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裴則vs晏酬已(二更)……
祁雲渺和自家的阿娘說開了。
第二日是十一月初九, 也是金吾校尉河東行刑的日子。
祁雲渺晨起之後,先将自己今日需要做的練習都在家中訓練完畢,而後便去找自家阿娘, 母女倆安靜地坐在廳堂裏,一齊等待着午時的到來,出發去往刑場。
晏酬已昨日說了, 他會直接在刑場等待她們, 所以祁雲渺并沒有在家裏等他。
但是她和阿娘走出家門,祁雲渺卻見到站在下首的馬車邊上, 除了越群山之外,還站着一個男人。
是裴則。
“阿兄?”她疑惑地走到裴則面前。
“我今日陪你一道去刑場。”裴則今日難得沒有穿官服, 一身月白的圓領常服,襯得他越發如高山上的霜雪。
他和祁雲渺說道。
原來他今日也是想來陪她去刑場的。
祁雲渺看着裴則的臉頰,思索片刻後, 微微點了點腦袋, 沒有拒絕裴則。
她和阿娘一道去坐上馬車,裴則今日自己騎了馬,便和越群山一道在馬車前面領路。
上車之後, 祁雲渺坐在馬車當中, 沒過多久, 便又掀開了簾子,去看了眼外頭騎馬的兩個人。
她沒想過裴則今日也會來。
阿娘只見了晏酬已和她的相處一次, 便看出了晏酬已對她的心思, 而她後續去見晏酬已, 也果然可以清晰地就窺出他的心思;但是裴則……祁雲渺想,她有些猜不中。
她和阿兄太親密了,他們之間是兄妹, 亦是朋友,他對她這一直以來的照顧,她下意識都以妹妹的身份代入了其間,覺得理所應當。
但是……真的理所應當嗎?
阿兄其實早已經不是他的哥哥了啊。
抛開這層身份之後的阿兄,對她還真的只是兄妹情誼嗎?
祁雲渺不知道。
或許都是從那個措不及防的擁抱開始吧,縱然阿兄解釋了,她也信了,可是祁雲渺又不是傻的,細想從前阿兄的許多行徑,她仍舊是可以窺出不少可疑的痕跡。
祁雲渺不清楚,若是阿兄真的有妹妹,妹妹受傷難過時,他真的會如此沖上去抱住他的親妹妹,安撫她嗎?
阿兄真的……真的是在把她當妹妹嗎?
菜市口的刑場距離侯府不近,或許是京中許久都沒有人接受如此行刑,是以,這一日,他們抵達刑場時,斷頭臺四周已是烏泱泱的人頭攢動。
“這裏!”
他們來得不算早,晏酬已以防萬一,已經帶着自家的護衛占了不少的位置。
祁雲渺們一到,護衛們便自覺撤了出去,将位置都留給了他們。
祁雲渺從前沒看過行刑,不知道原來人頭落地,也是有這麽多的百姓圍觀的。
刑場的氣氛并沒有祁雲渺想的壓抑,或許是人多的緣故,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便好似城門旁唠嗑看熱鬧一般,十足喧嚣鼎盛。
在這般的嘈雜聲中,祁雲渺一到了刑場,卻便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斷頭臺。
在人還沒有押上來之前,祁雲渺幻想着,待會兒躺在這裏的會是寧王蕭明禹。
若有真有那一日,祁雲渺發誓,若是真有那一日,她定會摘下他的眼布,迫使他什麽都看不見的眼眸深深對視着自己,而後将他也狠狠地壓在這斷頭臺上,動彈不得。
