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剛做的。字字句句,以十年為限,皆在一個林卿婉!
佟慧月一咬牙,心裏氣的不行,他成日裏戀着那個二房也就罷了,一個十年前的人,也讓你如此惦記!那我的位置呢!我在這個家裏還有一點尊嚴麽!
點在一旁的燭火随風而動,她的心裏卻忽然升起一個念頭。
歐陽蘭羲如此待我,我留着這一樓的她和別人的回憶做什麽?
不如一把火燒了,大家幹淨!
她擡頭看了看一屋子的東西,花草、書畫、琴簫、詩詞,字字句句刻着林卿婉和歐陽蘭羲的過去,佟慧月的眼角微微一斜,林卿婉,你我素不相識,只是今日,你擋了我的路。
她在架子上拿過幾本幹燥的破書,堆在桌子上,又放在了屋子裏的好幾個角落,然後拿起了桌上的燭臺。
她的手微微顫抖,畢竟這是整個相國府的中心,可她想到這屋裏的一切,想起她一個大家閨秀,自尊竟然被如此踐踏!她不能再忍受,燭臺像是不經意間打翻在了書桌上,然後又随意點起了其他幾個地方的書。
她看了一眼四面逐漸燃起的火堆,火光迎着她微微揚起的嘴角。
她火速離開了這裏,像是從沒有踏入天棄樓半步。
秋天的京城,天幹物燥,秋風一吹,火勢蔓延。
“走水了!走水了!天棄樓走水了!”
小厮的驚呼聲驚起了相國府的所有人,躺在床上的歐陽蘭羲聽到消息一下子坐起來,外衣都沒穿好就往天棄樓跑,旁邊的人拉都拉不住。
他跑到天氣樓下,此時的天棄樓已是被火光所包圍,整個樓在火中燃燒着。
歐陽蘭羲呆站在那裏,看着面前的大火,一時竟傻在了那裏!
天棄樓,是他這些年來堅持下來的唯一理由,為什麽才幾個時辰,這裏竟然變成了一片火海!
忽然間,他努力掙脫着旁人,竟然不顧一切地要往裏沖!
“婉兒!婉兒!”
歐陽蘭羲努力往裏面沖,像是要挽救樓裏的一切,更像是為了挽救那段十年前就銷聲匿跡的感情!
他早已沒了理智,沒了性命之憂,他只知道,這裏面藏着他和卿婉所有的回憶,失去了他們,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一旁的人拼了命的拉着他,休息的老爺和老婦人聽見風聲也急急忙忙趕過來,看見發了瘋一般的歐陽蘭羲,頓時吓破了膽,趕忙讓人死活拉着他不放。
歐陽蘭羲不顧旁人,只是一味看着那漫天火光,口裏卻大喊着:“婉兒!婉兒!放開我!放開我!”
整個歐陽府的人都被震動了,所有人都在手忙腳亂。
火光中,一張碎紙片伴着火飛下來,蘭羲看到那張碎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去接,才看到只有只言片語的幾個字。
“舊時勞燕是如歸,只恐被人輕裁剪,一場離恨,幾番風雨”幾個字,确是四張機裏面的第三張。
舊時勞燕,被人裁剪,一場離恨,幾番風雨。
歐陽蘭羲抱着這張殘片,失聲痛哭起來,下人們看着宰相大人突然發瘋大哭,誰也不敢上前勸,只有老爺和夫人陪在一旁,可歐陽蘭羲的哭聲卻始終不減。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見過一個男人能哭的如此聲嘶力竭,如此痛徹心扉,他們不明白當朝宰相為什麽哭的如此厲害,可他們卻不能不為歐陽蘭羲的哭泣所震撼。
這場大火燒了一個夜晚,直到第二天,火才被滅下來,而整個天棄樓,早已沒了原樣。
這邊是所謂“斷井頹垣”嗎?
事後,歐陽蘭羲久久地坐在這篇破敗的小樓面前,手裏一直捧着那張殘紙,緊緊地不願松開。
失火的原因很快被查了出來,最終還是有起夜的下人看到了進天棄樓的夫人佟慧月。佟慧月自那日放火後心驚膽戰,哪裏經得住過問,便承認了。
歐陽蘭羲聽到消息後憤怒異常,當即便寫下休書讓佟慧月回家。
這件事在京城穿的沸沸揚揚,一品诰命夫人居然被宰相休了!
