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在寫作業， 姜艾擡了頭， 看到外面天色已黑。
原本下雨天天色就比較昏暗， 屋裏一直開着燈，外面的天色便不好覺察。
姜艾看了手機，晚上八點多。
放下手機，姜艾繼續寫作業。
她寫了兩個字， 林旭沒有看向她的方向，卻開了口，“你不回去嗎？”
往日的姜艾可不是這樣的，她每次都迫不及待回家，就目前來看，她似乎也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的事。
林旭判斷她只是單純地不想回去。
姜艾已經習慣了林旭的敏銳，林旭也知道她不少事， 和他讨論倒是也沒什麽心理負擔，“稍微地想要遲回去一點。”
“和你爸吵架了？”林旭想到這個可能， 而後搖頭，否認了自己的猜測。
姜艾趴在桌上抿嘴， 有點頭疼的樣子，“沒有，是別的事情。”
今天是姜茁的忌日，明天是姜艾的生日， 怎麽看都是一個尴尬的時間。
不知道姜大艾那邊是怎麽過的。
姜艾不停地揉了眉心，像是這個動作就能安撫自己一樣。
人在不安的時候容易做重複的動作。
很微妙的一件事，對于姜艾來說最大的安全感來自于父親姜錄， 然而她最大的不安感來自于家庭。這就導致她的不安感和安全房是重合的。
姜錄的安撫效果便大打折扣，甚至還會讓她沒有辦法在姜錄面前去提及這種事。
姜錄只是工作就非常辛苦了，他心中也有着自己的傷痛，她不合适的行為會成為累贅。
姜艾盯着桌面發呆。
“你一直憋着不會難受嗎？”林旭開口，“就這樣一直忍耐下去？”
姜艾揉着眉心的手上動作一停，扭頭看向林旭的方向。
發現他也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看她，和他同一水平線。
林旭眼中有幾分好奇的模樣，“你不會撐不下去嗎？”
姜艾眨眨眼睛。
什麽樣子才叫撐不下去呢？姜艾其實不是很了解。
她至今為止唯一的一次膽大妄為的冒險就是初中時候在爸媽吵架的夜晚走出的房門。
自那以後好像再也沒有那樣的抗争了。
這是否就能夠意味着她現在的處境都是足以“撐下去”的？
姜艾生出迷茫。
觀察到姜艾眼中細微的變化，林旭心中幾分嘲諷，重新坐起，靠近姜艾。
他想要破壞姜艾那副堅定模樣，想要看到那張臉露出其他的神情。
姜艾還在發呆，是掙紮的模樣，做作業時她盤起了長發，露出細白的脖頸。
林旭的湊近沒有驚擾到姜艾，他聞到淡淡的香氣，微微眯眼，張開嘴巴。
他口中的“毒|液”整裝待發，像是玩弄獵物的野獸，看她掙紮的模樣。
姜艾這個人固執又單純，很好猜到她的痛處。
“林旭，”姜艾突然開口。
湊近她耳側的林旭頓了一頓，還是第一次聽到姜艾這樣念出自己的名字。
是那種很親近的，甚至生出幾分依賴的錯覺。
林旭重新坐端正，“嗯？”
“我其實并不是什麽‘紅領巾’，”原本趴在桌上的姜艾重新坐直，看向林旭，“如果要用詞彙來描述的話，大概‘補償’更适合我。”
原本以為姜艾在他面前會一直藏着的事情，被她自己說出來了，她親自露出柔軟的傷口給他看。
林旭自己都有點發怔，一直以來姜艾在他面前都是想要逃離的模樣。
他的惡意和捉弄的心态姜艾都知道的。
“我的弟弟在三年前的今天溺水身亡了，在我同意他和同學一起去游泳之後，”姜艾說，看向林旭，“你說，我今天應該怎樣面對才是正确的呢？”
好像永遠沒有一個正确答案，每年的今天她都面對着這個問題，給不出回答。
姜艾面上終于流露出了，林旭一直想要看到的，不同以往的表情。
姜艾不善表露情緒，此刻的表情也是淡淡的。
她彎了眼睛，往日黑白分明的眼瞳被遮掩，有點蒼白的柔弱。
林旭抿了唇角，他達到了目的卻不能生出快樂的情感。
如何才能給予別人力量呢？這對林旭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領域。
“果然是一個非常困難的問題吧？”姜艾輕笑一聲，“雖然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但是依舊是個讓人在意的事。”
不，并不是問題的事。
林旭終于發現了讓他此刻異常無措的源頭。
別人的故事對他往往并沒有多少影響，只要不涉及他他也産生不了更多的情感。
好的故事，壞的故事，都是故事而已。
他沒有辦法接受的，想要改變卻無法改變的，是此刻姜艾表情中的傷痛。
這才是此刻讓他煩躁的源頭。
覺察到林旭的沉默，姜艾反應過來自己在別人家裏講這件事是不是太奇怪了，“真的抱歉，我……”
姜艾沒有想過林旭會抱住她。
這是一個克制又矜持的擁抱，将她籠罩但是也也只是很輕的動作。
林旭吝啬于這種施舍，這讓他覺得自己不像自己。
直到腰腹被柔軟的手臂抱住，姜艾的頭輕輕挨在他的肩膀。
林旭能夠感受到她的顫抖。
姜艾捏緊了林旭的衣角，“我真的是個罪人啊。”
這種話她沒有辦法在姜大艾面前說，因為她們是同一個人，也沒有辦法在姜爸爸面前說，因為她已經沒有勇氣在他面前提起姜茁了。
