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棄樓裏,到處都是她的影子,所以自己在天棄樓搜集到的每一首詩,裏面都如此凄婉悲涼,卻又感同身受。淑蕊靜靜看着這個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人,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也不知該如何安慰自己。
自從那日淑蕊進了天棄樓,她便成了平日裏的常客,蘭羲也不反對她過來,每次淑蕊過來,都是捧着一些精致的點心,抑或過來為蘭羲研磨奉茶,任勞任怨。兩人的關系也日漸緩和,平日裏說的話也多了,從家裏瑣碎到蘭羲的平時工作,都會随意談談。雖然兩人沒有愛情,但逐漸建立起了親人的橋梁。倘若蘭羲寫下只言片語,淑蕊都會小心整理,仔細謄抄,讓蘭羲也多次贊嘆淑蕊字跡清晰,細心貼心。
外人看着他二人,只道他二人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侶,讓人好生羨慕。只有他二人懂得,相敬如賓的兩個人,卻難懂心意。
這樣的生活卻沒有堅持多久,直到今年夏天,一切因為一個意外而改變,楊淑蕊有了身孕。
這個消息像是一個引線,點燃了相國府所有的氣息,頓時間,全府上上下下都沸騰了,歐陽夫人每日都要送一堆補品過來,一邊噓寒問暖,一邊又派各路名醫前來問診,搞的沒多久,全京城的人也知道了,當日裏舉辦如此隆重婚宴的相國府公子即将添丁,所有人奔走相告,更把他二人當成了當世神仙眷侶的典範。
“小姐,最近一段時間外面風聲亂的很,我們還是別出去的好。”
婉兒在水榭上看風景,說:“不就是因為歐陽府的喜事麽,他們結婚已經有四個多月了,想來這四個月他們生活的必然很好。”
“哼……才四個月就有身孕!沒想到歐陽蘭羲是這麽個……”
“好了,”婉兒打斷了他的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我們彼此早點忘了過去更好,只希望這個孩子能讓我們的生活彼此都恢複正軌,切勿再相互幹擾了。此事以後休得再提。”
“是,小姐。今日聽公子說,今天天氣暑熱,晚上閑來無事,老爺和公子要來咱們水榭看看小姐,順便涼快涼快,畢竟水榭上靠近水源,連夏日裏也是清爽,而且小姐當日把水榭起名‘雪痕’,讓人一看到便涼快下來。”
婉兒想着雪痕的來歷,轉眼間已經半年過去了,自己心裏的失落也早已過去了大半,只是感慨時光易逝,過去不再了。
然而,相國府的快樂并沒有持續太久,轉眼到了秋天,朝廷上發生了一件大事,無故波及到了相國府。這件事牽連廣泛,引起反響,這便是在這一年初重新提起并剛開始舉辦的江南科考,而第一屆科考就出現了本朝最為嚴重的科考舞弊案。
護國府潇晖閣中,兩個人便開始談起這次事件。
“小姐,您說皇上竭力主張的這個江南科考有什麽好處,去年的時候讓歐陽恭出了事,今年好不容易舉辦了卻又出了科考舞弊案,歷朝的舞弊可都是大醜事,皇上這次恐怕又要絞盡腦汁想想對策了。好想看看現在歐陽恭是個什麽表情,肯定又是哭喪着臉挨罵呢!”
婉兒倒是不理會,只是聽着,茜兒确實停不下嘴,“這次皇上緊急召集了文武大臣前去,剛才老爺和公子急急忙忙就走了,這次恐怕又能好好讓歐陽恭丢個臉了。”
婉兒聽到這裏似乎想起什麽,說:“你可知道這次牽扯的文人都是些什麽人?”
“這我哪裏知道,不過聽說有幾百人呢,這下子全都押到牢裏去了,恐怕有不少人要治罪呢!”
“幾百人?這次科舉一共也就幾百人,怎的全關了?怎麽可能全部都參與舞弊案?”
