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為卿春第 3 章 (3)

,忙着叫好。護國公也是一個勁的誇耀卿婉聰明才智,只是卿婉一人悶悶不樂,還是仔細的翻閱着。過了一會,擡頭看着父親,說:“父親,婉兒可否求父親答應一事?”

“婉兒有什麽要求盡管說,為父何時不答應了?”

“父親,懲治這些文人墨客,難免會出纰漏,肯定會有一些無辜之人飽受牽連,婉兒向這些人求個情,懇請父親,屆時治罪量刑,越輕越好。。”

護國公一聽,也點點頭說:“我們的本意不過是讓歐陽恭不得逞罷了,至于那幫文人,我也不願多加罪責,再說了,皇帝以仁治國,不會重罰的。”

父親答應之後,卿婉也是一口輕松,見天色已晚,便吩咐下人把這些書目全都搬到自己的潇晖閣去,自己也向父親兄長道安,回到了自己房內。

回去之後,卿婉專門挑出了好幾個人的書籍作品,有顧延濤、吳勁輔、劉問東、蘇兆卿等著名的文人,這幾個人除了都是當代有名的作家以外,還有一點很值得注意,他們幾個曾經多次來過京城,而且還經常在一起聚會。聚會的地點,就是西城相國府的天棄樓,這一點在他們的詩中很容易體現。《天棄樓詠梅詩會序》、《回雪雅集序言》、《贈歐陽氏蘭羲》、《共寄回雪亭》等一大堆在相國府聚會時寫下的詩。其實這件事在京城有不少人都知道,歐陽蘭羲公子文壇新秀,但交友甚廣,常被人比作孟嘗信陵,與一些難以與人親近的文人們結交好友,這在京城也算的上是一段佳話。

看着這些人的文章,卿婉私心想着:這些人中,每個人的思想都不同,如果找對了人,找到真正對朝廷不滿的人,即使我們是公報私仇,也算為國除害。如果有些人并非反對我朝,如果立即下手,則會大大損我國威。特別是這幾個人,在文人界裏名聲高遠,不可随意下手,何況一旦下手,相國府必然維護,如果摸不清底細貿然上奏,更容易翻盤甚至惹禍上身。所以,我必須先弄清每個人的想法,萬萬不能一次打翻所有人。

如果要想真正弄清楚哪些人該抓哪些人該放,或許有方法是最方便且最有成效的。

想到這裏,她又想起了那個自己僅一面之緣的人,僅相見一次,可在他往來的信箋中已明心跡,她已經當他是知己。可相反,歐陽蘭羲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果自己利用了蘭羲,又感覺自己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定會寝食難安。其實,這段時間以來,自己多次在朝政上替父親出主意,也有不少特意針對相爺的話,可如今,自己真正對付的,已不是那個相爺,而是自己的朋友歐陽蘭羲,是這個和自己和詩定心的歐陽蘭羲,更何況還要讓自己去利用這段感情。卿婉的心似乎在掙紮着找不到方向。

趴了一會,卿婉梳理了頭緒,叫人把自己的丫鬟茜兒叫了來。

“茜兒,明天你去幫我一個事,明天一早父親上朝後,你去城南伍師傅那裏,讓他幫我畫一幅畫來,就說我要挂在房內,勞煩他一次。”

“小姐,您自己丹青極佳,又何必勞煩伍師傅?”

“你不必多問,還有,我書案上有一篇剛寫好的文章,是《洛神賦》,你去把他拿着,讓伍師傅比這文章繪出一幅《洛神賦》,只求神似即可。畫好後把這張字和畫去店裏分別裱起來,再運到我房裏來。一定要盡快把這兩件事情辦好。”

茜兒知道小姐的脾氣,小姐辦事要求快捷利落,于是馬上答應,拿了字便出去了。

卿婉一個人在屋中,只覺頭昏無力,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便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這幾天,卿婉一直躲在潇晖閣裏看書,不過也不是大海撈針,護國公發動了很多手下的文人一起找,不過反詩畢竟是反詩,總不能太過明顯,所以還是要耐着性子找。幾天功夫,手下人們已經搜刮出來了不少,這裏面也不乏有重要地位的文人,如果把這幾個人送到皇上面前,想不治罪都難,另外,這裏也有不少人曾與歐陽府有過交往,雖然不至于牽連歐陽府,不過也會讓皇帝起了戒心。

