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封城一口氣跑回審神司總部,跑了一路,哭了一路。情緒還沒有恢複過來,卻剎不住車一頭撞進議事廳,連門也沒來得及敲。
議事廳裏各大重使小吏被這個唐突的女子打斷了讨論,一并齊刷刷地看着她。
“我……走錯門了,這就走……”尹封城的習慣還是沒改,她胡亂抹了一把眼淚,連帶鼻涕也一并抹走。轉身走到門口,想起來名冊還沒交給耄耋,又轉身回來,垂着腦袋快步走回去,将名冊往議事廳正中央坐着的耄耋身前一擱,掉頭竄出門去。
“給我回來,每周的例行議會你這個卷宗室管卷使不用參加嗎?!”幾個參會的前輩在身後喊她,她聽見卻沒有回頭,一直走出了審神司,走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靜地很,寒風刺骨,沒有人願意在街上待,尹封城吸了吸鼻子,慢慢冷靜下來。忽又見到街道拐角處一只大熊貓鬼鬼祟祟地朝她打招呼,那只大熊貓她認得,是竹嬈滾滾。
她好奇地走過去,滾滾發出“吼——吼——”的聲音示意她跟它走,尹封城跟過去,一路跟到了城郊的小樹林。
樹林裏四下無人,尹封城到處看了看,竟看到不遠處一顆大樹下趴着個小嬰兒,走近一看,那不就是早上才見到的,青顏和竹嬈的兒子球球嗎?
這麽冷的天他們怎麽會讓一個小嬰兒自個兒在樹下玩呢?難道是他們遭了埋伏,讓滾滾來求救?
尹封城想不了那麽多,三步兩步過去小嬰兒那裏,可就在離球球不到兩步的地方,她遇到了埋伏,左腳被繩子套住,整個人頭朝下被吊在了樹下。
她上一次遭遇埋伏還是三年前在麒麟山的時候……
“誰?!放我下去!”她忙聚集靈力,胡亂發了幾通攻擊,周圍眼看着就累起了半人高雪障,可對于脫困,根本無濟于事。
她正準備喚雪天鵝過來,卻看到是竹嬈悠然從樹後面走了出來。
看到是竹嬈,她心裏松了一口氣,但這樣被綁着,生生讓她想起了三年前的事,很不舒服。
“師傅你幹什麽?快放我下來。”她朝竹嬈喊道。
竹嬈不慌不忙地将球球重新背到自己胸前,盤腿往樹下一坐,幽幽地道:“我不跟你扯什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老話,我只問你為什麽師傅歡天喜地地來見你,你卻這麽冷漠?為師很生氣,後果……哼。”
尹封城并不是有意對他們冷漠,只是這三年郁結難抒,已經習慣了這張外人看起來冷漠無比的臉。她也覺得過意不去,只是一時間真的不知道怎麽調整。
她向來知道竹嬈絕非常人作風,可這也玩的忒大了。她朝竹嬈喊着,依着她的脾氣,不求饒,也不解釋,就是喊着,叫竹嬈放她下來。血沖到頭頂,疼地厲害,她清楚記得上一次被綁着發生了什麽事,那種陰影,兇猛龐大,揮之不去。
竹嬈不理,叫滾滾抱走了兒子,自己哼着小調在樹下歇息。
僵持了好久,尹封城再也受不了了,哭了起來,先是咬着嘴唇無聲地流着眼淚,然後越來越大聲,最後發展成放聲痛哭,她多久沒有放聲痛哭了?好像從來沒有過……
青顏從樹後面走出來:“放她下來吧,這也忒嚴重了些,你不是不知道……”
竹嬈笑了一笑,仍是自顧自地哼着小調,絲毫不聽青顏的。青顏也踟躇不知道該不該放她。
尹封城見青顏姐都不站在自己一邊,越發覺得絕望了,哭地也越發厲害了,她覺得很丢臉,像個被懲罰的小孩,失去理智,實在沒個樣子。
聲音都啞了,還不忘罵道:“臭蛇妖,臭蛇妖放我下來,小心我凍死你,什麽師傅呀,有你這樣的師傅嗎,有你這麽欺負徒弟的嗎?”
