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到那根雕着蒼龍圖騰的白石柱前, 把血塗上去,等了許久祭臺之上也不見動靜,丹渚臉色一變, 道:“他還沒有走遠。”說着就要去追。
樂岚見他要走, 急忙叫道:“慢着!你好歹告訴我怎麽離開這裏?”
回應她的是一聲清越的劍嘯, 一道銳利白光落在她腳下, 劍鋒如雪, “叮叮”響了兩聲。
樂岚:“……”
她在心裏把丹渚罵了個來回, 把劍拔起來, 恨恨地在袖子上擦了擦,轉而開始發愁。
她現在法力耗盡,還帶着傷,且不說能不能走出湮海, 萬一炎龍神找到了她, 該如何自衛?
難道唯一的指望, 就只能等着外面的人發現她不見了, 帶着救兵趕來救她麽?
當下還是保全自己的小命要緊, 樂岚用盡最後一絲法力,變成了一只毫不起眼的小小貝殼, 躲在那堆廢墟的石縫裏。
貝殼一關,能夠隔絕外界的神識感應, 除非肉眼辨認, 不然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着她的真身。
她累極, 也倦極, 沉沉睡了過去,恍惚間還惦記着李未陽的病情,不知道他醒了沒有,玄商的丹藥管不管用,要是醒後發現她不見了,會不會以為她離開京城回南溟去了?
就這樣在貝殼裏不知蜷縮了多久,朦朦胧胧裏,她似乎被挪動了一下,身下不再是冰冷堅硬的地板,而是一片溫暖柔軟,仿佛躺在雲朵之上。
樂岚悄悄把貝殼打開一絲縫隙,透過縫裏向外窺了一眼,便被周圍的景象驚呆了。
高空之上,雲煙缥缈,她被托在一只手心裏,一縷祥雲與她擦肩而過,托着她的那人一言不發,騰雲駕霧不知道要去往什麽地方。
那人專注地平視着前方,樂岚擡頭只能望見他下巴的輪廓,有一絲莫名的眼熟,卻又不像她見過的任何一個人。
她應該已經出了湮海,體內的靈力正在緩緩恢複,樂岚撐着貝殼的邊沿,竭力想多看兩眼,瞧個仔細。
那人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拇指輕輕一按,便把貝殼關住了。
樂岚眼前一黑,頓時什麽也看不見了,有溫暖豐沛的靈力透過貝殼源源不斷地傳進她的四肢百骸裏,輕柔而綿長,不用她自己調轉,體內的靈力便随着這股靈力自行流動起來,她躺在貝殼裏,眼皮漸漸困懶。
他的手心仿佛下了催眠咒,她在無意識裏便睡了過去,再睜開眼時,碧落和白雲不見了,視線上方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木制房頂。
她動了一動,發覺體內靈力異常充沛,之前在湮海被炎龍咬的那一口咬傷也痊愈了,手臂上白白淨淨,連一絲疤痕也沒留下。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看見她醒了,大喜道,“阿玥,你可算醒了!”
樂岚伸頭往門口看了一眼,只見李未陽端着藥碗,全須全尾的在房間裏站着,她頓時一愣,遲疑了一瞬,不可置信地問:“你……沒事了?”
“什麽有事沒事的?”他把藥碗放下,快步趕到床前,探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關切問:“感覺怎麽樣了?”
樂岚反抓過他的手,仔細地看了看掌紋,沒看出什麽異樣,這才放心道:“看來丹藥的影響已經過去了。”
她從湮海回來時一身都是傷,此時醒來,不問自己的情況,卻先關心他的後遺症過了沒有,李未陽心中熱熱的,握住了她的手,嘆道:“那天好端端的,你怎麽會去城西的金楓林?”
他怎麽知道她去過金楓林?
樂岚這才想起來過問:“你是怎麽找到我的?還有,我睡過去多久了?”
他摩挲着她的手指,輕嘆道:“那天你走後不久,太醫院來了許多太醫,一帖藥劑就把我治好了,我派下人去找你,卻發現你沒有回侯府,過了兩天還是不見你回來,侯爺和夫人也在着急,正輾轉時,我遇見了玄商上仙,他說你在楓林遇了險,我們急忙趕過去,在陣法中發現了昏迷的你。”
他向窗外看了一眼,又笑道:“至于你睡了多久,等下起來看一看就知道了。”
樂岚有些出神,照李未陽的說法,那個把她從湮海裏帶出來的人,是玄商?
她仔細地回憶當時看到的那片輪廓,可怎麽瞧都覺得不像,難道是她那時神智不清楚,看花眼了不成?
她靠着枕頭陷入了沉思之中,李未陽端來藥碗,吹了一吹,送到她跟前,“先把藥吃了,你失血過多,身子還虛着,得好好調理。”
樂岚笑了笑,接過一飲而盡,遞碗時順便問道:“我們這是在哪兒,相府麽?”
李未陽搖了搖頭,示意她起身去看。
樂岚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就一個地名,神神秘秘的做什麽呢?
她披上外衣,正要下床穿鞋時,卻被他一把抱了起來,“我帶你去看。”
樂岚一驚,立即掙紮着要下來,“我自己能走。”
李未陽道:“你腳軟,走不動。”
她急道:“我腳不軟!”
