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有意思了。”李未陽看着牌位說了一句,“貴寨盤踞斧師山,卻供奉着二十多年前叛上作亂的逆臣,看來志存高遠啊。”
大當家靠在牆邊坐着,氣急敗壞地瞪着靈堂前的這兩人,他被點了啞穴,罵不出口,只能怒目而視。
樂岚打開神龛下的暗匣,在夾層裏找到了一疊信件,她翻了一翻,驚訝道:“原來你的行程是早就被人盯上了的,誰會這麽關心你?”
李未陽道:“何止是我的行程,只怕京城中的一動一靜,都有人整理過後傳遞過來了。……诶,這封手書有點意思,問大當家現今治軍如何,我說寨主,您身在強盜匪窩之中,既非元帥又非将領的,治的是哪門子的軍啊?”
樂岚将這疊信紙翻了一遍,約莫有四十餘張,觀其字跡婉約清秀,均出自同一人手筆,右下角蓋着一枚小小的紅戳,她笑道:“看來你那金主老早就惦記上你了,從筆跡上看,怕還是個女老板呢。”
李未陽嘴角抽了一抽,把那密信從她手裏奪過來,道:“此地不宜久留,剩下那幾個頭領在樹林裏找不到我們,肯定放心不下密室,要過來檢查檢查,把這人留在這,咱們快走。”
走?四面都是追兵,往哪走?
樂岚問了一句:“走哪兒?”
“既然是暗道,這些人狡兔三窟,定然不會只留一個出口,找找其他的,等到黎明,救兵就過來了。”
樂岚覺得他被關了這段時間,腦子估計給關傻了,提醒道:“哪來的救兵?”
“當然是相府的人。”李未陽擡手想敲她的腦門,又忍住了,說道:“你以為宰相大人真那麽好糊弄,看不出其中的玄機麽?幾日前,便有密探同我聯系,約定好時機成熟前來接應,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趕到接應的地方。”
李相同她說的那些話,一則是讓她安心,二則是掩人耳目,原本天衣無縫的計劃,不料其中卻突然來了她這麽個變數。
樂岚後知後覺地發現,得到消息最熱血上頭的是她,不顧一切出來找人的是她,被蒙在鼓裏的也是她,辛苦奔波這一路,實則除了忙上添亂,再沒有別的用處。
怎麽就感覺這麽憋屈呢?
她越想越難以平衡,臉上便帶了些苦色,李未陽看她一眼,忽然伸手在她腦門上用力一揉。
樂岚:“……別碰我!”
他笑眯眯道:“碰一下又不會發芽。”
兩人在四周摸索暗道,李未陽忽然問:“你說你是帶着家将一起來的,真的還是假的?”
“假的,虛張聲勢而已。”樂岚道,又問:“那個要殺你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暫時還不知道。”他道,手指在一盞壁燈上輕輕一叩,身後的側牆上忽然一動,露出了一道小小的暗門。
樂岚嘆為觀止:“我怎麽覺得這裏的機關好像都認識你。”
進來之前,他也是這般看似随意地扭了幾棵樹,便打開了密道的開關,倘若上次還能說是機緣巧合誤打誤撞,這次可總歸不是巧合了。
李未陽道:“這些機關有個奇妙的共性,都是由同一個陣法改換過來,萬變不離其宗,打得開第一個,就能打開後面的。事不宜遲,我們快走。”
兩人迅速把大當家擡進暗道,帶這麽大一個人逃跑十分不易,因此便将他敲昏了藏在暗道之中。
在漫山遍野中逃竄到了半夜,樂岚覺得自己已經形同野人了,李未陽則更慘,本就如同野人一般,此時更加形象全無,最後,他們來到了樂岚當初被抓的蘿蔔坑。
這裏但凡是大一點的樹,樹根下都是挖空了的,也不知是誰想出來這麽缺德的陷阱,兩人藏在坑下躲過一波追兵,天色已蒙蒙亮了。
有一輛送酒的驢車緩緩駛了過來,李未陽深深地緩了口氣,道:“救兵來了。”
樂岚從坑裏探出頭來,見一個販夫模樣的人正在往四周探頭探腦,酒車停在一旁,約莫便是李未陽說的救兵。
她想象中的救兵,即便沒有千軍萬馬,也應該來數十個萬夫莫當的武林高手,沖破重重包圍,将她和李未陽風光無比地從山寨中救出去。
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驢一車,這救兵也太……略微寒碜了些。
李未陽也沒有想到相府派來的救兵會是如此規模,那人乍一看到兩個人,愣了一愣,問:“這位姑娘是……”
長話短說,将此處的情況講了一遍,那人頓時為難道:“這、這可不好了……”
他看了看李未陽,又看了看冷玥,哭喪着臉道:“公子,郡主,我這車裏只能帶一個人走……”
他的車上放着一只巨大的酒桶,想來是昨夜晚宴給山賊送酒用的,只是這酒桶裏想要裝下兩個人,卻極為不易。
李未陽當機立斷道:“阿玥,上車。”
樂岚道:“不,他們要抓的人是你,不會拿我怎麽樣。”
李未陽簡直氣結:“你以為這裏是天子腳下?你劫持了他們的頭領,又看見了密室,這些逆匪豈會手下留情?”