她想召雪天鵝過來,可這時候她還未能完全駕馭雪天鵝,她怕雪天鵝不聽使喚亂攻擊人,傷了青顏和竹嬈,還有他們的孩子。
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沒有眼淚再哭了,罵得找不到句子再罵了,終于消停。
她安靜下來,覺得心裏不知怎的,好受了許多,也不怕這吊在樹上的難堪了。她看了看樹下的青顏和竹嬈,突然悟到,這是他們的苦心安排,心裏默默滴了最後一滴眼淚,平靜地說:“我哭完了,死蛇妖。”
竹嬈嘴角得意得揚了一揚,刺溜劃斷繩子,接住尹封城:“這才像你的樣子嘛,不枉我和你師娘用心良苦一番。”
“是啊,”尹封城乖乖向他們笑了一笑,随即露出兇狠的表情,“叫你們用心良苦,就是看我哭得一場好戲是嗎,看我怎麽收拾你們……”
她一邊說着一邊捏緊拳頭捶在她師傅身上,師娘也不放。他們笑笑地跑走,尹封城緊追不舍,三個人追追打打,嘻嘻鬧鬧,又恢複了從前的樣子。
這麽一鬧就鬧到了傍晚,三人去城裏找了間小館子吃了一頓。青顏和竹嬈說了很多南山梅林的事,當然還有南宮家的現狀,以及靈武大會的事情,對于南宮火麟,他們提地小心翼翼,怕觸到尹封城的傷心,因不知道她現在對南宮火麟,是愛是恨。
但尹封城整晚卻聽得心不在焉,她心裏一直隐隐地期待着青顏和竹嬈的口中出現那個人,等了整晚也沒等到,不禁有些失落。想是南宮火麟和薛靈鳳已然成婚,不再和她有什麽幹系了,所以他們不提吧,念及于此,心口就悶悶的,一陣陣範疼。
“南宮家的人,都可好?”竹嬈分明在說着靈武大會賽制的事情,卻聽見尹封城突然間問了這麽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不禁啞然失笑。
尹封城本就念着南宮火麟的事,有些失魂落魄的,聽見這話從自己口中就這麽不小心漏了出來,也不禁吓了一大跳。看到青顏和竹嬈頓了頓,齊齊看向自己,不由得紅着臉低下了頭悶聲扒了兩口白飯。
青顏一聽尹封城的問題,馬上領會其意,她問的南宮家人,不就是南宮火麟嗎?看她嬌羞的表情,并不像是恨透了他的樣子,便輕輕笑了兩聲,打趣道:“哪個南宮家人?”
尹封城被這麽一問,只覺得臉更燙了,頭又低低垂了一垂。
青顏正想接話,竹嬈卻在這時十分不知趣地說道:“南宮火麟啊,你別理他,我上次打了他一拳呢,這小子害苦了你,不打不解氣!你說他當時在麒麟山怎麽就那麽狠心選了薛靈鳳呢,害得你……”
“咳咳……”青顏沒讓竹嬈說下去,她一晚上的小心翼翼的苦心,被竹嬈三句兩句全糟蹋了。
“是啊,害苦了我了……”尹封城低着頭,明明是藏在心底三年的話,卻不禁說出了聲。
“別怪他,他心裏更痛。”既然都說開了,青顏也幹脆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也許你不會明白,但他愛你才會犧牲你。”
“愛我才會犧牲我?這是什麽破道理?!”尹封城擡起臉來一臉的莫明和憤慨。但轉而又沉下臉去,小聲說道:“他哪裏愛我了,不是和薛靈鳳在一起的嗎?”
“你聽誰說他們在一起的?三年前,他們就已經分道揚镳了。”青顏和竹嬈齊聲說道。
尹封城心裏轟地一下像是被投了個炸彈,“砰——”地一下炸将開來,血管裏沸騰的血液直往上湧。她用力抑制住這莫名而來的不淡定,小心問道:“我明明昨天還看到他和薛靈鳳走在一起的,怎麽可能還是孤家寡人的?”
“我們只說了他和薛靈鳳分道揚镳,可沒說他孤家寡人啊,又不小心說出了心裏的話吧。”竹嬈笑她。
聽了這話尹封城一口茶沒全咽下,噴了出去。
只聽見青顏道:“別盡吓唬她。是孤家寡人,是孤家寡人。放心,哈。想必是薛家也來參加靈武大會,這才和薛靈鳳碰上了,你也知道那薛靈鳳,像狗皮膏藥似的。”她才将一顆心了然收回原處:“放什麽心?他是不是孤家寡人,和我無甚幹系。”
竹嬈對女人家的心思沒多大興趣,只是聽到薛家來了,禁不住咕嘟道:“薛家也來了,那南宮雲霆會不會跟來,搶靈器這事,他是最最喜歡的。”
聽到南宮雲霆這四個字,尹封城的心劇烈地跳了幾下,靈力都快要從嗓子眼沖出去,雙手霎時間都聚好了冰,冰在她手裏化成冰錐狀,嗡嗡作響,躍躍欲試。小小的一家酒館頓時涼了下來,連周遭的人都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陣陣剎人的寒冷。
青顏見狀忙拍她的背安撫她,還不忘白了一眼自己一次又一次觸地雷的丈夫。
竹嬈無計可施只好召出滾滾,滾滾一把把尹封城拉進毛茸茸的懷裏,冰錐這才漸漸化掉。尹封城在滾滾溫暖柔軟的懷抱裏待了良久:“好熱啊,師傅。”
和尹封城告別回到客棧,青顏不禁問竹嬈:“你不是這麽缺心眼的人,為什麽今晚一次又一次提封城受不了的人?她不是一下子能夠接受地了的,不知今天晚上,還睡不睡得着……”
竹嬈給兒子喂了奶,哼着小曲兒一邊哄兒子睡覺,一邊輕輕地道:“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青顏,你還以為封城是三年前那個什麽靈力都不懂,需要保護,任人欺侮的小丫頭嗎?倒是當年那些人,需要當心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