而間歇時候,秋月軒的信箋卻一封接一封的到了護國府。卿婉看了,也總是心思繁雜,不知如何是好,更覺得對他不起。

“婉小姐,

始見小姐,心中只覺清新淡雅,才情難掩。後方知詩情才氣,一應俱全。多日不見,如三月兮。如小姐清閑,三日後午時願約小姐于秋月軒一敘,再話詩文。

歐陽蘭羲靜候”

卿婉看着這封信,又想起最近的正事,雖覺得這次見面十分必要,卻又不忍欺他騙她,輾轉了半晌,才起筆回信同意。只待三日後,與他一見,大事将成。

三日後。

剛走出大門,就聽茜兒說:“小姐,你可算是出來了,這兩天都快把您憋壞了。您吩咐我的事我已經快辦好了,大概這幾天就能把畫和字帶來了。”

卿婉聽完,只是稍微一點頭,就帶着茜兒繼續往前走。

今日就像平常一樣,兩個姑娘看似只是像閑逛一樣,到處走走看看,但最後定是走到了秋月軒,恍惚間走到門口,卿婉竟又有了一絲猶豫,她仿佛是不敢進去,又不得不進去。

“小姐,您怎麽了?我們要進去嗎?”

卿婉剛要說話,軒裏的慶叔走了出來,一看是婉小姐,連忙說:“婉小姐,您可有快半個月沒來這裏了,快請進吧!”

于是三個人一同進了屋內,卿婉是這裏的常客,進了這裏倒也不生疏,“慶叔,我這些日子沒來,不知您最近生意如何?”

慶叔笑着嘆了口氣,“小姐,您是不知道,我們這裏生意倒是像以前一樣,可就是有一點,相國府的歐陽公子,自從那日之後,倒是幾乎天天往這裏跑。跑來倒像是平常逛逛,可一待就是一個下午呀,有時候還經常問您來沒來,結果每次我說沒來,他便沒言語的坐在那裏。還有每次給您的信箋,您肯定也知道。我看這歐陽公子對您可是不一樣呀。”

卿婉苦笑,“對了慶叔,您有沒有說起我的家事呀?”

“小姐那日專門差人吩咐,不讓說您的身份,我哪敢多嘴呀。歐陽公子倒是問過一次,我就說我只是個做生意的,不清楚小姐的身份。”

“那真是有勞慶叔了。”

卿婉喝了一口茶,店裏的夥計便敲門進來,說:“老板,歐陽公子又來了。”聽到這話,卿婉倒也沒什麽驚訝,就像是自己早就盤算好了的,“慶叔,我們一起出去見見歐陽公子吧。”

在秋月軒的太師椅上,蘭羲正慢慢喝着茶,等着慶叔過來。他的位置靠窗,此刻他正靜靜看着窗外,像是在等什麽人,但又不急躁,只是慢慢坐着,這幾天,他仿佛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姿勢,這樣的眼神。

“歐陽公子,那日一別,公子別來無恙。”一個清婉的聲音傳來,一瞬間,蘭羲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可一回頭,就看到那個自己這幾日常常浮現在眼前的婉小姐,一一時竟沒接上話。

看蘭羲一愣,旁邊的茜兒就笑出了聲,“歐陽公子,您這是怎麽了,見我們姑娘怎麽都不說話呀?”

蘭羲這才意識過來,“蘭羲失禮了。許久未見姑娘,甚是想念。”

卿婉說:“雖未見公子,但公子篇篇佳作,婉兒必然拜讀,深感公子才高八鬥。”

蘭羲說:“那日一別,蘭羲認為小姐是蘭羲的知己,蘭羲也有很多事想與您交流,今日正巧約姑娘出來,天色尚早,我倒有一好去處,不知小姐是否願往?”

