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陽果然在景止宮。
宮人進去通報之後, 他匆匆趕出宮門, 便見樂岚在外面站着, 手裏提了把銀箔燈籠,看見他出來,微微一笑。
他沒有猜到樂岚到這裏來的目的,只道是皇後又宣了她進宮, 急忙問道:“怎麽回事, 你怎麽進宮來了?”
樂岚被他問得一怔,一頭霧水道:“我正想問你呢, 你無緣無故派人捎回來個口信,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李未陽愣了愣,旋即笑了,他道她為什麽不在家裏待着, 卻出現在這裏, 敢情是來尋自己的。
他在心裏喜滋滋地樂了一會兒,想牽過她的手一同說話, 礙于東宮門前人多眼雜,只得規規矩矩地把手揣好, 笑道:“今天十五, 你不該出來亂跑的。”
“亂跑的可不止我一個。”樂岚道:“你在宮裏做什麽呢?”
他向四周看了一眼, 口中沉吟一聲, 眼神搖擺不定, 打了這麽多年交道, 她早摸透了他這人的脾性, 深谙這是他準備忽悠人的前奏,急忙喝止道:“不許顧左右言其他。”
李未陽順從地收回了眼睛,只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眼裏仍然含笑,道:“我可沒打算忽悠你,話不當院,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跟我來。”
樂岚以為他會帶着她去景止宮的某間廂房中,卻不料兜兜轉轉,兩人來到了一座高閣之上,李未陽指着一片燈火輝映之處,道:“你可知那亮燈的是什麽地方?”
她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說了一聲:“那裏不是中秋晚宴麽?”
李未陽點了點頭,“沒錯,你覺不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對勁?”
“不對勁?”樂岚一時不大明白,又向那花燈彩火蔓延處看了看,還是沒看出來什麽端倪,目光再往下一掃,頓時凜然。
中秋的晚宴設在禦錦宮,宮外有一大片開闊的空地,正好搭臺鋪戲,布置彩燈煙火供人賞樂,可出了這笙樂繁華的設宴之處,禦錦宮的周遭卻是黑寂一片,不見一絲燈光。
即便是在平時,宮裏也斷不會出現這樣大片的黑暗,何況是中秋這樣的日子?
禦錦宮就仿佛是一盞高高執照的華麗宮燈,襯在周圍黑暗的夜幕之下,顯得格外紮眼。
她眉頭不禁蹙了起來,“那是?”
“今夜怕是要變天了。”李未陽擡頭望了一眼,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等下就派人送你出宮。”
樂岚忽然想起出來之前遇見的冷楊,他急步匆匆地往練武場去,練武場裏有什麽?
冷将軍存放軍械的兵械庫!
當時她沒想到這一層,此時幡然大悟,心下重重一驚——既然連冷楊都知道今夜宮中會生變,冷将軍想必也是早就有所預料的,他提前返京本就蹊跷,再加上今天這場迷霧重重的夜宴,樂岚頓覺其中有什麽不為人知的計劃,而自己被隔閡在外了。
其實也不能說是隔閡,因為她從一開始就被蒙在鼓裏,壓根就沒發現過異常。
她到底涉世未深,大人之間的游戲,沒人打算帶她這麽個少不更事的黃毛丫頭玩。她除了自己摸爬滾打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窺得其間的冰山一角,其餘的便一概不知了。
李未陽即便同她談起這樣那樣的情況,其中的信息也都是經他精挑細選再過濾後才講給她,到她耳中早變了番模樣,哪還有一絲動魄驚心?
要變天了,誰要變天了?
天命司,還是皇後?
樂岚張口要問,卻被李未陽拉下了樓梯,她一邊下樓一邊追問:“是不是天命司準備謀反了?還是皇後和安國侯有什麽動靜了?還是陛下要駕……”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未陽一把捂住了嘴,“祖宗,這裏可是皇宮大內,你能不能把膽子往小裏放一放?”
