,道:“其實一開始,我們的打算是再過個一年半載,等到事情證據都收集得再齊全一點,再同他清算的。”
“那為何……?”
祁雲渺想問,為何如今這麽快便清算了?
可是話不過吐出了三個字,祁雲渺便覺得,自己知道了答案。
因為她。
前段時日的益王世子之事,叫阿娘察覺到了莫大的威脅,從她們回京同寧王正式對峙到現在,處置河東、賜婚益王世子……寧王做的一樁樁一件件,全都超乎她們的意料,她們想不到這個瘋子接下來還會做出什麽事情,于是只能先下手為強。
“阿娘,那我們如今的證據全嗎?若是不能證明他真的收賄,若是不能證明……”
祁雲渺忽而緊張起來,握緊了自家阿娘的手。
沈若竹反握住她的手,安撫道:“今夜,陵陽侯和相爺,都會進宮。”
“他們?進宮?”
祁雲渺心裏七上八下的。
她知道,從很早開始,越群山和裴荀,似乎便都在幫她們母女對抗寧王。但是祁雲渺從來都不知道,他們手裏到底都握有哪些寧王犯罪的實質性證據。
“收賄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沈若竹道,“渺渺,我們都知道,收賄對于一個王爺來說,并算不得什麽,尤其是一個患有眼疾的王爺,不管有什麽事情,他都可以借此推脫,聲稱自己是不知情,是被屬下蒙騙,無罪的。”
“那所以呢?”
“所以……”沈若竹铿锵道,“我們偏偏就是要他知情,要他有罪!”
她複又告訴祁雲渺:“今夜裴則和越群山會分開進宮。”
分開進宮?
祁雲渺深深蹙眉,又不明白,怎麽這兩位大人物,還要分開在此事中扮演不同的角色嗎?
而她的猜測顯然是對的。
沈若竹道:“越群山在朝堂上素來與寧王沒有什麽瓜葛,是以,他今夜入宮,是為了告狀,揭露他除了收賄之外別的行徑。”
“那相爺是……?”
祁雲渺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越群山和寧王素來沒有什麽瓜葛,但是裴荀同寧王,可是素來瓜葛頗深,饒是祁雲渺,也聽聞過他們關系匪淺的傳聞。
“相爺入宮,是為了證明寧王眼疾有假?”祁雲渺問道。
沈若竹複又點了點頭。
她撫着祁雲渺的臉頰,不論何時,永遠都會欣慰于女兒的聰慧,欣慰于女兒的懂事。
可是祁雲渺到底所知甚少,也不是什麽都可以猜得到的。
她躺在阿娘的懷裏不過片刻,便又問:“可是他要如何證明呢?直接在寧王的面前放一枚鏡子嗎?”
沈若竹輕笑了聲,似乎被祁雲渺的想法給逗笑了。
這法子倒行,但是要寧王摘下眼布不易,顯然他們有更好的方法。
她問祁雲渺:“渺渺,你還記得我們上次回到青州時,鄰居婆婆說過我們家中遭賊一事嗎?”
啊,那件事情,祁雲渺記得。
她不住點頭。
沈若竹便道:“我當時就疑惑,咱們家到底是什麽東西,會遭賊人惦記。直到後來,我們得知了寧王眼疾或許有所轉圜,我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帶在身邊的你爹的遺物,終于找到了……”
“混在你爹的衣物中間,有一封信,不是我們家的,而是一道對于我們沒用的藥方。”
“藥方?”
沈若竹道:“藥方上頭仔仔細細地寫明了治療眼疾的法子,而法子的出處,落款是百川藥王谷。”
“百川……藥王谷?”祁雲渺呢喃,倒是知曉這個地方。
藥王谷,顧名思義,是草藥成堆的地方,山林叢生百年藥樹,位置天然隐秘。
拜前段時日阿兄送的那些閑書所賜,祁雲渺正看過,這世上,一共有兩個藥王谷,一個位于北部山林,青州還要以北的地界,稱百川藥王谷;一個則是位于西蜀叢林,稱蜀地藥王谷,但無論是哪個藥王谷,都是世所罕見,極難尋覓之地。
所以,寧王在當年流落在青州時,其實就已經得到了藥王谷治愈眼疾的法子,只是一直瞞到了如今還不告訴?
他知道東西落在了他們家,所以這才派人回去找?
他找藥方,是為了治病嗎?
不對,祁雲渺一連在心中追問了自己許多,問到最後,連連搖頭,不對,不對。
這個屬于寧王的藥方,一直被落在了他們這裏,寧王若是真要尋找,大可以大大方方地詢問阿娘,為何非得偷偷摸摸地喊人回去找呢?
而且即便沒有那個藥方,他的眼疾卻依舊得到了恢複,可見這份藥方并非獨一無二的,又或者說,這份藥方他們早已爛熟于心,并不需要白紙黑字的提示。
那他們偷藥方,便不僅僅是為了藥方,而是……擔心會有其他人知道,他的眼疾也能有痊愈的那一天……
祁雲渺終于将事情給捋清楚,明明白白地仰頭道:“阿娘,我知道了!”
所以裴相今日進宮,只需辦一件事情,便就是将藥王谷的法子獻給皇帝,告訴皇帝,他替寧王尋找到了治愈眼疾的法子。
至于剩下的,交給皇帝便好了。
如今這個生性多疑的皇帝,真的會信自己曾去到過藥王谷的親弟弟,不曾得到這份藥方嗎?
“渺渺,我們能做的都做了,我們會為你阿爹報仇的,一定會……”
祁雲渺又聽見了自家阿娘熟悉的呢喃。
她埋首進阿娘的懷裏,知道如今的事情已經很明朗了。今夜,由收受晏成柏賄賂一事牽頭,越群山會帶着不少人進宮,控告皇帝有關于寧王的更多罪責。這些罪責大多其實平平無奇,就算有關要害,但寧王只需用眼疾無知、下屬欺下瞞上的話術抵賴,那便什麽都查不到他的頭上;而就皇帝因為此事焦頭爛額之際,裴荀再帶着藥方進宮,為皇帝獻上有關于寧王恢複眼疾的法子……
他們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留給那位生性多疑的帝王。
這期間有些事情其實安排得很是冒險,譬如晏成柏行賄一事。
但是祁雲渺知道,阿娘定不會放着他不管,他們必定還有後手自救。
她便只能同阿娘一樣,安靜地等待在家中。
此番若是事成,祁雲渺想,她便真的又是欠下了不少的債,從相府到侯府,再從侯府到晏家,她一個都跑不掉。
不過沒關系,祁雲渺又想,只要是能給阿爹報仇,只要是能叫阿爹瞑目,她可以去做任何的事情,就算是給他們府上做丫鬟,做護衛,一直到老,她也願意。
在阿爹的事情上,她所有的志向,所有的理想,全都可以退讓。
明明應該是用晚飯的時候,但是祁雲渺伏在自家阿娘的跟前,竟是一點兒也不覺得餓。
廳堂被她們母女占據,一時也沒有別的人進來。
她們就這般互相依偎着,等待夜晚月亮的升起,同時,也靜候着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