“其實我也當歐陽公子是知己了,蘭羲公子盛情,我便不便拒絕。”

于是蘭羲借得秋月軒的一把古琴,三人一同走出秋月軒,只不過他們并不是去哪裏閑逛了,而是一人一匹馬,跑到了京城城郊。

此時的城郊,已入夏,這裏沒了京城裏的繁忙,到處是翠柳白鷺,姣花野骛,偶爾有下地耕作的農人在地裏勞作,也是一家人一團和氣,可謂天人之樂。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卿婉看到此情此景,想起了王維的《終南別業》,情不自禁地誦了出來。

“婉小姐果然與我心有靈犀,可知我第一次來到此處,看着此情此景,想到的正是這首》《終南別業》。”

“王維看透了官場險惡,政局反複,便一直想着超脫塵世,過一個無拘無束的佛家生活。如今這番情景,與王維的詩異曲同工。見詩如見人,王維身為王孫公子,卻不似外表那般光鮮亮麗,身在政壇,早已看透了紅塵舊事,想着早日脫離這片他心中的苦海。而歐陽公子是相國之後,雖出身烏衣卻心懷江湖,有此心此情,果然與摩诘相仿。”

蘭羲聽後,笑了兩聲,“婉小姐果然厲害,就憑一首詩,就看透了我這個人,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知己。我們今天也學了一次古人,在此吊古喻今,不如也省去了塵世俗稱,小姐不妨就稱我蘭羲吧。”

卿婉倒也不驚訝,幹脆說,“那好,這公子公子的叫的我也生疏,那蘭羲就直接稱我婉兒吧!”

“好!婉兒,不過我還有一事不明。你上次說你父親是将軍,你随父親進京述職,可如今已過去半月,怎麽你還在京城?”

婉兒一頓,接道:“其實父親早就回了邊關,我自幼便經常寄養在京城裏的一戶親戚家,這次我也和父親說好,在京城多待幾日再回去,而且我在京城還有一個願望未了呢。”

“哦?你說,看看我能不能幫忙!”

“我的願望正與蘭羲有關。我早就聽聞,相國府與江南很多文人墨客都有來往,特別是蘭羲你和他們相交甚密,雖然我是女兒家,不能公開與他們交流,但也很想了解他們的為人處世、詩歌才情,所以想向蘭羲兄打聽一下如何?”

“哈!這有何難!不如這樣,前面有個小亭子,我們去那裏細說。”

于是,在城郊的向晚亭裏,蘭羲開始向卿婉講起了在府中回雪亭和天棄樓的故事,講起了很多文人,有的是蘭羲的至交好友,有的是蘭羲心懷敬意卻未曾結識,有的是有過一面之緣卻礙于身份未曾深交,而卿婉關注的重點,則是最後一種。

如果一個人因為身份而不願與歐陽蘭羲結識,原因只會有一個,就是他根本不願與朝堂打交道,那他便是那種心裏不願配合朝廷的人了,否則只要是一個正常人,不管他多麽有才情,也會很高興去和蘭羲這種善于相交的人打交道的,不管他是不是相國公子。就像自己,分明知道彼此是政敵,卻還是願意把他當做知己。

兩人交流了快一個時辰,漸漸連卿婉也未曾發覺,他們偏離了主題,更多的去談論彼此的心境、思想,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茶酒之道,這些二人都十分擅長,竟都沒有關注到外面天色漸漸變暗,忽的一聲驚雷,茜兒才說:“小姐,公子,這天好像是要下雨呀!”

兩個人一看天色,果然是烏雲密布,偶爾還會有閃電劃過天空,“果然是夏天了,這大雨來的可真快。不過這雨來的快,去的也應該快。我們現在這裏避避雨吧。”蘭羲說。

說話的功夫,雨點便噼裏啪啦打了下來。不過雨下的也平靜,也不刮風打雷了,只是嘩嘩的流。卿婉看了此景,機靈的一笑,說:“蘭羲,你猜現在我想幹什麽?”

蘭羲說:“像你這種大家閨秀,我算是了解了,肯定是想跟我作個詩連個句什麽的,我才不怕呢!開始吧。”

卿婉“哼”的一聲,“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在想,如果大雨傾盆,迎面走來兩個江湖俠士,在雨中切磋劍術,打馬匆匆,走過江湖。至少不辜負這天公大雨,也不辜負生命過客。只可惜父親的武功盡給了我哥哥,我只是學過皮毛罷了。”