只是皇上只說了一句“此乃宰相家事”,便不再過問,這件事也就慢慢沉靜下來。
以後每每有人提起西城歐陽家的那場大火,依然是心有餘悸。
後人聽說,有一位路過的算命先生曾經給歐陽蘭羲算過命,說他一生會與從木的女子糾葛一生。歐陽蘭羲聽後,震驚不已。
從那以後,歐陽蘭羲再也沒有娶過正妻,他在家裏自立了一塊木牌,寫的是“木夫人”。
府裏的人皆在探讨這位木夫人是何人,有人說是歐陽蘭羲的正妻楊氏,有人說是他的初戀柳氏。
而民間還有傳言,說是當年的鸾絮郡主林氏。
不管是林是柳是楊,這位木夫人的靈位就一直矗立在歐陽府裏,陪着歐陽蘭羲度過下一個十年。
作者有話要說:
☆、最終章:情深不壽
京城弈海樓。
“爛柯人”裏,兩個人各坐一方,手持黑白雲子,對弈一盤。
“聽說你把這裏買下了?”其中一個人似是無心的問道。
“恩。”對面的人只是接了一句,沒有說話。
“宰相大人最近置辦了不少的産業呀,弈海樓,茉香居,天祿坊,都讓你給買了。”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如今的茉香居和天祿坊,仿佛是沒了主心骨,早已不似當年,買下它們并不是難事。”
對面的人一聲低笑,“既然已經不是什麽好産業了,你還買它做什麽?”
歐陽蘭羲的折扇一揮,“下棋的時候最好不要說話,何兄,你輸了。”
何雙輝一看,哈哈一笑,“蘭羲呀,這些年來你的棋藝見長啊!”
兩個人拿起身旁的蓋碗茶,各自笑了起來。
這些年,這些事,蘭羲早已沒了當年的風采,眼角顯得比過去剛毅的不少,而眼神中卻是憂傷與渾濁,早沒了當年的明亮。成年呆在奏折堆裏,他再也沒當年仗劍天涯的風采,也沒了披挂上陣的雄姿,。
何雙輝年紀也老了不少,但神情間,倒比當年多了幾份英氣。能做為天下人請命的好官,自然連精神也是好的。
放下茶杯,何雙輝嘆了口氣,說:“以前聽人說起,長期思念一個人,最後連行為舉止、筆跡字跡都會慢慢像那個人。我以前還不信,可今日跟你手談一局,你的布局走勢,皆如當年和鸾絮郡主的走棋一模一樣,可見你心裏,着實惦記着她。”
蘭羲苦笑了一聲,思緒飛回了與她告別前的那一幕,她在自己懷中說的那句,“別忘了她”,蘭羲不禁嘆了口氣,“我連她的東西都保不住,如今,只能拼了命的想着她,買下她的所有,免得我将來……忘了她。”
“你……後悔嗎?”何雙輝突然問了這一句,“當日我知道她要走,作為朋友,我背着她把消息告訴了你,其實是給你一個機會。可你的選擇不是自己跟她走,而是告訴了宇文沣,讓宇文沣跟她過一生,而你就這麽一輩子思念他,你這麽做,值嗎?你這一輩子,值嗎?”
蘭羲長嘆一聲,“十年了,我自認為我的選擇,仍然沒錯。”
“就算時光重來,就算我知道我這一生孤苦,再也無法與她得見,我也只能選擇相同的決定。因為我知道,宇文沣能舍得下一切,去毫無保留地愛着她,他能為她舍得下天下,舍得下功名利祿,舍得下将相王侯。”
何雙輝卻冷笑了一聲,“這些身外之物,難道你舍不得?”