她道:“我武功比你好,輕功比你快,命也比你大,何況你們已經有了計劃,是我壞了事情,要走你走,會有人來救我的。”
樂岚的想法很簡單,她是個神仙,自有上天庇佑,何況她還有那麽多大事沒做,不可能栽在這麽一個小地方,而李未陽則不一樣,他凡人一個,若是現在走不了,以後怕是再也走不了了。
李未陽忽然冷靜了下來,向那販夫道:“把木桶打開。”
那人依言将酒桶打開,那桶沿鋼箍一共分了三個隔層,上下兩層盛放的均是美酒,中間隔開一個寬闊的夾層,剛好能藏一個人進去。
樂岚往後退了一步,目送他們起行,眼前卻突然天旋地轉了一瞬,她被李未陽給打橫抱起來了!
李未陽毫無預兆地出了手,不由分說就把她往桶裏塞,樂岚還未反應過來,半截腿已經進了去,她一手撐着桶沿,一手撐着李未陽的胳膊,喊道:“慢着,慢着!”
她的力氣着實大,李未陽騰不出手來捂她的嘴,樂岚摸向腰間,取下那只小玉虎,按在他手上,說:“這是我的護身符,你拿好了,千萬小心!”
李未陽将她徹頭徹尾填進桶裏,将上面的隔層蓋上,說:“其實我現在一點也不後悔把信傳給了你,你來救我,我高興得快瘋了。”
酒桶沉重地蓋下,樂岚眼前黑暗一片,她想說話,李未陽卻聽不見了。
那販夫問:“公子,你怎麽辦?”
李未陽道:“你把郡主平安送下山,回去之後再想法子救我。”
只要樂岚順利離開,他自己怎麽樣倒無所謂了,左右不過是能拖延多長時間的問題。
他目送載着樂岚的驢車漸漸走遠了,心底越發平靜,手裏的玉虎觸感溫涼滑膩,他摩挲片刻,轉過了身來。
樹下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這人的一身青袍如寒山蒼翠,往那裏一站,仿佛與山林天地融為一體,渾然不帶一絲煙火氣,他看着李未陽,笑了一笑,而後像審視什麽新奇物種一樣,繞着圈把他打量了一番。
這人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山賊,于是李未陽問:“不知閣下是何方高人?”
那人爽朗大笑道:“高人談不上,也就比你高了那麽一點吧!”
李未陽端正了站姿,兩人的身高頓時持平,那人一聲沒能笑完,打了個不尴不尬的結,他咳嗽一聲,粉飾道:“小友,我其實是來……”
林子中忽然傳來了動靜,想必又是一波巡捕過來了,李未陽朝那青袍人抱了抱拳,道了聲“不便久留”,轉身要走,腳下卻忽然一僵,動不了了。
那青袍怪人笑道:“初次幸會,別急着走啊。”
李未陽:“……”
他掙了一掙,發現無濟于事,不但腳下無法移動,連身子都被定住了。
這是什麽妖法!
林中齊刷刷沖出來一批巡衛,他暗叫一聲“完蛋”,卻發現這群巡衛好似集體瞎了一般,全然沒有留意這邊的異常狀況,徑自路過他和那名青衣人,往前搜查去了。
青衣人笑道:“看來此時不是什麽相晤的好時機,也罷,改日再敘吧。”
他一拂袖,四周清風忽起,眼前的景色一變,竟已到了山下。
李未陽還沒從怪力亂神的震撼中緩過神來,發覺自己恢複了行動,驚疑不定地看向身邊的青衣人,問:“這位大仙,何方神聖?”
那青衣人被這句“大仙”叫的十分受用,露出一抹世外高人的笑容,雲淡風輕道:“時機未到,天機不可洩露,你只要記着我的這份人情,日後我們早晚還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