“江湖俠士?我倒忘了,你是将軍之女,根本不是什麽大家小姐。不過你既然想起,我便給你舞一段江湖俠士。”說着,腰間的一口長劍“嗖”的竄出亭外,蘭羲一拍石凳便一個跟頭沖向雨中,一手便接住長劍,在雨中硬生生劈出一道裂痕。卿婉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就趕緊看過去。只見蘭羲一柄青藍色長劍,在雨中舞得變幻無窮,時而飛龍在天,時而滑地疾馳,雨中被吹落的樹葉被他激起一層又一層,此刻的歐陽蘭羲,哪裏還是那個文質彬彬的相國公子,完全是個出身草莽的江湖浪子。看到這裏,卿婉也奈不住心裏的激動。忙着拿出蘭羲帶的那把琴,沖向雨中,根本不嫌棄,就坐在亭前的石階上,任由雨水打在卿婉的身上,她只是一聲撥弦,便彈出一曲《流水》,琴裏的流水聲和着雨聲,為蘭羲的劍打着節奏,兩個人一個坐在雨中撫琴,一個站在雨中舞劍,亭中的茜兒止不住的勸小姐上來,可小姐哪裏勸得住,此刻只能任由小姐胡鬧。

一曲終了,又是一曲,一會的功夫,《流水》《高山》《風雷引》《楚歌》《大胡笳》等氣勢高昂磅礴的曲子紛紛落下,蘭羲也是随着曲目不斷的變換着劍法節奏,一場大雨,被兩人演繹成了一琴一劍行走江湖的俠客伴侶。

夏天的雨,轉瞬即逝,幾首曲子彈完,雨也由大變小,卿婉一聲落下,蘭羲的劍也戛然而止。兩人相望一笑,轉眼間,烏雲也漸漸散去,但天色也已近黃昏。

兩人濕漉漉的進亭,一股幽香之氣卻緩緩飄來,不只是雨後的草香,還是被春雨滋潤下的花香,看着向晚亭前流過的清流,一前一後說出一句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此刻,兩個人甚至沒有過多言語,茜兒站在一旁,也不再多言。

過了許久,蘭羲忽然轉身看着卿婉,兩個人默默相望,卻無言。只是卿婉的心中卻莫名的心酸,她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人,她也從未想今日這般動過心。

蘭羲卻輕輕握住他的手,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凝重,只聽他緩緩說道:“婉兒,我希望有一天,繁華盡退,與你遠離着塵嚣,去尋一無人之處,只有山川環繞,綠樹成蔭,在斜陽木屋下,青色石子旁,晨鐘暮鼓,靜待雲起雲落。歲月靜好,世事無塵。”

卿婉雖是一驚,但這也是她心中所念,他二人之間的默契相知,是多麽難得的情緣。可是……如果卿婉只是個普通女子,甚至是個窮苦人家的女兒,她還可以不顧忌的和蘭羲在一起,可如今的她,又怎麽可能?更何況就算是在剛才,自己也是在算計他,利用他……

“歲月靜好,世事無塵。”卿婉輕輕呢喃着,心裏卻不知道在想什麽。

天色已晚,三個人又漸漸騎馬回城,路上,蘭羲對卿婉說,“婉兒,我們雖然只見過兩面,可我卻感覺,我們相識已久,心心相惜。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但我深深的知道,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很放松。我甚至忘掉了我的身份,只知道跟你做一堆的傻事。”

卿婉只是淡淡的說,“或許,我跟你一樣傻。”

蘭羲并沒有注意到她口氣的改變,只是說:“你能告訴我你居住的府邸嗎?我想去尋你。”

卿婉一低頭,“蘭羲,我府上最近有很多事,請你放心,很快,我們還會見面的。”只是,不知道下次見面,我們是否還會如此開心。

蘭羲聽到這話卻很高興,“那我等着你。你知道我的住所,到時候你盡管來找我,我會通知門衛,只要你來,就直接進我的院子就好。待你忙完了家事,一定要來見我。”

就這樣,三個人一路從郊外回到城中,衣裳的水也漸漸幹了。相國府在西城,護國公府在東城,兩人在城門口,便要分別。

“婉兒,那你回去吧。記住,一定要來相國府找我!”蘭羲臨別之際還在說這個。

卿婉只是答應着,道別之後,便和茜兒騎馬回府。蘭羲看着遠去的卿婉,心裏還在默默等着下次見面。可卿婉回頭看漸漸看不到蘭羲的身影,便一踢馬肚子,飛奔着跑回護國公府,只留下茜兒拼命在後面追着。

回到府中,下人們給卿婉打招呼,卿婉竟不管不顧便徑直回了潇晖閣,衆下人們素知小姐溫潤娴靜,倒是頭一次看到小姐如此心神不寧。

回到潇晖閣,卿婉只是像丢了魂一樣,靜靜的坐下,默默發呆。“歲月靜好,世事如塵。”“歲月靜好,世事如塵。”卿婉只是默默的說着這句話,然後眼中靜靜留下一道淚痕。

你若知道我是卿婉,或許還會接受我。可你若知道我在利用你,我為了政治鬥争在利用你,你還會接受我嗎?你若知道因為我,讓你的朋友們身陷囹圄,你還會接受我嗎?