“我當然舍得。”蘭羲沒有絲毫猶豫,“只是……我若走了,”他皺了皺眉,閉上雙眼,“莫要忘了,我有兒子,有年邁的父母,有我做父親的責任。”
何雙輝微微一怔,然後釋然,,“你還是如此重情重義。”
蘭羲淡然一笑,“宇文沣孑然一身,他的兄弟姐妹不少,又與他年歲相仿,即使沒了他,家裏也不會有絲毫損失。可我不行,我有父母,有兒子,我弟弟當年不到十歲,我舍得下一切,卻舍不下這些情。”
何雙輝慢慢收拾起棋局,“情深不壽,蘭羲,別忘了這句話。”
“我這一生,求什麽長壽,多活一天,不過多回憶一天,在這世上多孤苦一天。”
文熙二十五年,四海升平,正值皇上登基二十五年,皇上決定盛世南巡。
禮部很快地定下了南巡路線和人員。首先由京城前往山東歷城府,祭拜至聖先師孔子,然後前往泰山舉行封禪大典。之後一路南下,前往江南水鄉,駐紮于金陵。
同行的人包括,皇後和幾位嫔妃,宰相歐陽蘭羲和衆多大臣,只有少有幾位臣子留守京都。
當隊伍路過山東歷城府時,蘭羲獨自一人去了大明湖,看到了“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半城湖”的風光,他坐在湖畔的石頭上,靜靜對着這一池□□,他想起了金陵城下他與柳姑娘的誓言,想起了長安城裏他與卿婉的訴說,曾想過彼此兩兩相忘,到頭來卻只餘自己割舍不得。
不知是否是自己眼花,他恍然看見大明湖上一艘樸素卻不失淡雅的游船緩緩駛過,床上的一男一女,女子身着黃綠色裙衫,那背影竟說不出的熟悉。可她此時只是默默依偎在男子的身旁,訴說着綿綿愛意。
柳亦如。
這麽多年,她依然是那麽喜歡穿黃綠色衣衫,而她最終得到了一份幸福。
獨自一人的,只有他一個。
在歷城短短停留之後,皇家隊伍浩浩蕩蕩繼續南行,最終在七月到了金陵。而修葺一新的金陵別院,也是富麗堂皇,皇家典範。
天朗氣清,皇上帶着歐陽蘭羲和何雙輝在別院裏閑逛。
皇上看着這江南風景,精致園林,忽然停下腳步,記憶仿佛也回到了京城裏那個充滿水鄉詩意的地方,想起皇宮裏的那片湖心島,想起了一段往事,像是記憶被觸動的弦。
他笑了笑,拂去了過去的塵埃,才說道:“何愛卿,朕記得你是會稽人?”
何雙輝一愣,“正是。”
“朕還記得有人跟朕提過,你家是開酒坊的?”
“皇上日理萬機,還記得臣的這些小事。臣當年在會稽開酒坊,不過後來臣一家人舉家到了京城,酒坊早就賣了。”
“賣了……”皇上低聲重複了一句,“那真是可惜了,朕記得以前還有人拿來你家酒坊的美酒,陪朕共飲呢……對了,朕前幾日收到了會稽來的折子,說是會稽府的財政出了不少問題,讓朕去處理。朕想着派蘭羲去,又想起他對會稽不太熟悉,所以決定讓你二人同去會稽,徹查此事!”
兩人皆是怔在原地。
待皇上走後,何雙輝便拉着歐陽蘭羲跑到金陵的一處茶樓去。
“蘭羲,自從聽說要去會稽,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恐怕此時的心,早就飛到會稽了吧。”
蘭羲苦笑了一聲,“十多年來,我若想去會稽,早就去了,只是心裏想着,如今天各一方,沒有必要再牽起舊情,更怕誤了他二人的生活。今日一去,我竟不知是喜是憂了。”
“十二年未見,就算是個普通朋友,到了會稽也不能不去見他,何況是你?”
蘭羲點了點頭,“也好,只是你可知他們現在會稽何處?”
何雙輝搖頭笑了笑,“這個問題可難倒我了,我當時是把在紹興的所有家當給了她,可誰知他二人到了紹興之後,并沒有怎麽用,而是找了個能人接手了所有的産業,他二人卻樂得過起了清閑日子。後來還自己蓋了別院,搬出了我家,我差人去酒坊問,他們竟說除了管事的,沒人知道他們的所在。所以這多少年了,我倒一直沒跟他們聯系。”
“啊?那你還信誓旦旦說要去見她?”
何雙輝拍了拍他,“你急什麽呀?我确實不知道林卿婉和宇文沣的所在,可我卻知道,這些年來,會稽出了個才女,居住在會稽山下,蘭亭南畔。那裏蓋起了一座故人居,那裏的主人人稱——故人居士惜昔顏。”
“故人居士?昔昔鹽?”
