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封城在南宮火麟府邸休息夠了,下床溜達了一下。她已經對這裏很熟悉了,院落,回廊,大堂,房間,到處是簡簡單單的布局,沒有裝潢,也沒有生氣,連一顆認真生長的樹,一顆有心栽培的花也沒有,雜草野花倒是肆意泛濫。
她想象着住在這裏的南宮火麟過着怎樣的生活,一個人,一壺酒,随便找塊地上一坐,在清冷的月光下獨酌……
想到這裏,她有些心酸,但她立馬想到那天南宮火麟帶回的姑娘,不禁感嘆自己想太多了,興許,別人是美女在懷,夜夜笙歌才是。
尹封城小心地将劉海梳下來,擋住腦門中的那個奴字,拿了自己僅剩的幾文錢,到集市去買了點菜,劉海遮不住,一路上還是不乏有人指指點點,本想發火,但轉念一想,遲早是要習慣的,就罷了。
回來吃了飯,又到處溜達了一番,天色已經不早了,南宮火麟沒有回來,她本想去醫局找青顏,又怕青顏笑話自己是來找南宮火麟的,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知道第幾次從卧房裏溜達出來,她終于看到了一個活人,那是一個渾身綁滿繃帶的人,他拿着一壺酒在庭院的空地上曬月亮。
起初她以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拍了拍自己的臉,清醒的,遂又害怕是尹岚若的鬼魂來找自己報仇,她遠遠望着,直到那人說話了,“喂,奴才,來得正好,過來……過來幫爺把繃帶拆了,快。”
聽到南宮火麟的聲音,她松了一口氣。
“你……你怎麽了,不聲不響就回來了,還……弄成這樣?”
“少廢話,快點,綁成這樣,真是……真是不舒服,我不是打架打輸了啊,是意外,總之你快過來。”
尹封城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近距離看南宮火麟,他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紗布也是綁地上身沒留一點空隙,想必受了重傷。
正在猶豫之際,突然被南宮火麟一把攬過來趴在地上。“捂住鼻子,別吸氣!”南宮火麟說。
尹封城急忙憋住氣,但還是晚了一步,吸了一口刺喉的空氣,頓感不能呼吸,暈眩無力。
南宮火麟沒有喚出紅豬,那毒氣比空氣輕,他們只能趴地最低。他把尹封城護在身子下面,自己擡頭看着四面院牆,想知道毒氣的來源在哪裏。
就在這時,西面牆的高處出現一群弓箭手,将他們圍住,雨一樣的弓箭朝從四面八方射來,他們如同甕中之鼈。
正在這時,不知哪裏來的一群黑衣人沖出來,将南宮火麟和尹封城圍起來形成一道人牆。他們用手裏的刀劍抵擋射過來的弓箭,以濕巾捂面,又丢了兩塊給他們。
“抱歉來晚了,找不到抵抗毒氣的方法,只能暫時用這個。”帶頭的海桐對南宮火麟說。
“海桐大哥小心,濕巾也不能完全抵擋這毒氣。”南宮火麟說罷,喚出熾焰銀鞭。先是朝地上一揮,一堆土立刻被揮起來将尹封城整個埋住,然後捂上濕巾和他們一起抵抗。
可是自己本就負傷,動作大顯笨拙,熾焰銀鞭的威力也大大減少,周圍的人也一個個倒下,這弓箭怕是有毒,中箭之人皆難有動彈之力。
南宮火麟覺得這樣下去必輸無疑,幹脆破釜沉舟招出紅豬,在其他人的掩護下一招星隕落下府院四周,掩護他的人中不少人中箭倒地,他這一招吸了不少毒氣,也幾乎用盡所有的靈力。
這一招星殒下去,對方幾乎全滅,受傷的立即就地自裁。
煙霧中,他看到一個紫黑色矮小的身影從衆人中飛身出去逃走了,便趕緊飛身前去想追到罪魁禍首。
但轉身之際,他看到海桐也在剛才掩護他時中箭,倒在地上,中箭之處在左腿上,黑血汩汩流出。多年并肩作戰的經驗告訴他,哪怕海桐還有一點力量,也會跟着他追出去,但現在海桐坐在地上,完全不能動彈的樣子,讓南宮火麟感到,這事不太妙。
他立即調頭回來,将受傷之人悉數送到醫局,也順便挖出尹封城抗在身上,一并丢到青顏那裏。
醫局之中,護理人員都在手忙腳亂地治療傷者。
“毒氣還好,沒有人吸食過多,在空氣新鮮的地方呆上一段時間就好了,可這毒箭……就不太好辦了。”青顏手拿着箭,在燭光下仔細觀察,“箭頭上淬的,應該是黑寡婦蜘蛛的毒液,毒液從皮膚進入體內,麻痹筋脈,阻塞血液,輕則殘廢,重則……小命不保。”
“那海桐大哥怎麽樣了?”南宮火麟急切地問。
“海桐大哥腿部中了兩箭,中箭的位置不太好,分別在取泉和中都附近。我已經将他大腿處用繃帶包住,以免毒血擴散,再敷上用雄黃,麝香,青黛制成的草藥,應該有用,不過,如果毒血繼續擴散……”
“繼續擴散怎樣?”海桐是南宮火麟親衛隊總管,跟他出神入死十多年,南宮火麟早已當他是親大哥,絲毫不想讓海桐有事,一點傷都不可以。
“那就只有,将左腿整個截去。”青顏說道,她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看了看南宮火麟,“他現在還是昏迷不行,阿珂在旁照顧,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不了。”南宮火麟滿心如火燎一般,仍極力保持着平靜,“青顏姐,我很少在這安和城附近見到什麽黑寡婦,難道這次是有人遠道而來要取我的命?”