☆、禍起蕭牆無人知

離那日去郊外過了幾天,漸漸地,卿婉想起了近日發生的一切,她不再沉醉在“歲月靜好,世事如塵”那八個字裏,她開始慢慢弄清楚了蘭羲給他說的好多個名字,對于那些人的特點、思想、擅長,她全都一一明了。在回憶的過程中,她強迫自己不再想起那個人,那個跟他談笑風生、舞劍彈琴的人,因為她知道,一旦想起了他,便什麽也想不出了。

那幅《洛神圖》已經挂在自己的潇晖閣了,圖尺寸不大,放在閣內更添仙氣。而自己寫的《洛神賦》則被放在書房一角,只在閑暇之時,去那裏看看,裏面的一字一句,刻在自己和那個人的心裏。偶爾,兄長林之頤來到這裏,也會嘲笑妹妹幾句,“妹妹,這《洛神賦》乃是曹子建為自己心中的女子所寫,你一個女兒家,怎麽也挂這個?難道你還以洛神自喻?不過我看就算是洛神下凡,也難敵你的美貌才智。”每每聽到這裏,卿婉只是罵上哥哥幾句,後來又細細想,哥哥說的也是,蘭羲如此喜歡《洛神賦》,難不成他的夢中情人也如洛神一般,他曾經喜歡的那個人是誰呢?可想着想着,卿婉只是徒加悲傷,便強忍着不再去想他。只是出門少了,更多的憋在書房裏,或是走在水榭前,靜靜發呆。

蘭羲回到相國府,卻是全然不同的景象。他成天笑語盈盈,就算偶爾在回雪亭與友人們閑聚,作出來的詩都是濃情蜜意,讓朋友們全然不知所以。他時而彈琴,時而舞劍,時而丹青,每日都輕松快活,完全不似過去那般沉穩,而歐陽恭和夫人看在眼中,也是十分歡喜,他們都知道,蘭羲可是好久沒有如此了。

這天,在天棄樓上,蘭羲正在窗下的案邊作畫,畫已近尾聲,忽聽門外有人進來,擡頭一看,竟是母親歐陽夫人。

“娘,您怎麽過來了?”

歐陽夫人走過來,“娘想着好久沒跟兒子聊天了,今天無事過來看看你。”剛走進,就看到蘭羲快要完成的畫作,與以往不同,今日的畫,竟是在風雨下,兩人舞劍鬥琴的畫面。這讓母親頗為意外。要知道,蘭羲以往最愛畫仕女圖,見畫知心意,蘭羲的每幅畫都有一個樣子,就是過去的柳亦如。而如今,見兒子轉了畫風,自是為兒子回心轉意而高興。

蘭羲看母親盯着自己的畫,說“這是兒子近日閑來無事想起的一個畫面,兒子随手就把它畫下來了。還望母親指點。”

母親一笑,“蘭羲,你自幼長在相國府下,母親卻知你有一顆鴻鹄之心,或許在你心中,名利只會束縛着你,而江湖之中,仗劍天涯、兒女情長才是你的歸宿。咱們雖是相國府,可我和你父親都是明白事理,我本是江南名門之後,而當初你父親則默默無聞,我們經過千辛萬苦才修成正果,而你則也繼承了父母的情思心意。蘭羲,如果你喜歡上了哪家的姑娘,父母也一定會順了你們的心意,不會像上次一樣再讓你傷心了。”

蘭羲聽了,只說:“母親,當年兒子和亦如之事,其實都是兒子的錯。兒子為此消沉良久,這更是兒子的錯。如今兒子幡然醒悟,也感謝母親多年來對兒子的關心。如今,母親更為兒子終身大事考慮,請母親放心,兒子一定不會辜負二老的。”

母親微笑着點頭,終于又看到兒子重振精神。

盛夏,原本應休閑避暑的護國公府如今卻是閑不下來,因為今日護國公專請了寧王來府上做客。寧王和護國公交好,護國公府自然熱情款待,一頓飯下來,山珍海味,玉盤珍馐,琳琅滿目。宴席之上,寧王也和護國公交流甚密,談笑歡顏。仿佛今日只是與往常一樣,閑話家常。