“這倒未必,肯定是還沒查清楚人數,索性一口氣全抓了,免得他們跑了。”
“竟然一口氣全抓了?文人一向心高,不少有才之人好不容易參加科舉,本想着建功立業,如果無故蒙冤,以後恐怕更難啓用。如此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必不是好事。”婉兒說完,停頓了一下,接着說,“待會公子回來,你去把他叫來,我有話問他。”
等到父子兩人從宮中回來,卻已是傍晚。
雖是夜晚,但天氣的暑熱依舊沒有消減,只有站在湖邊的幾絲微風還能讓人感覺到涼爽。兄妹兩個人坐在水榭上,感受着難得的晚風。
“哥,今日皇上命你們過去,談了何事?”
“你何必明知故問呢,”林之頤拿起解暑的涼茶,抿了一口,“皇上去年極力主張江南科考,卻在開科前讓我們抓了把柄只能作廢,這次我們不再牽涉此事,可依舊還是出了事,可想而知皇上現在的面子定是沒地方擱了。”
“是呀,其實重用那些文人也是好事,可沒想到此事一波三折,确實讓皇上為難。不過聽說這次舞弊案關了不少的人,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這次案子牽連的考生不少,根本就難以分辨,地方官當即宣布,所有考生全部關押,聽候審理,結果當時幾個考場的幾百考生全部投放了各地大牢。”
“可這些地方官豈能胡作非為?這些考生中,一定不乏那些有真才實學的人物,可如此一口氣全抓,難免讓大家寒心了。”
“可如果不這樣,難免有縱容之疑,到時候再抓就更難了。不過我也聽說,這次抓的人中确實有幾個有名氣的人物。”
婉兒聽到這裏,急着說:“都有誰?”
“海寧府的孫淩玮、嘉興府的康霖業、紹興府的何雙輝等,這次都被抓了。”
婉兒一聽,吃驚地說:“這幾人皆是江南文壇領袖,孫淩玮別號雅安閑人,擅長小令,何雙輝被人稱作‘詩文通達,德馨雙輝’,康霖業更是寫的一首好文章,經常在南方發表很多有名的見解,在詩歌上的造詣也極深,幾乎可以自成一派。他三人如此名氣,此番參加科考已屬難得,決計不會用這等不當手段參加考試。”
“話是這麽說,可皇上如今勃然大怒,下令徹查嚴懲,不抓起來又能如何?”
“聽說這三人與歐陽蘭羲關系甚好,聽說是相國府的常客,歐陽蘭羲經常在府上舉辦雅集,他更是和孫淩玮齊稱‘蘭淩一脈’,兩個人脾氣秉性相投,乃是多年好友。難道這次歐陽恭和歐陽蘭羲竟一句話都沒說?”
“哼……”林之頤輕蔑的說:“上次歐陽恭趟了渾水差點讓自己家破人亡,這次他還敢說話?恐怕這次他只有請命讓皇上嚴懲,才能擺脫他參與此事的嫌疑。至于那個歐陽蘭羲……”
“歐陽蘭羲怎樣?”卿婉急着問道。
林之頤奇怪的看着妹妹,過了一會才說:“婉兒,你怎如此關心歐陽蘭羲?”
哥哥這麽一問,婉兒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只是掩飾說:“我……不就是因為他是歐陽恭的兒子嘛。”
“不是吧,”林之頤故意停頓了一下,“如果因為他是歐陽恭的兒子,他便是我們的對手,可是去年的花朝節盛宴,卻是你的一席話讓皇上封他做了禦前将軍,是你在幫他。你這次又問詢科考舞弊案,也是為了問及他歐陽蘭羲的反應,是不是……”
“怎麽可能,你真的想多了。”
“婉兒,你真以為哥哥什麽都不知道?歐陽蘭羲文武雙全,你若不是喜歡他,豈會當日去幫助一個陌生人,還是個敵人?去年有段時間你曾去宮中小住,在宮裏遇上當時的武昭容,她要處罰你,歐陽蘭羲卻執意維護你,這是為何?你每次與他碰面,雖難有接觸,可你們二人的眼神卻十分相似,回來之後你便一言不發,徑直回房歇息。我是你的哥哥,我自然要注意你的舉動,今日我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喜歡歐陽蘭羲?”
