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神仙轉世, 樂岚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把丹渚的事情抛開一邊, 問:“那天我和你說起我的身份, 你回去之後都跟李未陽胡扯了些什麽?”
重鈞也不知是真的沒聽出她的意思, 還是故意裝聾,攤手道:“我沒胡扯啊, 我胡扯什麽了?”
樂岚道:“你既沒說什麽, 他怎麽會忽然起了疑心,問起我來?”
他眼光一閃,“哦, 他向我問起你和丹渚的糾葛, 我瞧着他挺擔心的, 就跟他說你的身份特殊, 和常人不一樣,讓他不用擔心。至于你的身份到底是什麽,我可沒有多說半個字,只是好心相勸, 這也有錯?”
樂岚仍不肯信,“你果真只說了這麽多?”
重鈞輕輕哼了一聲, 把胳膊抱在胸前, 眯着眼打量着她,目光裏滿是鄙夷, “我可不像某人見色忘義賣友求榮, 嘴上說着守口如瓶, 轉身就向旁人告了密。”
他的身份是如何被李未陽知曉的,真當他心裏沒數?
樂岚被他反将了一軍,頓時啞口了。
那時她不忍看李未陽在一個錯誤的計劃上空耗心力,才将事實說了出來,雖是迫于無奈,到底是她負約在先。如今你兜底來我洩密,雙方倒是扯平了,她确實沒什麽立場來找重鈞的茬。
語結了半晌,她道:“這不能一概而論。”
重鈞心中倒沒什麽扯平不扯平,他仍舊惦記着要把樂岚拉上他的賊船,繼續方才的話題,勸道:“我聽說那些道士說你是個魔星,你爹是個兇星,你們家也算是受夠了天命司的氣了,難道你就沒想過報這個仇?”
“想過。”樂岚道,“可是能怎麽報仇?我是能一把火燒了天命司,還是能讓陛下主持公道,把那些散播謠言的人收進大獄?”
倘若她真的跑去天命司放火,能不能燒着另說,冷将軍戎馬半生攢下的耿耿忠名先是晚節不保,而自己這個“魔星”的名號也就落了實,正逞了那些天師的心意。
重鈞仍不死心,“那丹渚呢?你沒法對付天命司,對付一個丹渚總不至于束手無策吧?”
樂岚幽幽道:“你若是束手有策,還至于在這裏同我苦口婆心當說客麽?”
被她一語戳破小算盤,重鈞頓時啞口無言了。
今晚的賊船注定是拉不上了,他轉身咕哝了一句:“神仙轉世還這麽慫。”
樂岚:“……”
她嘴上說着不會陪他一塊送死,可重鈞真要單槍匹馬殺進天命司,她到底不能袖手旁觀,眼睜睜看着他送了小命,見他轉身欲走,便問:“你要去哪?”
“回去睡覺。”
他興致缺缺地說了一句,顯然對于此行的結果頗為失望。
樂岚叫住了他:“你想找丹渚,不一定非要冒險去天命司裏找他。”
“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天師府和天命司會一同舉行祈福道會,丹渚肯定到場。當着全京城的面,他肯定有所顧忌,不會做出什麽過分之舉,到時你再去找他,豈不更好?”
她的話初初落音,便見重鈞轉過了身,以一種奇異的目光将她打量着。
樂岚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道:“……我說的哪裏不對麽?”
“不,你說的沒錯。”重鈞道:“我只是覺得,這段時間你好像變聰明了,換成以前,肯定早就跟我一塊去天命司了,哪像現在這樣瞻前顧後考慮這麽多?”
樂岚一怔,想起以前不知天高地厚做下的傻事,似乎……還真是如此。
以前總是風風勢勢,不知何時忽然就學會了謹慎,許是這兩個月來聽進了溫先生的規勸,遇事冷靜了許多,也許是前後在天命司試探了幾次,吃足了教訓,不敢再輕易以身犯險。
抑或,因為某些原因,她比以前更愛命了。
重鈞嘴裏難得吐出一兩句褒贊之詞,樂岚欣然受用了,他又問:“中元那日,你會一起去參加道會麽?”