“可不是隋唐樂府的《昔昔鹽》古題,而是珍惜昔人笑顏之意。”
“珍惜昔人笑顏……惜昔顏……”
“我這裏有她的一首詩,不妨給你品評品評。”說着從袖口中取出一本冊子,遞給了蘭羲。
蘭羲看了看薄薄的冊子,靜靜翻開。
“昔人已乘青雲去,徒留白駒過青州。
遙寄笑顏留京日,湘弦已斷別舊樓。
醉雪幽蘭醉多情,勿忘草卻勿忘憂。
一曲離歌知何日,他年他鄉葬微愁。”
“是她,就是她。”
何雙輝揮了揮折扇,“不錯,我也認為這故人居的惜昔顏就是我們的故人,而你,就是她的故人。”
會稽山,自古以來便有“流觞曲水”的美名,“蘭亭會友”的風流趣事,而今日,兩個人一前一後,到了會稽山下,同樣是為了訪舊人。
“這位老鄉,你可知道這附近有個故人居怎麽走?”
“故人居?”一個砍柴的年輕鄉下人想了想,“是有這麽個地方,前面不遠了!這裏平常來的人還不少呢,都是去拜訪那裏的主人的!”
“拜訪?”
“是呀,那裏的主人在咱這小地方有名氣的很,不少城裏的讀書人去拜訪呢!你們兩位……也是去拜訪他們的?”
“正是。久聞故人居士的大名,我們專門從金陵到會稽來拜訪。”
“呦!你們是金陵來的?那可真是好地方呀!我不耽誤你們了,沿着小路往前面走,盡頭靠右有片竹林,轉過去就是了。”
“謝謝老鄉!”
問了不少鄉人,走了不少彎路,蘭羲和何雙輝走過竹林後,才看到掩藏在竹林後的一處別院,待走近後,看清楚這別院的名字,便是“故人居”。
門口的一副十字對聯為:“凝玉結舊處,□□憶故人。”
“□□憶故人……憶故人……”蘭羲喃喃地重複這句話。
沒等他停頓太久,何雙輝已經開始敲門,蘭羲此時卻心裏一驚,想到即将要見到她,心裏莫名的緊張起來。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希望她過的幸福,還是希望她沒有幸福。
敲門聲一陣陣想起,卻無人來開門。兩個人對視一眼,“難道今天你我緣分未到?”
話音剛落,一陣琴聲從遠方傳來,悠揚婉兮。二人伫立原地,認真聽了一聽。
“這首琴曲是……《憶故人》?”何雙輝問道。
“不錯,正是《憶故人》。”
順着琴聲,兩個人往前面走,繞過房屋,竟發現旁邊便是一彎流水,水畔有一小亭,亭子修葺一新,卻像是修建不久。亭子的各面垂着天青色的竹影紗,朦胧中看見一個女子坐在亭中,垂手弄琴。
二人想上前與她打個招呼,無奈琴聲如此動人,卻又不忍心打斷。其琴聲,伴着徐徐清風,和随風舞動的紗幔,平添一份詩意。二人便一直站在一旁,直到一曲終了。
“敢問亭中可是故人居士?”何雙輝問道。
裏面的人一怔,聞聲轉頭,模糊間三人都看不清對方的樣貌,“正是在下。二位大駕光臨,昔顏有失遠迎。”
聽到來人的聲音,歐陽蘭羲身子一顫,卻又不敢上前。
只聽對面女子又說道:“二位聽了我的琴聲卻不打斷,想必定是兩個名士。今日有緣得見,不妨請教二位,我的琴藝如何?”
何雙輝看了一眼歐陽,示意讓他來說。
歐陽點了點頭,卻是先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情,才慢慢說道:“姑娘琴聲悠揚,非常人可與之媲美。這首《空山憶故人》本意為思念故人,別殊難會,思慕于心,又不敢言。曲中時而感時,時而懷古,時而傷今,卻越發不知所情。非知心着,焉能與之知音?”
卿婉聽到這一番言論,微微驚異,紗幔相隔,她并不知對面的人是誰,但這字字合心,如同自己的故人。
“公子所說,正和我心。敢問公子,我彈的這首《憶故人》,與過去的曲目有何不同?”