聽到哥哥如此關心自己,婉兒十分感動,卻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哥哥的問題,只能說:“不論如何,歐陽蘭羲已有家眷,我們以前只是見過幾面,彼此相識,互相敬仰,如今也只是點頭之交而已,哥哥不必擔心。”
林之頤失望的嘆了口氣,說:“你既不願向我坦白,我也不強求,我只說一句,往事如煙,切勿沉淪。”說完便起身要離開。走出幾步遠,他突然回過頭說:“現在為止歐陽蘭羲并未有所舉動,恐怕是他父親不讓他為他們求情吧。”說完就離開了水榭。
卿婉看着哥哥離開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哥哥好像是知道了什麽,可如今告訴他又有何用?何況如今……歐陽蘭羲得知他的至交被關,即使歐陽恭不許他求情,以他對朋友的性子,恐怕還是會冒死向皇上求情,皇上又會如何對待他?
作者有話要說:
☆、悲失路之人 墜青雲之志
乾元殿外,一切似乎如往常,但只要站在不遠處就會聽到,殿裏發生的争吵。
“皇上,這次舞弊案雖然情節嚴重,但也有不少人蒙冤入獄,而地方官員未經徹查便随意定罪,于事無補。臣懇請皇上,切勿以偏概全。”
皇上輕哼了一聲,“歐陽蘭羲,朕聽說在這次科考中,有不少人是你的朋友?”
“是,他們有秉性,有才氣,和臣有知音之交、刎頸之交,朋友受難自當出手相助。”
“知音之交,刎頸之交?”皇上不以為然的說:“你當他們是知音,他們或許是當你做個前進的助手而已。歐陽蘭羲,相國公子,他們不過是些平民百姓,憑着自己的本事攀龍附鳳,你卻如此不顧性命相助?”
“皇上,臣和他們曾将彼此比作‘忘形交’、‘車笠交’,我們不拘于身份行跡,不因彼此貴賤而改變,心意相投,相知甚深,臣知道他們的為人絕不會做此等之情,請皇上明察!”
“凡是都有個過程,一切都要有确鑿證據,如今你空口無憑,而他們均涉嫌此案,難辨真假。你身為朕身邊的臣子,卻心心念念為你的一幹所謂朋友而頂撞朕?他們若真有真才實學,關幾天大牢又有什麽關系?如今他們如此巴結于你,讓你為他們出生入死,也難以讓人信服!何況朕聽說你父親歐陽恭也與他們有私交,這種阿谀奉承之人也算什麽文人?他們不過是想借你們家的權勢來升官罷了。”
“皇上!”
“好了!今天你說的夠多了,退下吧!”皇上氣憤地說。
歐陽蘭羲低下頭,猶豫了一瞬,說:“皇上,地牢陰暗潮濕,他們個個體質不佳,難以适應,請皇上網開一面。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他們絕沒有參與此事!”
“歐陽蘭羲!”皇上聲音一高,“項上人頭擔保!你真以為你有這麽高的地位,你的人頭就這麽值錢!朕命令你退下,你還想抗旨嗎!”
歐陽蘭羲身子一震,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緩緩退下。待他走後,皇上久久不曾講話,過了一段時間,他對身邊的夏公公說:“傳朕旨意,歐陽蘭羲忤逆朕心,抗旨不尊,是非不辯,聽信讒言,難堪大用。廢除歐陽蘭羲禦前将軍一職,貶去馬槽處看守禦馬,欽此。”
護國府門口,一行人整齊的護送着轎子來到門前,平穩落轎後,旁邊的侍從恭敬地掀開簾子,走出的是護國公林靖忠。門口的侍衛看到老爺回府,按照慣例恭敬地向老爺行禮,護國公點頭示意,走到門前,問了一句:“公子和小姐在哪呢?”