可飯後卻不同了。樂善堂中,大門緊閉,只有護國公、寧王、林之頤和卿婉以及幾位貼身随從在內,很明顯,這場歷時兩個月的局今日準備收網。而今日主導的,并不是兩位長輩,而是卿婉。

“父親,寧王,這次我們可是下了不少功夫應對他們,今日這個機會,我們正好把整個事件都說清楚,就待明日上朝,父親和寧王大人對皇上的上奏了。”

寧王說:“婉兒呀,這次的主意是你出的,你就來說說,接下來我該怎麽做,我照辦就是。”

卿婉急着說:“宇文叔叔客氣了,其實事件前後宇文叔叔和父親早已知曉,今日婉兒不過是提提自己的看法而已,還請宇文叔叔多多指點。”

宇文柏一笑,便讓卿婉開始。

卿婉說道:“如今,皇上平定天下之後,逐漸轉移重心,這是歷朝歷代保持朝政穩定的必經之路。而對于武将,皇上此舉則極為不利。但我們不能擺明跟皇上作對,這樣只會讓皇上更加反感,甚至降罪,所以我們只有先贊許皇上仁義之舉,再搜集證據,對付以宰相歐陽恭為首的文人派。此次江南文人一事,多虧了寧王殿下和宇文沣公子的幫助,使我們收集到了足夠的證據來對文人實行第一次打擊。”

“江南文人中,有不少人自視清高,對我朝出言不遜。而恰恰是這些人,被歐陽恭列為了重點對象,如果這些人進了朝堂,豈不是要颠覆我朝!例如在林州極具盛名的吳憲尊,便多次在詩中表達不滿,‘遠目黃沙無煙火,但見哀鴻北向南’、‘一騎鐵馬自北起,何來明日照軒轅”,這一系列的詩句都反映了對我朝自北方起兵的事實,并以此暗諷朝廷,像這樣類似的詩句在江南文人手下數不勝數,這種謀逆之人如何能被我朝列為重臣?恐怕是歐陽恭籠絡文人是假,籠絡人心是真!關于這類內容,我已經将事情整理成冊,包括吳憲尊、蘇啓彜、裴定中等人,這些人不但公開寫詩反對朝廷,還曾與歐陽府來往。皇上一向重視民心所向,如若知道此事,必定嚴懲,更何況歐陽恭暗中與反臣勾結,更是罪加一等。”

“當下之舉,便是明日父親和寧王殿下早朝時向皇上禀報,讓皇上徹查此事。想必皇上定不會輕饒。”

剩下一段時間,卿婉又一一列舉了其中的重點人物和詩文,解釋了文字其中奧妙,因在場的都是武将,自己解釋起來要更加簡單明了。

聽完這一席話,宇文柏果然是佩服得不得了,“林小姐語出驚人,心思缜密,為我們都想好了對策,連前後的利害關系都分析的一幹二淨。好!明日我必在朝堂之上,好好參他一本!”

卿婉點頭道:“不過,二位一定不要急于求成,牽連到歐陽大人,此事皇上必會派人查辦,且皇上也不想過早因此事失了民心,定不會嚴厲懲處。何苦這些人與歐陽府雖有交往卻不緊密,如若讓歐陽大人反過來抓住我們的把柄,那就是白費力氣了。而且此事雖搬不倒他,卻也深深動搖了他根基,皇上也會對他起了戒心,我們也算是給了他一個重擊。請您相信婉兒,此事表面上只對江南文人的少部分人有影響,但實際上的影響何其深遠,請二位一定稍安勿躁,謹慎行事。”

宇文柏看卿婉胸有成竹,忍不住想着能早日讓卿婉嫁入王府,也好讓自己多出一個幫手。“婉兒不愧為京城女諸葛,只怕皇上也難猜姑娘的心思。”

護國公見寧王連着誇自己女兒,也是有些驕傲了,要不是卿婉一個勁拉着,自己恐怕要把女兒誇到天上去了。

翌日,即文熙十年七月三十日,全京城都聽說了一件大事,護國公和寧王聯合一衆大臣上奏江南文人反叛朝廷,皇上勃然大怒,下令徹查,且暫停了江南科考一事,宣護國公處理此案。辦理此事的宰相歐陽恭差點受到皇上牽連,但雖未治罪,卻也得皇上一陣訓斥,暫時停職。一夜之間,歐陽府地位一落千丈。

