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站着一臉莫測的重鈞。
李未陽有些始料不及, 他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重鈞道:“我聽說冷玥受了傷,正在你府上休養, 所以特意給你帶個大夫過來。”
他露了一個怎麽看都心懷鬼胎的笑, 向旁邊一讓,讓出了身後一位年輕女子。
李未陽道:“她沒有受傷,也不在我府上,多謝你的美意, 慢走不送。”
他說着就要關門,被那“女大夫”淡淡掃了一眼, 背上陡然升起一陣寒意。
她的身形只是忽的一閃,甚至都來不及看清楚動作,人已經穿過阻攔,站在了房內。
他想再攔已經為時已晚,重鈞向他打了個“你們慢慢玩, 不奉陪了”的手勢, 腳底抹油似的迅速溜之大吉,仿佛此地即将爆發什麽洪水猛獸。
樂岚正在榻上昏睡,那“女大夫”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伸手在她脈上一探, 臉色又沉了兩分,
李未陽不知究竟,便問:“她的傷勢如何?”
女醫瞥了他一眼, 淡道:“一點內傷而已, 睡兩天就好了。”
樂岚當時吐了那麽大一口血出來, 豈止是受了一點內傷?
他當即便有些不大相信:“可有藥方可醫?”
“不需要,靜養着就好。”
說着不需要,卻取出一枚紅紅的藥丸來,作勢就要給她喂進去。
“且慢,”李未陽出言制止住這來路不明的女醫,看了看樂岚,道:“她的身體與常人有異,用藥時須謹慎些。”
“這是助她快些清醒的丹藥。”她将藥丸喂了下去,餘光斜斜地挑了他一眼,“這裏我看着就好,你不必留下。”
李未陽覺得這個要求提得實在太過無理,床上躺着的是他的未婚妻,卻要他退避到三丈開外。
但礙于此時的樂岚并非是冷玥的模樣,說她是他的未婚妻也不見得有人相信,他想不出什麽義正言辭的話來拒絕,又見那女醫成竹在胸的模樣,說不定還真能把她調理過來,只得暫且妥協,留在房外。
樂岚的意識緩緩複蘇時,只覺得雙鬓的太陽穴仿佛刀鑿般嚯嚯的疼,吃力地張開眼來,帳頂都變成了重影,她轉過脖子看了看,房間裏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卻又帶着令人安心的熟悉氣息。
昏迷的這段時間,她雖然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事,但最基本的意識還是有的,她不記得那膽大包天的無良太醫開錯的藥方,卻記得李未陽衣不解帶地守了她許久。
有多久來着?
她的目光移到窗下,窗下的美人椅上坐着一人,見她醒了,起身款款走了過來。
樂岚看清了那人是誰,頓時吓得差點沒從床上滾下去。
她的母親,她在九重天上懷胎五百年才生了她的親生母親,即便此時易了容貌,她也能一眼認出來。
別說只是簡單的易了個形,就算化成了灰她也認得!
她像只受了驚的海膽,瞬間從床上彈了起來,被經脈拉扯的劇痛疼得吸了口冷氣,“嘶——”
她不是在南溟麽,為什麽突然下了界?
樂岚的第一反應就是:完了,偷跑回天庭的事情到底露餡了……
母上大人怕是過來興師問罪的。
她急中生智,趕在母親開口之前,搶先道:“我爹在華山!”
“我不是來找他的。”
“他在華山認識了一個狐妖!”
“他愛認識就去認識,”平舒道,談起丈夫時,她的眉梢始終無波無瀾,仿佛樂岚說的只是個不相幹的旁人,“我還什麽都沒有說,你慌什麽?”
“我沒慌,”樂岚十分懂事地笑了一笑,“我認錯。”
“你認什麽錯?”
她認起錯來絲毫不含糊,懇切道:“我不該不告訴你們就自己了結試煉,半途而廢回到天庭,您老人家放心,我回去就向天帝認罪,請他再給我次機會,我一定洗心革面,踏踏實實完成試煉。”
平舒卻冷笑:“你拿這個當作試煉?”
樂岚一怔,一時沒弄明白她說的是什麽意思。
是嫌她不争氣,把這麽一場外人看來簡單得可以說是消遣的下凡當作九死一生的試煉?
還是嫌她不争氣,明知這是試煉,卻還任性而為?
她摸不準意思,便沒有接腔,靠在床欄上等着下一波的教訓,反正不管母親說什麽,她只管認錯就是。
平舒卻久久不發聲了,瞪了她半晌,冷哼一聲拂袖離開。
樂岚跟在她後面下了榻,急忙追出去時,已經不見了母上大人的身影。
她遇上了自打遇見丹渚以來的最大難題——能用武力解決的問題都不算真正的問題,打打殺殺就過去了,她娘可比丹渚難對付多了。
相府是決計不能再留了,免得她遷怒到別人身上,侯府是她在凡間的家,可她現在身上丁點兒法力沒有,變不回冷玥的模樣,只能望家興嘆,卻混不進去。
思來想去,她只拿出來一個主意。
李未陽進入房間時,樂岚已經穿戴好,正在收拾包袱。
他看着她把銀錢字畫等物事一樣樣裝起來,仍覺得不大妥帖,問:“夠不夠?”