門口的侍衛抱拳低頭回答:“回老爺,公子和小姐都在小姐的潇晖閣避暑。”
護國公“恩”了一聲,也不回屋,徑直去了後院潇晖閣水榭。
“雪痕”水榭裏,兄妹二人正在對弈。
“哎……怎麽你讓了我五個子,我還會輸?”
“嘿嘿,就算我讓你二十個子,恐怕結果也是如此。”
“你別激我!我們再來一把,這次你讓我十個子!”
“哥哥,你還真是輸棋輸上瘾了?”說完兩個人開始收拾桌面上的棋子,只見一旁棋盤上白子占據了大半的江山,黑子只有寥寥不多的幾點,收拾起來倒也快。正準備重開一棋,便聽到身後有人大聲說道:“這次你們誰贏了呀!我打一千兩黃金,婉兒贏!哈哈哈哈!”
兩個人一回頭,便看到護國公朝這邊走來。
林之頤不平地說:“爹,都怪你平時護着她,如今都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婉兒笑着說:“哥哥你可真沒出息,剛才我讓你五個子,現在我讓你十個子,反倒說我欺負你。爹爹倒是評個理,看看誰欺負誰!”
兄妹二人一唱一和,護國公哈哈一下,“子均呀,你也別不平衡,我跟婉兒戰上一盤!婉兒,讓爹爹二十個子哦。”
聽到後面這句話,兄妹二人一起喊:“爹!”護國公也不生氣,還是哈哈笑。
婉兒見爹爹不理會,坐下說:“爹爹今日心情這麽好,定是遇到了什麽喜事!說來聽聽。”
“哈哈!婉兒真是深得我心呀。剛才我在劉大人家做客,正好宮裏傳來消息,說歐陽蘭羲頂撞皇上,被罰撤去官職,貶到馬槽喂馬,哈哈哈這下子看那個歐陽恭還怎麽橫氣。”
聽到歐陽蘭羲的消息,婉兒和之頤同時愣了一下,之頤下意識的看向卿婉,卻看到卿婉只是開始有點反應,馬上又恢複平靜,向父親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今天早上,還是熱乎的消息呢!”
林之頤依舊是很不解地說:“現在是敏感時期,歐陽恭自然懂得讓兒子避嫌,怎麽他還會頂撞皇上?”
只聽卿婉在一旁,口氣不帶一絲個人感情地回答:“歐陽蘭羲是一個極重義氣的人,這次舞弊案中牽連不少他的朋友,就算此事要懂得避嫌,可歐陽蘭羲依舊會不惜餘力試上一試,竭盡全力保他的朋友周全,此時他會去求皇上,并不讓人意外。”
“可是皇上的反應更不讓人意外。前幾日皇上早已嚴明,任何人不得擅自求情,歐陽蘭羲仗着在皇上身邊,居然不懂得身份,向他們求情,皇上不罰他才怪。”林之頤也平靜地說道。
“怎麽你們都不怎麽激動呀!歐陽恭少了寶貝兒子在宮裏,我看他怎麽硬氣!就算他在朝堂上和我勢均力敵,可比起兒女,他是一點也比不過我。哈哈哈!”
兄妹二人聽父親這樣說,要是在平常,林之頤早就高興地接話了,可今天的他,也好像是在顧忌着誰,竟不說話,只是簡單一笑。林靖忠倒是沒發現什麽異常,依舊是在這裏喝茶。不過林之頤雖然沉默,婉兒卻接話說:“自古将門出虎子,護國公的兒女,誰敢說我們不好?”