她要親手斬了他,要他為他所做過的事情,付出應有的代價。
整個刑場叽叽喳喳,從始至終都充斥着喧嚣與嘈雜。
但是沈若竹和祁雲渺自從進來之後,便一直沒有說話。
越群山站在沈若竹的邊上,裴則和晏酬已則是陪伴在祁雲渺的身邊。
終于到了正午時分,囚徒手腳全都帶上了鐐铐,被官差押解了上來。
百姓們紛紛高嚷,情緒到達了極點,瞬間群起而攻之。他們朝他扔什麽的都有,爛菜葉子、爛番茄……似乎不管是什麽人,只要是殺了人的,被當衆處以死刑的,人人皆可嘶吼洩憤。
祁雲渺呆呆地看着,她沒有看人行刑的經驗,手裏既沒有準備爛菜葉,也沒有準備爛番茄,她只能默默地看着這些百姓們的動作,緩緩眨了下眼睛。
下一刻,她的左右兩只手裏卻被分別塞進了兩團冰冷又刺激的東西。
祁雲渺詫異,低頭去看,只見左手上是被裴則塞過來的自地上撿起來的爛番茄,番茄流出的汁液糊了她一手;右手則是被晏酬已塞過來的幾片爛菜葉子,爛菜葉子蔫了吧唧,冰冰涼涼,看樣子只能給豬吃。
她怔怔地低頭看着手中的東西,隐忍多時的情緒終于在剎那之間爆發,她終于也擡起手臂,将手中的爛菜葉和番茄全都狠狠地砸在河東的臉上。
祁雲渺自小學習射箭,準頭無話可說。
番茄熟透的醬汁糊了河東一臉。
祁雲渺盯着他的臉,盯着他那張即便是行刑也依舊是木然無話可說的臉,有兩行清淚終于止不住,順着顫抖的臉頰,落了下來。
越群山這幾日為何一直早出晚歸的原因,昨晚阿娘也告訴祁雲渺了。
她告訴她,原來越群山這幾日,是趁着河東徹底行刑前,去地牢裏逼問河東。
他試圖引他說出背後的真兇寧王。
但是河東閉口不言,并沒有提寧王一個字。
最後越群山的盤問沒有任何一點的作用,從河東的嘴裏,他也沒有套出任何一句有用的話。
眼看着官差舉起了長刀,祁雲渺雙眸睜地死死的,想要記住這個畫面。
卻在一瞬間,沈若竹撲過去抱住女兒,将她摁在了自己的懷裏。
即便到了刑場,但是最後人頭落地的那一刻,沈若竹還是沒有叫祁雲渺去看那殘忍的畫面。
她深深地抱住了女兒的腦袋,将她摁在自己的懷裏。
而越群山擋在了她的身前。
在她回頭的剎那,她只能看見他堅實的胸膛。
……
行刑就這麽結束了。
行刑結束之後,沈若竹和越群山便打算回家去。
祁雲渺自阿娘的懷裏掙脫出來,原本是打算今日行刑結束後,便和晏酬已把話說開的,但是她沒想今日裴則也會來。
她便站在處理幹淨的菜市口,看看自己面前的裴則,又看看自己面前的晏酬已。
裴則在的話,有些話就不好說了。
“阿兄……”
終于,她似是想支開裴則。
裴則卻與她先問道:“要不要一道去吃午飯?我今日休沐,這個月只有一次。”
這個月只有這一次休沐?祁雲渺忽而意識到,自己如今支開裴則的話,好似又有些殘忍。
因為阿兄一直對她都很好,不過是想和她吃頓午飯罷了。
但是今日不和晏酬已把話說開的話,祁雲渺想,她自己又會因為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而繼續心煩意亂,難以專心。
終于,她問裴則:“阿兄,我們可以帶上晏酬已一塊兒吃嗎?”
“嗯?”