樂岚拍了拍又沉又實的包袱,笑道:“夠我花到下輩子了。”
“你下輩子有我呢。”他坐在椅子上,促狹笑:“不如把我一塊捎走,省的時時惦念。”
“你放心,我早晚回來捎你。”她轉身朝他擠了擠眼睛,“是我的東西,一樣都不能落。”
當然,前提是她得把他呵護好,免得城門失火,池魚遭殃。
她出了相府,便往鼓鼓鬧鬧的長興坊去了。
循着門牌找到長興棧,向掌櫃的打聽了人,上了樓梯,找到房間,确認無誤後,一腳踹開了房門。
重鈞正在擦一把小而強力的弩箭,聽見門銷斷裂的聲音,弩箭立即指向門口,看見來人時頓時愣住了,将弩一收,垂頭繼續擦箭。
樂岚豎着眼瞪他,“是你把人帶過去的?”
“我有什麽辦法,你娘是神仙,我還敢違抗神仙的命令麽?”他瞄了她一眼,“何況就算我不帶,她循着你的氣息也能找過去,我已經盡力拖延了,三天時間還不夠麽?”
他的話像片軟軟的蒲團,沒有頂撞,甚至還有點委屈,她一肚子的氣頓時沒處可撒,活塞一般頂在胸口,好不難受。
氣氛尴尬地沉默了一瞬,重鈞問:“你的傷還沒好,怎麽出來了?”
“不走,難道等着把李未陽也牽扯進來麽?”她嘆了聲氣,有些發愁,“我也擔心丹渚會伺機報複,上次一擊未成,他肯定記恨住了,我現在法力還沒恢複,得找個安全又隐蔽的地方躲一陣子。”
重鈞從懷裏摸出一只小盒子,打開盒蓋,裏面是一粒月白的丹藥,晶瑩剔透宛若明珠。
他把那小珠子似的丹藥捏起來,仔細看了看,向樂岚湊過來,“這是你母親為了答謝給我的報酬,似乎是你們神界的東西,吃了這個會不會對你的傷勢有些幫助?”
樂岚湊近嗅了一嗅,心中暗暗吃驚。
這是用來修魂補魄的玄陰丹,倘若一個人魂魄不全,或有所缺,服下之後不足的地方會逐漸滋養彌補;而倘若是一個正常人服了此丹,三魂七魄頃刻間會膨脹數倍,爆體而亡。
她怎麽會給重鈞這種東西?
樂岚一面用近乎挑剔的眼光打量着他,一面道:“這東西治不了我的傷,沒準倒能治你的傷。”
她的視線讓他渾身不自在,去摸那擦了一半的弩箭,邊擦邊道:“我有什麽傷可治的?”
樂岚笑了笑,把那盛藥的小盒子接過來,讓重鈞仔細地看那丹藥,“這個藥名叫‘心眼丹’,專門補治缺心眼,你缺了那麽多,趁還沒重症不治,得趕緊多補補。”
重鈞:“……”
“逗你的,這是玄陰丹,難得一見的好東西。”她正色下來,将玄陰丹的用途和他說了,他聽罷更加沉默,一言不發的繼續擦弩。
她當然不肯就此放過,又問:“你的魂魄是怎麽回事?”
“我的魂魄好得很。”
樂岚急了:“到底怎麽回事?”
他終于肯把手裏的活放下,望着她道:“我之前有沒有和你說過,丹渚曾經救過我一命?”
“你說過,”樂岚點頭,“他救了你之後你就變成了傻子,花了二十年才恢複過來一半。”
“這不是重點,”重鈞道,“重點是,他救我的時候似乎把魂魄給算錯了,給我算丢了一個魂,多算了一個魄。”
正常人都有三魂七魄,二十年前的重七浚自然也不例外,可經歷了一次莫名其妙的起死回生之後,卻變成了二魂八魄。
少了的那個魂不知道少到哪裏去了,多的那個魄也不知道從哪裏多來的,不相幹的魂魄雜糅在一起,難怪他會癡癫了二十年。
重鈞本人倒十分樂觀:“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少一個魂沒什麽大不了,多一個魄的作用就不一樣了,我的骨頭之所以比平常人結實,受傷後痊愈得也快,多虧了這個魄的功勞。”
樂岚:“……”
耐打抗操有什麽好值得高興的,受了傷還喜滋滋的以為自己恢複快,難道這就是少了一個魂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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