護國公哈哈大笑,說:“這話可是真的,天下誰不知道,我有個世界上最厲害的女兒啊!”
“世界上最厲害倒也不敢說,不過說起來,大家或許還在背地裏笑話我是個不懂事的女子,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倒是凡事愛插嘴,一點沒大家閨秀的樣子。”
“婉兒這話可大錯特錯了,你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還有誰有呀?”
“歐陽公子的新夫人,鎮南将軍的女兒楊夫人呀!你看她一直都表現地很大方完美,嫁做人婦也會盡心盡力,比我強得多。”
“怕什麽!歐陽恭的兒媳憑什麽跟我的女兒比!何況她現在才是個禦馬官的夫人,有個屁用!将來我的女兒結婚,如果不是出将入相的人物,我才不讓他進我的門呢!”
一直不知道怎麽說話的林之頤說:“我看現在的朝廷上,以後未來前景無限的除了現在的歐陽蘭羲,只剩下宇文沣了,不出所料,這宇文沣定是我未來的妹夫了吧!”
“哥!”卿婉在一旁,臉色倒有些紅暈。
“子均說的不錯,雖然說起才華來,宇文沣不及歐陽蘭羲,不過其他方面一點不差。寧王的兒子,朝中重臣,性格又好,與你也般配的很!”
“哎呀我們不是在說朝廷的事嘛!怎麽你們兩個老在說我的笑話!哥哥欺負我也就算了,爹你還說我!好了!這可是我的地盤,不讓你們呆了,快走快走!來人,送客!”說着,卿婉就一跺腳,急着跑回房去了,只留下父子兩人笑了起來。
回到閣裏,婉兒的表情立馬沒了剛才的興奮,悄悄關上門,一個人倚在門上。擡頭看着房間裏的洛神賦的書法,一個人不知為何,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回想着剛才爹爹說的話,“歐陽蘭羲頂撞皇上,被罰撤去官職,貶到馬槽喂馬”,“歐陽恭的兒媳憑什麽跟我的女兒比!何況她現在才是個禦馬官的夫人”,“寧王的兒子,朝中重臣,性格又好,與你也般配的很”。這一句一句的話,都牽扯着自己和蘭羲,似乎如今說起他,只不過是說起一個陌生的名字,一個熟悉的路人,仿佛連接着自己和蘭羲的人,只有婚姻和宇文沣?蘭羲是一個有雄心抱負的人,他期盼着能在朝堂上為民做事,更期盼着能讓他的朋友們少些無辜牽連,而如今他被貶,心情一定低落萬分,他現在會怎麽樣?會有多失望?婉兒一遍遍想着,她好想去看看他,去安慰他。可如今自己又該如何去找到他?
婉兒失落地走到桌邊,靜靜坐下,眼神空洞,忽然一個名字闖進了她的腦海。宇文沣。如今在自己和蘭羲之間的橋梁,不是宇文沣嗎?
幾天後,事情仍然沒有平息,不久之後便傳來消息,歐陽蘭羲被貶後,歐陽恭勃然大怒,甚至大動家法,之後歐陽蘭羲一病不起,皇上特許他一個月後再去馬槽任職,在此之前先養好病。盡管如此,歐陽蘭羲病情依然很重,加上最近一段時間心思郁結,心情低落,更加重了病情,一直在床上躺了兩周才漸漸能夠下地。
這天,護國公剛剛結束了在宮裏的朝談,走出轎子回到府上,正巧卻碰上了一個公子打扮的年輕人從府上走出。
護國公一看,好笑地說:“你這身打扮是要上哪呀?”口氣雖然嚴厲,卻明顯是戲谑。
來人吓了一跳,急着說:“爹!這麽早就回來了?
“還早!你是一點都不盼着爹早點回來,回來了就要管着你了吧!”
“哪有!對了爹,我要出去轉轉,你自己回去吧!”說着就要往外跑。
“站住!婉兒,你穿着男裝急着去哪呀?幹嘛不穿女裝?”