“這毒物在北部溫濕地區常見,這裏,恐怕沒有。而且,趁你受傷偷襲,這事,也生地蹊跷。”
青顏緊皺着眉頭,這箭頭上除了黑寡婦,還有另外分量較小的其他毒物,她查不出是什麽。但怕火麟擔心,便沒有告訴他,這毒的使用和配比之精妙,讓她深感不祥——這分明,是個使毒的高手,而且逃走後也毫無蹤影,想追查又毫無頭緒,只有等他再次出手。
……
尹封城被丢到醫局,受醫官照顧一番後感到頭不暈了,呼吸也順暢很多,就是滿身的土。
她心裏埋怨南宮火麟太粗魯,又忍不住擔心他傷勢,便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找。走到其中一個房間時,她看到兩個黑衣人正在揭開敷在傷口的草藥,打算溜走的樣子。
“不行,還不能揭開。”她急忙進去按住兩人,又将草藥敷在他們傷口處,“青顏姐姐要是知道,你們死定了。”
兩人沒有說話,尹封城看到他倆仍是黑巾遮住面部,便伸手除去黑巾,“這個拿下來吧,呼吸點新鮮空氣會好很多的,來。”
這回倆人死也不從,但仍是不說話,只用手死死抵抗。
“欸,你們是怎麽了,你們……”
三人糾結在一團時,尹封城斜眼間看到南宮火麟斜靠在門上,“讓他們去吧,他們是死侍,不得以真面目示人。”南宮火麟說。
尹封城奇怪地看了南宮火麟一眼,顯然她不明白死侍是個什麽職業。又轉頭時,那倆人已經不見了,她見鬼了似的再轉過頭,南宮火麟也不見了,只留下一頭霧水的自己。
她找到青顏,青顏正檢查完一輪在休息室休息,尹封城便提起剛才南宮火麟說的話,求青顏解釋。
青顏說:“南宮火麟除了能調動南宮家的兵馬之外,還有自己的兵,包括海桐大哥為首的親衛隊,和這死侍,他們都是只聽南宮火麟命令的,連南宮家老大南宮見月也無法驅使他們。”
“死侍和親衛隊不同,他們是以生命追随主人的,必要時當人肉墊背,擋刀擋劍都是他們。他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也不得和主人說半句話,有半點交流,這是南宮家的規矩。我想,是怕主人不忍心吧,在南宮家,像火麟那樣有親衛隊和死侍的人不多,只有地位極高,能力極大的人才有。”
“我從未在南宮火麟家見過任何人啊,他們是怎麽貼身保護他的?”尹封城想到南宮火麟身邊有這麽多人,又想到那天卧房裏南宮火麟對她做的事,不由得心裏一驚。
青顏笑了笑,“不是你看不到,是他們不讓你看到,我知道你在怕什麽,你放心好了,火麟不想讓他們看到的,他們也定然看不到。”
“唉,算了……”尹封城嘆了一口氣,“南宮火麟背負的人命,不光是被他殺的,也包含為他而死的,他……得多變态啊。那個,青顏姐姐,我沒事了,可以在這裏幫你的忙嗎,我看那些護理人員都忙不過來啦,簡單的包紮上藥什麽的,我能幫上忙的。”
尹封城不禁對南宮火麟有些心疼,但看了看青顏,卻馬上話鋒一轉。也許,這硬生生的掩飾不止是對青顏,也是對她自己吧,不曉得,她一想深究,頭就又一陣暈眩。
青顏無聲地笑了笑,“好啊,我先教教你怎麽包紮,怎麽上藥,免得你胡來。這繃帶啊,要紮在傷口上面離心髒近的部位,防止毒血流回到心髒。每半柱香的功夫要松一松,等一會兒,再包上,如果傷口附近淤黑不散,還擴大的話,趕緊來告訴我……”
尹封城用心記着,不一會兒就學會了,在醫局忙活了一晚,她漸漸能熟練處理傷口,也成了半個醫官。看着那些傷者,不管傷勢再怎麽嚴重也不吭一聲,她心裏生出很大的敬意。
這一夜,南宮火麟蹲在醫局的院牆上,琢磨着剛才的事。
他看着從醫局相互攙扶,一瘸一拐離去的死侍,偶爾還有終于不治,被擡出去的屍首。那些人的臉,他從來沒見過,他只能看見他們的眼睛,他認識他們的眼睛,每一個人都不一樣,大小,顏色,閃爍的光芒……
有人死了,又有人補上,來來去去,他都盡力記住。
他在南宮墓園立無名碑,他祭出紅蓮望他們魂歸故裏,他在碑前跟從未見過面的兄弟的魂靈一塊喝酒,可再烈的酒,也抵不住這刺骨的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