李未陽卻不理會了,抱着她走出了門,“你看——”
門外是一座蒼翠的碧山,房屋便建在接近山頂的位置,出門便可俯瞰山下的全貌,他抱着她登上山頂,四周的景色一覽無遺。
這是一座孤矗在海洋中的小島,面積雖然不大,但島上佳木蔥茏,花草繁盛,可謂鐘靈毓秀,宛如一顆漂在海中的碧珠。
島上只有這麽一座山,站在山頂便能眺見遠處的波濤,以及綿延成片的茂林和草地,山腳下還有一片琉璃般的小湖,亮晶晶的十分漂亮。
李未陽問:“這個地方,同你夢裏帶我來的那座島是不是很像?”
樂岚目瞪口呆,哪裏是像,分明一模一樣,連她刻在山壁上的題名都如出一轍……
不對,這本來就是她的島!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他笑道:“玄商告訴我的。”
山頂上不時有海風吹過,帶着微微的鹹濕,站了一會兒,樂岚問:“你的手酸不酸?”
李未陽道:“不酸,還甜的很。”
不遠處有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樹下有一塊歷經滄桑的石頭,石頭下的陰影裏,有一個矮矮的影子正鬼鬼祟祟地朝山頂上探頭探腦。
樂岚眼尖地發現了那條影子,轉頭抱怨道:“你手不酸,可是我的腿酸了,讓我下來歇一歇。”
李未陽只得把她放下,道:“我回去拿鞋。”
她赤着腳站在地上,說聲“快去快回”,待他走了,朝樹下的那塊石頭招了招手。
石頭下立即滾出來一個球狀的紅色身影,到了她腳下,先恭敬地行了禮,接着便哭告道:“殿下,臣不中用,我們的島讓人給占了!”
樂岚看着它用兩只蟹鉗抹眼淚,急忙勸道:“先別哭,到底怎麽回事,你慢慢說。”
紅蟹擦了擦眼睛,說道:“前幾天有兩個人到了這裏,我按照您的囑咐不準放生人進島,就不讓他們進去,裏面有個穿青袍子的會使術法,就把我凍起來扔到了海裏……”
說着說着,又嗚咽了起來,“我剛剛才解了凍,馬上就回來禀報,還好您回來了,一定要把那兩個外人趕走啊!”
這只紅蟹是她當年發現這座島時一并帶過來的,後來她回天庭,便把它留在島上看家。
紅蟹雖然修為低微,但十分恪盡職守,幾百年來沒有擅自越崗過一次,本本分分地守護着這座小島,不讓外人闖入。
它碰見的那兩人,一個是玄商,一個是李未陽,一個小小的海妖自然不可能認識神界的上仙,更不用提連面都沒露過一次的李未陽。
樂岚忍俊不禁,撓了撓它的蟹鉗,笑道:“蟹将辛苦,以後再看見那兩個人,不必阻攔,讓他們自由來去就好。”
紅蟹不解:“為什麽?”
“那個欺負你的是天界的玄商上仙,他是長輩,不是外人,我們不能無禮。”
“那另一個呢?”
“另一個啊,”她向李未陽下山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頭笑道,“那個是家裏人,更不是外人了。”
家裏人?
紅蟹傻傻的,沒有聽懂,“誰家裏的人啊?”
樂岚刮了刮它背上的蟹殼,“當然是我家裏的人!”
紅蟹恍然大悟,這時李未陽走了過來,它迅速縮成一個球,飛快地滾回到樹下的石頭裏,露出兩只小眼睛觑着這邊的情況。
樂岚站起身來,背着手笑看着他,李未陽看了看她,笑:“不穿鞋更好看些。”
他俯身幫她提鞋,樂岚扶着他的肩膀,回想起方才向紅蟹說的話,被“家裏人”這三個字逗笑了,又不敢笑出聲來,憋得直發抖。
李未陽感覺到她扶在肩上的手不住顫抖,問:“笑什麽呢?”
她搖搖頭,忍笑道:“沒笑什麽。”
他只覺得莫名其妙,把綁帶系上,說:“好了。”
樂岚看着他似懂非懂的樣子,心裏美滋滋的。
氣氛正融時,旁邊忽然有人咳嗽了一聲,轉頭一看,只見玄商不知何時上山來了。
他意識到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咳嗽一聲,道:“那什麽,我找李公子說些事情。”
樂岚問:“什麽事情?”
玄商道:“等我同他說完了,你回頭再問他。”
她揚了揚眉,不以為然地“噢”了一聲,打旁邊的小路下山去了,路過樹下時,她打了個手勢,一道紅影飛快地跟了上來,一人一蟹走遠了。
玄商目送着樂岚下山,待她的背影遠的看不見了,才緩緩轉過視線,看着若有所思的李未陽,問:“你真的準備就這樣瞞着她?”
李未陽揣着袖子,安然道:“現在還不是時機,說了只會添亂,不如不說。”
玄商又問:“那你覺得到什麽時候才是恰當的時機?”
他道:“到實在瞞不住,不說會死人,說了能活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