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造反嗎第 58 章 .悄悄

轎子路過朱雀街時, 樂岚挑起簾子,向外看了一眼,暮色四垂,天命司的大門在夕照下氣象莊嚴,幾天前的宮變并未對這座盤踞多年的龐然大物造成什麽影響。

丹渚照舊出入宮中, 皇帝一日不崩, 他就有恃無恐, 當然, 崩了也沒多大關系, 他的心思并不在區區凡人的權柄争奪之上。

蛟龍鼓中永堕無間不得安息的龍魂, 對她的身份各式各樣古怪的試探, 甚至暗示她自我了結重塑真身,她隐隐覺得,丹渚的想法應該不僅僅是把她做成一張皮鼓那麽簡單。

她有些懊惱,下界之前應該先查一查這人的來龍去脈,也不至于現在還在他的身份和目的。

到了晚間, 她坐在榻上,豐沛的靈力流淌在四肢百骸間, 說不出的舒暢, 她伸手掐了個訣,變出一只小飛蛾來, 附了一絲靈識在上, 便飛了出去。

街道上空曠無人, 她尋着方向, 飛到了相府的窗下,裏面燈燭熒熒,李未陽還未就寝,正在案前寫字。

他沒有關窗,她便從窗縫裏飛了進去,圍着燈繞了一圈,而後落到他寫字的宣紙上,伏在上面一動不動了。

李未陽寫到一半,正要落筆,忽然看見紙上趴着只白蛾,他的筆停了一停,将那蛾子抖開,繼續書寫,那蛾子卻展翅飛到了他手上,随着筆杆來回晃悠。

他無意塗炭生靈,只是手上趴着只蛾子,實在有礙觀瞻,揮手趕開,誰知它卻蹬鼻子上臉,在燈下盤旋幾圈,輕飄飄地停在了他頭上。

他心下正煩躁着,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飛蟲捉了下來,拿到燈下一看,竟神奇地從這只蛾子的臉上看出了幾分眉清目秀。

他懷疑自己眼花了,笑了一聲:“還沒有豆子大的小東西,長得倒別致。”

樂岚安靜地伏在他手心,聞言搖了搖觸須,頭頂卻忽然一聲低嘆。

她擡頭一望,李未陽垂眸對着掌心,目光卻不知落在何處,他的眼底有千情萬緒,壓成一團濃濃的墨色,嘴角尚挂着一絲笑意,只是無端顯得苦澀至極。

他這是在發愁?

愁什麽呢?

不待她進一步看清,李未陽已經撒了手,她險些從半空掉下去,幸而飛蛾的身體夠輕,急忙展翅飛起,堪堪穩住身形。

他站起身來,紙筆都攤在桌子上,他也不收,只将燈罩罩上,便向內室走去。

樂岚跟在他身後飛了過去,繞過屏風,見李未陽開始動手寬衣,頓時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臉上大臊,急忙拍着翅膀飛了出去。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雖然活了七百多歲,她還是個徹頭徹尾未經人事的單純少女,平白幹不出登徒子之事,哪怕這便宜是自己未來夫婿的。

李未陽剛剛解開腰帶,忽覺背後有雙眼睛盯着,回頭一看,并沒有什麽異常,只道是自己多慮,換上寝衣自去睡了。

樂岚在外面的桌子上趴了一會兒,聽見裏面的動靜漸漸消停了,忍不住又飛回室內,停在枕頭前的床帳上。

吹了燈後,房間裏黑暗無光,她聽着耳邊的呼吸漸漸平穩了,大着膽子飛了下去,在他的枕旁待了一會兒,流連片刻,這才離開。

慢悠悠飛出了相府,朗月當空,她興致怡然,一時半刻不想這麽早就回去歇息。

左右無事,她靈機一動,轉身飛去了天命司。

以往都是丹渚變着法到将軍府打探消息,而她要去趟天命司則難如登天,稍不留神就招一身的麻煩,此一時非彼一時,山水輪流轉,她終于有這個能力随心所欲出入天命司了,不禁仰天嘆一聲:有法力的感覺真是好啊!

她按照記憶中的地形,向丹渚的丹房飛了過去,窗上亮着燈,只有一名道童守在爐前看火,卻不見丹渚的身影。

莫非他睡下了?

她來到了藏書樓,那張小小的黝黑皮鼓仍在地板中央放着,鼓槌豎在一旁,宛如垂下的兩道兒臂。

牆壁盡頭的黑色木梯盤旋而上,不知通往多高,她此前來過兩次,卻沒機會上去瞧一眼其中的乾坤,于是揮翅飛了上去。

二層是她當時與重鈞一起夜闖天命司時見過的,她還記得裏面有張能照見前世今生的鏡子,只是準确與否有待商榷;三層的房門緊鎖,黑寂一片,看不出裏面有什麽玄機;再往上到第四層,卻是空的,第五層與第六層也都是這般,樂岚一鼓作氣爬上第七層,眼前的景象忽然一變。

仿佛在一瞬間回到了地下,前方卻是一潭碧波流霞的水泊,她在水岸旁瞥見一頭銀發,還未細看,四周光線忽轉,她暗叫一聲“不好!”,神識還未來得及逃逸出去,便被攥在了一只手裏。

丹渚瞥了一眼掌心的飛蛾,微微眯起了眼,“是你。”

樂岚慶幸自己只是分了一小絲神識出來,即便被捉了也無甚大礙,她附在飛蛾上的靈力微薄,不足以開口發聲,嘗試着掙了掙,發現徒勞無功後便停下掙紮,等着丹渚接下來的話。

“你果然回過天庭了。”

他話裏帶着些意料之中的自傲,輕輕一碾,指間的飛蛾便化作了輕塵,只餘下一縷無處可寄的神識,飛速逃了出去。

侯府內,樂岚猝然睜開眼睛,大喘了口氣。

天命司裏果然另有玄機!