“哎呀男裝方便嘛,再說我又不是去幹什麽壞事,我去找宇文沣!”
“哦,那你去吧。”說完就要往裏走。突然想到什麽,說:“回來!”
走出好幾步去的卿婉回過頭,問:“爹,又怎麽了?”
“去了府上要叫人家宇文公子,別宇文沣宇文沣的,成什麽樣子!就算你們兩個熟絡也要懂得禮數!”
“知道了爹,我去找宇文……公子!”說完笑着跑開了。只留下護國公看着女兒遠去的背影傻笑。
這幾天卿婉聽說蘭羲病重,一心想去探望,但想來想去也不知如何前去,自己身份特殊,和歐陽家是政敵,且歐陽蘭羲已經成婚有了家室,楊淑蕊也已經有孕,自己如此前去多有不便。但如果不親眼去探望,自己又難以放心得下蘭羲,思來想去,只能棋行險招,換了一身男裝,去找宇文沣幫忙。宇文沣和蘭羲私交甚好,随他去歐陽府更加不是難事。
護國府和寧王府相隔不遠,沒多久卿婉就走到了寧王府。寧王府雖然沒有護國府氣派,但畢竟是王府,也算是很氣派的大門。門口的侍衛整齊站成兩排,守衛王府。
卿婉走上前去,身邊的侍衛看是個男子,并不知是郡主,攔下說:“王府重地,閑雜人等不許進入!”
卿婉也不說身份,禮貌地說:“我是來找貴府的宇文公子的,我和公子是摯交,勞煩通禀。”
侍衛還沒回話,卻聽見府裏一個年輕聲音傳來,“婉兒,你怎麽來了!”說話的人正是宇文沣。
聽到宇文沣的話,剛才門口的一衆侍衛反應過來,齊刷刷跪下說:“參見郡主!不知郡主駕臨,罪該萬死。”
卿婉客氣地說:“你們太客氣了,快起來吧。我喬裝而來就是希望別多禮嘛。”說完便朝宇文沣說:“你這是要去哪呀?”
“不知道你要來,我正要去相國府呢!”
聽到這句話,卿婉一愣,接着反應過來說:“去相國府?”
“對呀,前幾天皇上把歐陽蘭羲貶成禦馬官,他心情一定很差,我去看看他。不過今日你來了,我就不去了,明日再去也無妨。”
卿婉說:“那怎麽行!你都準備去了,怎麽因為我反倒耽誤了你!這樣吧,反正我今天穿的男裝,也沒多少人認出來,我就陪你去相國府吧!就算我是護國公的女兒,這般打扮跟着宇文公子也定當無事。”
“你也去?這……”
“哎呀什麽這這那那的,我跟着宇文公子當個小跟班有什麽不行的!”
“小跟班?堂堂鸾絮郡主給我當小跟班,要是皇上知道了,恐怕我就人頭不保了!”
“別啰嗦了,你到底帶不帶我去!”
“帶帶帶!”宇文沣沒好氣的說,“那我們走吧。來人!給郡主備轎。再把我的馬牽來。”
卿婉笑着說:“停停!跟班備轎,主子騎馬,你見過這樣的主仆嗎?反正我是穿便裝,正好陪你一起騎馬過去吧。”說着便拉着宇文沣去騎馬,宇文沣拗不過他,便由着她去,兩個人兩匹馬,一起去往西城區。
西城區和東城相隔雖然不遠,卻要經過一段鬧市區,裏面紛紛擾擾,好不熱鬧。穿越人群,不就便來到了東城的住宅區,這裏住的大多是文官大臣,有的人附庸風雅,有的人卻是争風出頭,因此這裏的宅子建的也是各式各樣,有的黑白相間如同江南園林,有的卻高大華麗富麗堂皇,而這裏地理位置最好的宅院便是相國府,相國府門口的裝飾大多是漢白玉,門口的匾額更是皇上親筆題字以鎏金刻字,挂在正門口顯示身份,其他地方看起來雖平淡,但細看都有學問,可見歐陽恭是個很會掩飾的人,但人們卻絲毫無法輕視相國府的雄威。
宇文沣和卿婉下馬後,把馬固定好直接走上臺階,而門口的侍衛似乎對他很是熟悉,客氣地說:“參見宇文公子。”他們看了一眼身邊的卿婉,只以為是宇文沣身邊的随從,便也不過問。
宇文沣讓他們起身,問道:“歐陽公子可在府上?”