裴則到如今才注意到那個站在祁雲渺另一側,從始至終平平無奇的男子。
—
裴則和祁雲渺還有晏酬已,一道坐在了岫雲樓臨江的雅間裏。
祁雲渺看看坐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又看看坐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原先提意見的時候腦門一熱,沒覺得有什麽,但是真等到他們三個人坐在一起了,她卻覺得,好像大事不妙。
晏酬已和裴則坐在一起,怎麽看怎麽怪異。
“原來晏公子便是金陵晏家出身。”裴則道,“金陵晏家,大有耳聞。”
“商賈之家,哪裏比得上裴公子世代簪纓。”晏酬已很快也道,“裴公子還是狀元及第,晏某恐怕畢生拍馬難及。”
“狀元年年有,金陵首富卻不是年年更換。”裴則嗤笑,“況且能在幾十年前便想到自己造船,依托水路起家,晏家但凡想要入仕,只怕功名利祿,同樣唾手可得。”
“那照裴公子所言,以裴公子的智謀,若是行商,将來也未嘗不會成為一帶首富。”
……
這倆人,明明聽起來都是互相恭維的好話,但是祁雲渺暗中窺伺着他們的神情,覺得他們都不是什麽真心實意的話。
唔,或許晏酬已的話有幾分真心,但是阿兄那神情,擺明了是瞧不起人,所以随便扯兩句敷衍了事的。
眼見着店小二已經把菜都上得差不多了,祁雲渺便夾一筷子裴則最喜歡吃的雲絲火腿,到了他的碗裏。
她和裴則笑了笑,很快又去面對晏酬已。
祁雲渺想給晏酬已也夾一筷子菜肴。
但是剛側過身去,祁雲渺便想起,自己和晏酬已尚未共同用過幾頓飯,還根本不知道他最喜歡吃什麽。
她便只能道:“晏酬已,你喜歡吃什麽自己夾,千萬不要客氣!”
晏酬已點頭,筷子伸向桌上的一道蟹釀橙,道:“晏某每次上岫雲樓,最喜歡的莫過于一道蟹肉,如今雖然已過秋日,但蟹也仍舊是肥美的時節,尤其岫雲樓的蟹,每日都是從姑蘇新鮮走水路運來的,時令難得,錯過便得再等一年,祁姑娘也嘗嘗吧。”
祁雲渺沒給晏酬已夾菜,倒是晏酬已,把蟹釀橙掀蓋後最金黃的一筷子蟹肉全都夾給了祁雲渺。
祁雲渺便忙與他道謝,同時也在心底裏默默記下了,原來晏酬已喜歡吃蟹肉。
祁雲渺從前其實也吃過不少螃蟹,畢竟不管是青州還是錢塘,都是靠海比較近的地方,但是她沒有吃過用橙子來佐香的螃蟹。
是以,适才聽到晏酬已點這一道蟹釀橙的時候,她便有些期待。
“蟹肉寒涼,記得不要貪吃。”
她提筷,正欲嘗上一口碗中的蟹肉,在筷子即将碰到蟹肉之前,卻先聽到了一聲來自裴則的叮囑。
祁雲渺眼巴巴地擡頭去看裴則。
裴則凝視着祁雲渺。
“……”
好吧。
祁雲渺在裴則的注視之下,忽而一陣心虛,知道他這是想起了她從前吃蟹肉着涼的事情。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是祁雲渺還住在宰相府裏的時候,那年秋日,有人給相府送了滿滿一筐的大閘蟹,方嬷嬷手藝好,當晚便清蒸、辣炒,用蟹腿和蟹鉗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給她做了滿滿一桌的蟹宴。
祁雲渺貪吃,晚膳時,一口氣吃了好幾只,當晚恰好也逢宰相和阿娘都不在家,沒有人攔着她。
結果她一吃多,夜裏便鬧了肚子。
至今想起那陣絞痛,祁雲渺還心有餘悸。
若非是後來裴則恰好從國子監裏回來,那個夜晚,家裏還不知道得亂成什麽樣子。
“……阿兄,那次是意外。”
祁雲渺強調,她後來再去到錢塘,在錢塘也有偶爾吃蟹的,全都沒有再疼過肚子。
“那也不許多吃。”
裴則鐵面無私,臉色冷得像是玉面判官。
祁雲渺欲言又止,最後只得點點頭,當着裴則的面,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晏酬已給夾的蟹肉,而後意猶未盡地收了手。
原來祁雲渺不能吃多蟹肉。
晏酬已坐在一側,将這兄妹倆的神情同對話看了個完全。
他手中盛了一碗老鴨湯,等到祁雲渺吃完一筷子蟹肉後,便又将自己面前的老鴨湯推了出去,道:“原來祁姑娘不能多吃蟹肉,倒是我考慮不周了,那便喝盞湯吧,鴨湯總不會出錯的。”
“喝點魚湯吧……”
恰好,還有一碗濃白醇香的魚湯也推到了祁雲渺的面前。
兩碗相撞,裴則和晏酬已的視線,交彙在了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