她将方才所見到的景象提煉出來,在樓梯上時,藏書樓的第六層與第七層之間隔了層淺淡的結界,可惜她身為一只蛾子,眼睛還不如針尖大,視界難免受阻,沒能看清楚便一頭撞了進去,有所失誤也在情理之中。

好端端的樓上怎麽可能會有湖泊?

定然是丹渚化出來的幻境。

可看那水中景象卻又十分真實,水泊周圍霞光蒸騰,不大像是凡界之景,樂岚曾游遍五湖四海,六合之內并未見過這樣一片水土,越往下想,丹渚身上的疑點就越發多,她甚至隐隐懷疑,他果真是個還未登仙的凡人修士?

翌日清晨,她一早便起了床,推開窗子,窗沿裏卻飄下一張紙條。

紙條被人從外塞進窗縫裏,窗戶一開便掉了下來,打開一看,上面是重鈞的拙劣字跡,蚯蚓似的爬了滿紙。

她掃了一眼,竟是封道別信。

信上述道,他長留在京城,許久不曾回過斧師山,怕寨中人挂念,派人來尋,所以提前回去,順便修整一下山上的事務,此後若有機會,有朝一日再來拜會故友。

他向來是雷厲風行的性子,說走便走了,臨走前竟還能想起她這位故友,前來送封道別信,樂岚心下感慨萬千,喜憂參半。

重鈞是唯一一個知道她身份底細的人,他這一走,她連個愁悶之時倒倒苦水的對象都沒了。

他在信上說要回去修整事務,樂岚卻隐約記得,斧師山的事務無論大小是從來不讓他經手的,他回去修整哪門子的事務?

昨夜僥幸發現了天命司的玄機,她原計劃着找個時間到南渡橋去,同重鈞探讨探讨,商議下一步的行動,眼下人去船空,她連話都沒處說了。

樂岚将信紙折好收起來,頭一次嘗到了寂寥的滋味。

當晚,她又化成飛蛾,悄悄飛進了相府。

這一次她分了一半的神識在上面,不會像上次那樣只能旁觀,除此之外做不了更多,她不但能看能說,必要時刻還可以化作人形,免去了許多麻煩。

她照舊飛過窗子,停在他面前的紙上,李未陽放下了筆,微微有些詫異。

飛蛾大多數壽命極短,活不過三朝兩暮,這只蛾子格外長壽些。

他覺得有趣,拿筆尖在它身上戳了戳,把白蛾點成了黑蛾。

樂岚被他糊了一身的墨水,卻也不惱,靜靜趴在一邊,看着他鋪紙研墨。

她挺喜歡李未陽安靜的樣子,可偏偏大多數時候他并不怎麽安靜,像現在這樣靜靜練字的時刻不可多得,她一邊望着他的側顏,一邊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她不想對他隐瞞自己的身份,卻怕他聽了一時受不住,每每按捺不住想要說起時,最後都打了退堂鼓。可她現在既然恢複了真身,兩人的婚禮就在年後,她總得讓他知道自己娶的究竟是什麽人。

他喜歡的是冷玥,能接受得了原本無比熟悉的人忽然變成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模樣麽?

簡而言之,他能接受得了自己的真身麽?

發愁。

她惆悵了一會兒,回過神時,擡頭卻見李未陽正盯着自己發呆。

一人一蟲對視着,誰也不知對方在想些什麽,沉默了片刻,樂岚振翅飛到了他臉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墨跡,以此發洩自己的不滿。

李未陽伸手撈了個空,靈力化成的飛蛾敏捷非常,以他的身手根本抓摸不着。

樂岚飛累了,停在桌角上歇息,手伸過來時也未躲,李未陽将她捉了過去,看着躺在手心的小蟲,忽然傷感失笑:“我竟淪落到同一只蟲子相伴取樂的地步……”

樂岚一怔,被他這說憂傷就憂傷的情緒吓着了。

她變成飛蛾只是覺得好玩,不知哪個地方觸動到了他脆弱的神經,他感傷了片刻,便将她放回桌子上,起身回了內室。

她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跟了過去,等他入了眠,從帳上下來,搖身化作了人形。

想撬李未陽的話,比從石頭縫裏撬猴子還難,不過沒關系,她有的是辦法讓他開口。

她默念了個口訣,榻上的人眉頭不安地一蹙,又緩緩舒開,陷入了冗沉的夢鄉。

清醒時問不出來的話,在夢裏說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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