她裏面穿着夜行衣,外面又罩了件裙子,行動間本來就不順暢,被他半拖半拉拽出了景止宮,送到出宮的車駕上。
這裏是皇宮,樂岚不好胡來,李未陽怕她擔心,又道:“你放心,一切盡在掌握之中,這裏不會出什麽大的亂子,侯爺也遇不到什麽危險,回去早點休息,別胡思亂想啊。”
頓了頓,又道:“當然,想想我還是可以的。”
樂岚擡腳想踢他,被他閃到了一邊,宮車走遠了,李未陽才舒了口氣,轉身回了景止宮。
重明在庭中立着,問:“送走了?”
“送走了,”他笑了一笑,有些赧然,“姑娘家,心思總是難免細一些。”
“細心是好事,你莫要賣乖,”重明笑道,“我還怕郡主萬一要人未果,會把罪過怪到我頭上來。”
李未陽也笑:“這怎麽會?郡主是明理的人,再豁達不過,即便是怪,左右也是怪在我身上,與你無幹。”
重明略一颔首,視線投向更遠的黑暗處,沉吟道:“時候應該差不多了,怎麽遲遲不見動靜?”
李未陽揣着袖子,笑道:“此時宴會剛剛結束,衆人餘興仍在,正是酒酣之時,他們許是打算等前戲演得差不多了,再上壓軸的大戲,效果豈不更顯著?”
“蕭銳那邊情況如何?”
“已經在城外埋伏下了。”他半眯起眼睛,一道暗波自眼底一閃而過,“所有人都以為他去徐州剿匪了,只怕神仙也料不到,他會半路突然折回,帶兵埋伏在京郊吧。”
“若是他和安國侯正面相遇……”
計劃固然不錯,可凡事總沒有十足十的把握,籌謀千日,成敗只在一朝,重明的語氣中不無擔憂,李未陽知道他所憂的是什麽,便道:“我相信蕭銳的為人,即便是親生父親,他也不會就此舍義倒戈。只是父子之間兵戎相對……我倒更擔心此戰結束,他日後當何去何從。”
重明心中所想與他無差,只是李未陽放心不下的是蕭銳,他放心不下的是連懿,澀然道:“此事一出,也苦了阿妹……”
“他們二人之間的事,你我也好,皇後和安國侯也罷,誰都插不上手,只能看公主自己的選擇。”說到這裏,他幽幽地嘆了一聲:“一方是生母,一方是丈夫,必須舍棄一方的話,談何容易啊……”
車辇辚辚出了宮門,在行至定邊侯府之前,卻被車中人揮停在了路邊。
這裏離侯府已經不遠了,按照樂岚的意思是說,她想一個人散步回去,沿途順道欣賞一下寧靜的長安月色,衆人無言,卻也違拗不得,只能遵了命。
樂岚慢慢散步,散到某個僻靜處,迅速脫掉了外裙和簪環,把衣服藏好,束了頭發,打點好暗器抓鈎,轉身潛在了街巷的陰影之中。
她若真的聽李未陽的話乖乖回府,那她就枉活了七百多年,白下了這一趟凡。
潛進宮中的風險極大,但再大的風險,也大不過她對冷将軍安危的擔憂之心,方才進宮之時,她留意發現了幾道看守松散的側門,宮牆雖高,要攔住她卻還有些不足。
也不知她是天生就有做賊的料,還是後期近墨者黑,被重鈞給帶壞了,樂岚順利潛進了宮牆,避開巡視的崗哨與禁軍,悄悄向禦錦宮接近。
踏入那片沉寂無聲的黑暗區域之時,她屏住呼吸,全身戒備到了頂點,落腳悄無聲息,黑貓一般貼着牆根慢慢潛進。
她做了最全的準備和最壞的打算,足以應對各種突發狀況,可當她溜過一道牆角,背着光看見眼前的人時,還是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氣,心中狂叫了一聲:
“蒼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