“是,我家公子在自己的院內,宇文公子可自行前去。”
“多謝。”
說着便要往裏走,跟在一旁的卿婉問道:“請問宰相大人可在府中?”
侍衛說:“我家大人不在,他今日出門議事,要到晚上方回府。”
卿婉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心想自己今天來的還真是時候,若是在府上碰到了歐陽恭,恐怕事情就沒這麽容易了。道謝後便跟着宇文沣進府。
護國公和宰相在朝堂上雖共為朝臣,然政見不合,私交更少,這便是卿婉第一次進宰相府第,而宇文沣卻是輕車熟路,一路穿亭過道,繞過大堂和其他房屋,直接走到了一處獨立的別院,院子清雅別致,一條小路曲徑通幽,從門口直接穿入院中,圓形門口上方寫着兩個字,“宓園”,只看名字,便猜出這裏便是歐陽蘭羲的別院,這一宓字,暗含安寧靜默之意,當然是指處于喧嚣之中卻保持宓靜之意,卿婉又仔細一想,不覺一笑,心裏自言自語道:“蘭羲呀蘭羲,你是有多喜歡這個宓妃洛神?平常把《洛神賦》挂在嘴邊也就罷了,怎的連自己的院子都取名宓園?”回想起當日初識時蘭羲侃侃而談的情景,自己不覺想的癡了,反應過來才發覺宇文沣奇怪的看着自己,低頭一笑,說:“等什麽,快進去吧。”于是兩個人便從小徑走進院子。
這段小路四旁全是青翠的竹子,此時雖已秋季,但這裏的竹子依然蒼翠欲滴,顯得空靈靜谧,走起來也十分清爽,穿過這段竹林,前方便豁然開朗,只見一條溪水橫穿園子,溪水上修建了一道婉轉的水廊,而廊子中間便是一座小亭,閑暇時坐在亭子上,定十分清雅。而溪水一側,一座三層小樓矗立在側,從樓上俯瞰園子,定是別有風味。
卿婉一邊四處打量一邊跟着宇文沣走,邊走邊覺得這個小院子布置精巧,卻覺得有點不對,便問:“那座小樓應該是歐陽公子的書房吧,可怎不見他的寝居?”
宇文沣像是說自己家一樣回答,“蘭羲和夫人的卧房不在這裏,是在這座園子的另一角,距離這裏還有些距離。我們剛才走過來的小路本不是園子的正門,正門乃是正對着他們卧房的,但蘭羲平日裏多呆在這裏,我便帶你從近道過來,一則這條小道夏日涼爽,距離也近,二則蘭羲平時也喜歡走這條小路,多半是嫌棄大門太過浮誇,他很是不喜歡。”
兩人走了沒多久,便走上了水廊,離着老遠就看到一個男子斜倚在中間亭子的座椅上,背對着他們,面對這湖水發呆。亭子中間的石柱上放着一株蘭花,正是那株“醉雪”。亭子上的人顯然沒有注意到後面的蘭羲和卿婉,而距離那人不遠處,一個少婦打扮的女子端着一個食盤緩緩走去。
“夫君,你的病才剛剛有起色,醫生吩咐平生注意進補,我看你這幾日都沒怎麽吃飯,我剛預備廚房炖了雞湯,你趁熱喝了,補補身子吧。”
蘭羲神色黯然,說:“你先放在那裏吧,等會就喝。”
淑蕊無奈,只能把湯放下,此時她已懷孕三個多月,身形也有了顯現,蘭羲看着自己的妻子依然如此任勞任怨照顧自己,不禁鼻子一酸,把頭側到一旁。
正在沉默中,遠處便有聲音傳來,“蘭羲兄,嫂子的一番美意,你怎的不領情呀。”說着宇文沣就走過來,而卿婉則跟在後面,她本來便身子嬌小,跟在宇文沣後面,前面的人更是沒注意,就這麽一路走來。
蘭羲看了一眼,眼睛裏有了一絲笑意,說:“宇文兄要是好興致,便再叫淑蕊端一碗過來,你我共飲。”
“嫂子的好意,小弟何必要搶呢?”