蘭羲嘴角一揚,這種感覺已是多年未曾有過的,像是對着自己的心說話,像是對着自己在說話,因為對面那個人的心意和你完全相通,“好的曲子,不應太過哀感頑豔,而應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旁人彈起這首《憶故人》,其中的悲情常被人彈得淋漓盡致,卻是太過于哀毀骨立,哀痛欲絕,令人不忍細聽。而姑娘一曲,卻是哀中有情,憶中有惜,回憶往日,更惜今朝,才是《憶故人》的真情所在。”
卿婉聽了,心裏一震,細細回憶起這番話,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昔顏有幸,在這會稽山下,竟遇知己。”
蘭羲苦笑,除了她,還有何人是自己的知己。
“若二位不嫌棄,請進亭中喝杯茶吧。”
何雙輝聽了倒是很高興,卻沒想到蘭羲伸手拉住他,搖了搖頭,“我二人路過會稽山,偶遇佳人,實屬巧合。然我二人有要事在身,不敢久留于此,望姑娘……海涵。”
他看到裏面的人動作一滞,停頓片刻,才仿若自然地說:“既然二位有事,我便不強求了。只希望……望有緣再見。”
卿婉最後的幾個字說的很輕,她也不知道對方聽見了沒有。
蘭羲沒有久留,拉起何雙輝順着流水向下走去,腳步毫無停留,連頭也沒有回一下。何雙輝不明白他葫蘆裏賣着什麽藥,不過他知道自有他的道理,也沒有多問。
卿婉在亭中,看着兩個人的身影漸漸遠去,心中卻由剛才的激動漸漸平複,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她的心仿佛突然間停止,她盡量控制着自己平靜的語氣,才能夠與他對話。待他們漸漸遠離自己,她才輕輕拉起亭子中間的一根黃色細繩,四方垂下的簾子同時上升,天青色輕紗随風揚起,仿若淡藍色煙雨。
卿婉的頭發微微挽起,鬓角留着一根散發,淡黃色的發簪點綴着點點晶瑩,穿着一身淺黃色衣服,只有衣角和袖口繡着幾點蘭草樣式的花紋。而她的樣貌,十二年間,仿佛毫無變化。
歲月飛逝,卿本無易,君卻已老。
面前的景色一下子清晰起來,她慢慢走到前面,眼睛盯着他們離去的方向。
你以為我認不出你嗎?十二年來,你我遠隔千裏,相忘江湖,可你從未忘了我,我又何嘗忘記了你呢?
淚水在不經意間低落,她單手扶着柱子,靜靜地呆在原地。
“娘!”遠處稚嫩的喊叫聲傳來,卿婉回過頭,看到一葉孤舟從遠處飄來,映襯着背後的青山綠水,恍若一副名家山水。她漸漸收拾起了自己的思緒,回到了現實中來,過去已經過去,多想無益,他也是因為這個才不願意見自己的吧。如今彼此各有家庭,何必再去幹擾到對方呢。
卿婉走下亭子,朝着岸邊走去,漁舟也漸漸朝着岸邊駛來。
“娘,我們今天打了好多魚呀!快看爹爹捕的魚!”一個可愛的女孩露出小腦袋,笑眯眯地朝卿婉說道。
“是嗎?快把魚簍拿來我看看。”卿婉把女兒抱到自己身邊,眼睛卻看着小船上的人。宇文沣身着一身平常百姓的素服,随手摘下頭上的鬥笠,即使如此,依然能看出當年那份英武之氣。他翻身跳下船,把船固定在岸邊。
“婉兒,回去可以炖鍋魚湯給爹喝了!”說着拿過魚簍,急着要給她看。
卿婉往裏面一瞧,幾只大鯉魚正活蹦亂跳的,還有一兩條鳜魚。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鳜魚肥,今晚咱們就去做鳜魚湯!”
“娘,這首詩我也會背!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鳜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卿婉抓了一下頭上的小辮子,“昔兒真聰明!”
宇文沣把船固定好,拿起鬥笠,“好!走吧,咱們回去跟父親一起吃魚!”