她笑道:“天命司難得的盛況,一年只此一次,當然是要去瞧瞧熱鬧的。”
重鈞颔首,“那好,十五那天我再來找你。”
約定既已達成,他轉身踏月而去了,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夜色裏。
翌日用罷早膳,辰時方過,她陪冷夫人在書房描花枝,侍女匆匆走了進來,禀報了一聲,說宮裏的人已到了門外,皇後在病中想見樂岚一見。
她持筆的動作一停,看向了冷夫人,冷夫人道:“你且回房準備準備。”
樂岚将筆放下,迅速溜回了房間,玉藻宮後的事情到底紙包不住火,皇後這便反應了過來,要請她去喝茶了。
那日到家後,她同冷夫人簡略提了一提,只言自己似乎撞見了什麽不該撞見的,怕皇後找她問話,隐去了所聽談話的具體內容不提。
冷夫人深谙宮廷之道,安撫了她一番,要她無須擔心,皇後果真追究起來,從容應對便是。
她也設想過在家稱病,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回避傳诏反倒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做賊心虛似的,不如應了诏去。
畢竟皇後只知她到過玉藻宮,卻不能斷定她是否真聽到了什麽,只要在對答中留些神,仔細別露了馬腳,倒是沒什麽大的風險。
她揣着一顆四平八穩的平常心上了轎,到宮入了朱明門,前面領行的宮娥卻并未往玉藻宮的方向去,兜兜轉轉,繞了幾道門,卻越走越偏僻,她暈了路,走着走着便不知身在何處了。
繞過幾道殿門,前方有一座小小的涼亭,亭子不大,建得卻極高,四周籠了防蚊的紗幔,薄紗迎風而動,好似飄在空中。
樂岚被領到了亭下,為首的女官向亭上通報一聲,侯立在旁。
這是要她自己上去?
她向左右瞧了一眼,見宮人都不為所動,便擡步上了臺階,在紗幔外停住步子,行了禮,道一聲:“臣女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
帳內輕輕飄來一句“郡主免禮”,紗幔揭開,皇後帶着兩分病容,正斜倚在闌幹上。
賜了座,她揮一揮手,屏退了随侍的女官,亭中只留下了她與樂岚二人,樂岚忽然意識到,皇後的目的恐怕不僅僅是試探這麽簡單。
“前日郡主來時,本宮抱恙未能接見,讓郡主白走了一趟,實是過意不去。”
她道:“臣女愧不敢受,娘娘鳳體可還安康?”
皇後道:“病去如抽絲,這兩日好了一些。”
來往寒暄了兩句,皇後轉着手中的白玉扇柄,忽然問:“郡主與丹渚真人此前可是舊識?”
樂岚微微一震,好端端怎麽說到了丹渚?
她說了聲“不是”,皇後聞言,神色緩和了兩分,道:“有一樣事情,同郡主有些關系,只是不知郡主是否知情。”
她問:“不知娘娘指的是什麽?”
她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不論皇後如何發問,都能應答自如,等了片刻,皇後緩緩啓了唇:
“許久之前,曾有些人在京散布謠言,诋毀侯府,只可惜陛下不問政事,這些年來竟未還侯爺一個公道。”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此時重提意欲在何?
樂岚道:“京中早有流言,娘娘曾有教誨,對此無須耿耿于懷,臣女一直謹記在心。”
皇後笑道:“郡主聰慧,自然不需要本宮教導些什麽。”
稍停一停,卻斂了眉,憂道:“只是,本宮後來又耳聞,有人竟擅将郡主及侯爺诋作妖邪一流,欲除之而後快,其居心不可謂不險惡。可偏偏這人身居高位,極得陛下寵信,尋常人難以撼動他分毫,如此妖言,若當真蠱惑了聖聽,豈非無妄之災?”
話到這裏,饒是反應再遲鈍的人,也該明白皇後的意思了。
妖言惑衆,用心險惡,身居高位,極得隆寵,就差沒把丹渚兩個字安上去,昭告天下此人是個沒安好心的大奸賊了。
丹渚用心險惡不假,想除她而後快也是真的,只是他針對的分明只有自己一人,如何到了皇後口中,将冷将軍也一并捎帶了上去?
她一時出神,沒有言語,皇後便将她的走神當成了畏懼,溫言安撫道:“本宮雖在後宮之中,無權過問前朝之事,但事關重大,本宮定不會坐視忠良蒙此诟病,郡主還且放心。”
樂岚一直以為,丹渚與皇後之間關系匪淺,即便不是同一個立場,中間也有些藕斷絲連的牽扯在內,可聽她現在的這番言論,字字句句都把丹渚往風口浪尖上推,分明是起了內讧了。
她方才把冷将軍一并說上,不過是想讓丹渚罪加一等,最好讓整個定邊侯府全記恨上他才好,而後在千鈞一發之際,輕飄飄地抛出一根橄榄枝,推了一把丹渚的同時,還能順帶拉攏人心,這招偷梁換柱借刀殺人用的不可謂不妙。
只是,她因何忽然忌憚了丹渚呢?
每有舊帝駕崩,新帝繼位之時,守護帝脈的正龍便會現身,丹渚接近皇帝,無外乎是打着龍神的主意。
皇後此前既然能助他一臂,代表也不是多在意丈夫的性命,二人之間似乎并沒有什麽權益上的矛盾,如何相安無事了二十年,此時卻起了沖突?
她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左右皇後和天命司不是一心,這是件好事,而今只待七月十五,若計劃無誤,一切便能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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