此後,護國公下令抓捕吳憲尊、蘇啓彜、裴定中等人,且所抓之人全部抄家,所有家眷關入大牢等候審判。一時之間,朝野沸騰,人心不定,此事在京城甚至全國鬧的沸沸揚揚。但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生怕此事會波及自己。

下令之後,歐陽府也是閉門謝客,只是外面有人傳言,那日歐陽家的公子多次懇求父親救助吳憲尊等人,卻遭父親嚴厲責罵,命令下人将公子關在天棄樓,連續幾日都不得外出。歐陽恭也像皇上請了幾天假,在家安心養病,不管外面的流言蜚語。

另一方面,護國公和寧王則受到了皇上的贊揚,皇上誇贊護國公“雖武将出身,卻通曉文墨,擅察人心,賜護國公赤金錦帶一條,黃金萬兩,寧王府黃金萬兩,并破格提拔宇文沣為兵部正三品參将,與父親同朝為官”。诏書下達之後,寧王府賓客滿堂,每日都有無數官員前來相賀,但護國公府卻一直閉門謝客,只是讓門口侍衛感謝衆人,寧王府開始幾日都紛紛擺宴,後來護國公派人來知會寧王,寧王才也學護國公閉門謝客。孰不知這一切都是卿婉吩咐,卿婉說:“如今朝堂歐陽恭勢力下降,雙方勢力不均,如若讓皇上發現我們私交朝臣,定會下令嚴懲。”

離上次事件已經過去了兩周,今日是傳統的中秋佳節,皇上為平息此次事件,特意在宮中舉行了聚會,請各府上的大人、夫人和少爺小姐們去宮裏賞月飲酒,皇上邀請了不少大臣,但衆人都意識到,皇上并沒有請如今告假在家的歐陽恭,衆人紛紛猜測,歐陽家已失信于皇上,恐難以東山再起。另外,皇上也專門邀請了表妹卿婉,可卿婉卻執意向父親推脫,護國公拗不過女兒,只好帶着兒子去了皇宮。于是月圓之夜,只留下卿婉一人在偌大的林府裏游蕩。

獨自一人的卿婉總是和人前的她完全不同,今日更是中秋節,一人獨守家門感覺則更加苦澀。但卿婉最近一直情緒低沉,如果進宮也定會被皇上看出問題,倒不如推了不去,更何況如今京城裏傳言甚廣的事也讓卿婉不想出門。

夜裏閑來無事,卿婉便叫下人們去膳房拿了幾道精致的小菜和幾瓶美酒到潇晖閣,衆人知道今日小姐一人在家,本想和小姐一起過,讓小姐高興一下,但小姐執意不肯,下人只好遂了小姐的意,拿了不少好酒好菜端到了潇晖閣前水榭的石桌上。

今夜因為中秋,府裏的老爺夫人公子又都不在,卿婉便打發了不少人回去跟家裏人團聚,因此府裏顯得格外冷清,連丫鬟茜兒也派去膳房跟一些姐妹們過節。卿婉獨自一人從潇晖閣的主室走出,穿過小門走到水橋之上,天上是一輪明亮得似乎耀眼的月亮,水波映襯着月光随着風動起着波瀾。卿婉走到水榭,坐在欄杆旁的石凳上,手裏拿着一壺酒,自斟自飲。衆人皆認為,小姐知書達理,是深閨裏的大家閨秀。孰不知其實卿婉骨子裏根本不是安分的人,卿婉平日裏喜歡飲酒,特別是獨自一人,沒有束縛,沒有規矩,只是一個人以明月為伴,星光作陪。特別是在這個靜的連風都聽得見的夜晚,更适合一個人坐在月下獨酌。她就這樣,一杯接一杯。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卿婉才念起了兩句,忽然就笑了,她并不是喝醉了,而是想起了自己的附庸風雅,她痛飲了一杯酒,獨自對着湖水說道:“我何以跟詩仙相較。就算不談詩歌才氣,李白會為了名利勾心鬥角嗎?他會為了政治背叛知己嗎?他會為了自己的家族而讓無數人家深陷大牢嗎?或許,我根本就不該想起李白的詩,這根本就是玷污了李白,玷污了酒,玷污了月色!”卿婉砰地一聲把酒杯砸在地上,眼角甚至留下了一滴淚。

酒或許不會讓她醉,但至少能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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