“好!”昔兒拉起卿婉的手,便要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卿婉漸漸平複了心情,她拉着宇文沣的手,看着他們一家三口,這才是幸福的一家人。宇文沣當年為自己抛棄了一切,心甘情願跑到一個生疏的地方,随自己隐居到荒野山村,放棄了錦衣玉食富貴榮華,每天都要親自去打漁、種菜、澆田。他為自己做了這麽多,這一生,也只有他會永遠陪在自己身邊。
想到這裏,她不禁握緊了宇文沣的手,宇文沣覺得異樣,回過頭來看向她,只見她正盯着自己。
“怎麽看着我,我臉上有東西?”宇文沣笑着問道,額頭上還挂着汗珠。
卿婉笑了笑,從衣袖裏拿出一塊碧色手帕,靜靜地擦着他的額頭。十二年來,宇文沣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他的臉上漸漸也起了細紋,眼神也沒了當年的剛毅,但如今的他,卻依然是那麽溫柔。他再也不是富家公子,寧王家的小王爺,但他一直都是那個會随時随地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人。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止在一起的這十二年,而是更久。
“你瞧你這一頭的汗。”卿婉細細地幫她擦拭。
宇文沣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眼神中的情意絲毫未變,他的眼睛是那麽清澈,那麽純潔,和他們初相識一般。
卿婉朝她笑了笑,卻随意地抽回了手,拉起昔兒,抛下他一個人發呆。
宇文沣無奈地搖了搖頭,趕緊跑過去,“婉兒,昔兒,等等我呀!”
誰知道卿婉連頭也沒回的說道,“你自己落在後面,我們可不等你!”
說着竟拉起昔兒跑了起來,一面跑一面笑。
宇文沣拎着一大堆東西,那裏跑得動,只能一面喊,一面慢慢追,可是他的心裏卻是暖暖的。十二年前,蘭羲給了他一個機會,他像一個快要落水的人,拼命地抓住這根救命稻草。他不懇求命運能讓他幸福,他只求能有一個機會,讓他在她最困難的時候,幫助她。
十二年後,時光給了他一個結局,一個超出他所有預想的結局。他依然不苛求卿婉的心裏只有他,他甚至允許她的心中依然有蘭羲的位置,因為蘭羲對他有恩,如果沒有歐陽蘭羲,就沒有他現在的一切。
這些年來,宇文沣抛棄了榮華,卻學會了一個詞,知足。
知足就是滿足,知足就是幸福。
他有最愛的卿婉,有可愛的女兒,有山清水秀的家,這還不夠嗎?
能和最愛的人相濡以沫,是天大的幸福。
他邊走邊想,腳步也漸漸慢了下來,卻聽到前面卿婉的聲音,“你走這麽慢做什麽呢?我們在等你!”
我們在等你。
宇文沣擡起頭,看着他們停留在不遠處,笑盈盈地看着他,他仿佛頓時有了力氣,朝着他們飛奔過去。
一家三口,并排走在田間,在落日的餘晖下,拉下一個長長的影子。
影子的盡頭,那個小亭子裏,歐陽蘭羲不知何時回到了那裏。
他一手摸着那個古琴,眼睛看着他們的背影。
“既然都走了,幹嘛回來?”何雙輝搖了搖頭,眼神中卻對他充滿了同情。
“我只是想知道,她過的好不好。”
雖然心底早已有了答案,可他還是依然想去看一眼,即使看到這個答案時,自己的心會很痛。
“我問過了,那個孩子,叫宇宛昔。”
宛昔,惋惜,婉羲。
你我之間,只剩餘一場惋惜。
昔日情愫,已付東流水。
昔日緣分,已化若煙塵。
你我情緣,盡待來生會。
你我恩怨,且由天重定。
下一世,無論黃泉路遠,彼岸花開,抑或離恨天高,漫漫路遙,我都不會再錯過你。
記得,記得我,等着我。
……
八年後,一代名相歐陽蘭羲病逝,終年四十三歲。
一生一代一雙人,
争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
天為誰春。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終于寫完了,算是把自己的一件事做完了。
沒想到從雲南玩了十多天,最後這幾篇居然是日更的,果然是神清氣爽有勁頭了。
這幾天連夜改一章發一章真的是想早一天把這它完成!
結束了,還有兩篇番外,不過真的是一個字都沒寫……
一定要盡量寫,早日徹底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