淑蕊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說:“宇文公子太客氣了,鍋裏還有不少呢。”這時宇文沣已經走近,她才看到跟在宇文沣後面竟還有一公子,細看面容,起初只覺得熟悉,過了一會兒才猛然一驚,連手絹也不小心掉落地上,驚奇地說:“郡……郡主?您……您怎麽來了?”
聽到這句話,剛才坐在一旁的蘭羲先是呆了,然後猛地站起身,往宇文沣身後一看,果然看見了躲在身後一身男裝的卿婉。這段時間以來,兩人一直未曾見面,上次見面還是今年春卿婉去皇宮湖心島小住時,兩人在西涯別院相見。而回憶起上次相見,蘭羲更是感覺恍若隔世,呆呆的開口說:“婉……婉……郡主。”
作者有話要說:
☆、天棄之,自惜之
距二人上次相見,雖然相隔幾個月,但這幾個月以來,蘭羲卻從天上墜落到地上,從禦前中郎将變成小小禦馬郎,此番突然見面,蘭羲竟不知該如何面對,只是木然地說了“婉……郡主”。
此時的卿婉看着面容憔悴的蘭羲,和他脫口而出的自己的名字,更是十分心酸,只能是默然注視着她,眼神中竟說不出的苦澀。而站在一旁的宇文沣卻沒有意識到這兩個人的特殊情形,以為他二人不熟悉,相見有些尴尬,便調節氣氛的說:“蘭羲兄,人家的閨名是個婉字,但她的封號可是鸾絮,你卻怎的稱呼人家婉郡主?豈不是随意改了封號了?”
宇文沣的一句,讓蘭羲一笑,卿婉也微笑地說:“不過一個名頭罷了,咱們幾個年歲相仿,別因為一個郡主的稱謂讓大家彼此生疏。既然鸾絮郡主這個稱謂拗口的很,不如幹脆不叫了,鸾絮二字太過複雜,叫起來也麻煩了許多。”
淑蕊笑着回應:“鸾絮郡主的封號是皇上下旨恩賜,我們怎敢随意更改?”
卿婉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這位歐陽夫人,淡然地說:“皇上恩賜,自當遵從,可不過一個稱謂,皇上恐怕也不會去管我和夫人之間有個更加親密的稱呼吧。”
就這樣,這四個人一起坐在回雪亭的長廊邊閑聊了幾句,氣氛倒也融洽。只是或許是初秋的天氣,讓卿婉總覺得心底有些微微的涼意。
過了片刻,淑蕊突然向宇文沣說:“宇文公子,我聽說令堂近日身子不适,正準備了一些補品要派人送去,今日正巧公子前來,我就拜托公子直接将東西帶回府吧。”
“嫂子太客氣了,母親不過是天寒受涼,何須什麽東西。”
“我的一點心意,還請公子笑納。請公子随我去拿吧。”
剛才淑蕊挑開話題,蘭羲還不知所以,聽到最後,才知道她是為了讓自己和卿婉有個單獨相處的機會,不覺看向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