姜艾覺得自己真是個卑鄙的人，她在林旭面前說出這句話，想要得到的回答是如此的明确。
林旭垂眼，輕輕拍了她的後背，如她所願，“這不是你的錯。”
姜艾眼中酸澀。
三年來她第一次聽到這句話。
一邊想着絕對不能原諒自己，一邊又想着我也可以被允許懦弱吧。
姜艾回到家的時候，家裏一片安靜，姜錄并沒有回家。
這是很正常的事，按照以前的規律，他應該是在淩晨的時候回到家裏，第二天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那樣為她慶生。
姜艾将數學書拿出來繼續看。
手機裏顯示時間的數字一個又一個的跳動。
直到十二點的時候，姜大艾給她發了一條消息：【睡了嗎？】
兩個人此刻似乎都不太想要視頻通話。
姜艾回複：【沒有。】
而後姜艾有所感悟，再次發出新的消息：【媽媽回家了嗎？】
姜大艾：【沒有，應該是在加班吧。】
姜艾：【爸爸也在加班。】
到底是真的加班還是不願意回到家裏，這是一個難以分辨的事情。
淩晨三點，姜爸爸回到家裏，悄悄地開門。
淩晨三點，關緊卧室門的姜艾關了燈，爬到床上。
三點五分，姜艾給姜大艾發短信：【爸爸回來了】。
四點十五分，姜大艾回了信息：【媽媽回來了】。
最後一盞燈被人熄滅，現在能夠拼出一個完整的家了。
姜艾早上醒來就吃到了姜爸爸煮的雞蛋，說是生日是必須要吃雞蛋的。
“作業做的怎麽樣了？這假也就幾天，別到最後時間來不及做。”
姜艾咬了一口雞蛋，“快做完了……我們這次考試的成績出來，我考得還不錯。”
姜艾這個性格能親口說出不錯，一般是真的不錯，姜爸爸笑容加深，“這次考了第幾名？”
“全班第二，”姜艾回答。
“進步好大！”姜爸爸覺得這真是個好事，“和你一起複習的同學呢？考得怎麽樣？”
“也進步了。”姜艾回答。
“交朋友就應該共同進步，”姜爸爸非常滿意，“這才是良性的關系。”
好吧……這是每一個父母所希望看到的，姜艾不準備再讨論些什麽。
中午姜爸爸做了面條。
姜爸爸是南方人，和姜艾母親是大學同學，為了她而來到北方居住，南方吃米飯多些，和面做面這些工序是來北方後才學會的。
姜爸爸這碗飯味道和姜艾母親做出的味道一模一樣，姜艾吃第一口就想起姜大艾。
不知道她那邊是否是在做同樣的事。
仿佛心電感應，姜艾剛想這個，手機就收到一張圖片，是姜大艾發來的。
熱乎乎的面條，上面放着一個荷包蛋。
姜艾輕笑一聲，用手機拍了自己的面條。
姜爸爸擡眼，“吃飯的時候不要玩手機。”
姜艾嗯了一聲。
兩個世界雖然是不同家長帶着，但是姜艾生日這一天的安排實在是過于相似，晚上去吃火鍋的時間都一模一樣，姜艾和姜大艾發現了“找不同”這個樂子。
“有哪個特別想要考上的大學嗎？”姜爸爸給姜艾夾了肉。
“就咱們市的吧，”本市有好幾所大學，還算不錯，姜艾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城市。
“離家近也挺好，”姜爸爸點頭，“缺什麽我到時候能給你送過去。”
姜艾想起她媽媽以前特別想讓她去南方的大學，說是感受一下爸爸小時候生活的城市。
“還沒想好呢，”姜艾開口，“報志願的時候再說。”
一頓飯吃完是傍晚時候，天色剛剛暗下去。
姜錄走在前邊，姜艾稍微慢一點，和姜大艾發消息。
姜大艾很興奮的樣子：【我們也吃完了，我想到一個好主意。】
【咱們視頻通話，我給你拍媽媽的視頻，你給我拍爸爸的！】
這是什麽會挨揍的提議！
姜艾回複：【還是不了吧。】
姜大艾：【你不想看看媽媽現在的樣子嗎？那個世界的她從來沒有和你聯系過吧？】
這是一個姜艾沒有辦法拒絕的誘|惑。
姜艾接通了姜大艾的視頻邀請。
姜艾看到手機屏幕中沖她露出笑容的姜大艾，以及她身後泛出緋色的霞光……和她這邊一模一樣。
同樣的面容映在視頻之中，姜艾和姜大艾一起去點擊切換鏡頭的翻轉鍵。
姜艾點擊了按鍵後發現鏡頭并沒有發生變化。
手機壞了嗎？姜艾再次按了一次，還是沒有成功。
視頻中的姜大艾似乎也遇到了這個問題，無論如何點擊手機屏幕，手機中倒映的也只有自己。
姜艾與姜大艾對視。
巨大的風突然迎面吹來，讓人不得不眯眼，這風好像要把姜艾吹走一樣，她向後退了兩步才重新站穩。
風吹拂過茂密的樹冠，發出沙沙的聲響，拂過及膝的裙角，拂過耳邊的碎發。
姜艾重新睜開眼睛。
姜艾捏緊手中的手機，貼在手機殼上的碎鑽讓她抓得有些不稱手。
夕陽餘晖照耀在她身上，是淡淡的紅色。
姜艾看清在她身邊的人，窈窕的身材，穿着高跟鞋，中長卷發随着她的走動而微微擺動。
姜艾仿佛來到幻境。
因為她停下了腳步，身邊的女性不得不轉身，露出妝容精致的面容，看向她，“孫艾，怎麽突然不走了？”
夕陽落下的時候，會有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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