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為卿春第 26 章 (3)

被皇上問罪一次,難道有機會自稱為王,他還會做忠臣嗎?他若是與突厥可汗沆瀣一氣,毀我燕朝神器,更當如何?”

坐在龍椅上的皇上看着朝堂上難得的争論,心中倒有些懷念過去林靖忠和歐陽恭在朝堂上辯論的場景。

“好了!”皇上打斷了他二人的談話,“今日的事,朕會好好想想。今日就先議到這,都退下吧。”

歐陽蘭羲也壓下了話語,與衆臣叩拜後退出大殿。

皇上看着這些人一個個離開自己的視線,又在仔細考慮着如今的戰事,許久,才對候在一旁的夏言說道:“去歐陽府,請宰相入宮。”

夏言屈身說道:“回皇上,聽說歐陽大人身染沉疴,恐怕……來不了吧……”

皇上冷笑一聲,“那老狐貍哪裏是什麽身染沉疴?不過是躲着朕罷了。你去請就是。”

夏言回道:“是,小的馬上去辦。”

待衆人走後,皇上也起身漫步在禦花園內,他明白,他剛才的怒氣不過是發洩,而此時越是危險,為君者越是要沉着冷靜。

早春三月,花朝剛過,百花齊放。燕朝的每年花朝皆是舉國盛宴,可今年的花朝卻辦得多少有些冷清。從自己登基為帝之後,每年舉辦花朝宴飨均由護國公領衆臣行禮,可今年的兩個老臣都不在了蹤跡,婉妹更是托詞不願相見。

想到此處,心中難免一痛,自己何嘗願意與他們刀劍相向?可為了自己的江山,也只能如此。

皇上輕輕摘下一朵盛放的桃花,放在手心,可不管自己如何安撫,被摘下的花朵也決不能繼續盛放。

他只能随手将這花朵丢棄在一旁,不去想他。

此時,一人已緩緩走到皇帝身後,步伐已不如年輕人那般穩健。

“微臣歐陽恭參見皇上。”

皇上轉過身來,親切地扶起已顯老态的歐陽恭,“相國大人托病前來,何須如此大禮,快快請起。”

歐陽恭被扶起身子,“微臣謝皇上體恤。”

“今日禦花園裏花開的正好,相國不妨與朕邊走邊說。”

于是,兩人便如閑庭信步般走在禦花園內,可卻都是心事重重,無心賞花。

“大人,想必您已經知道了朕請你進宮的原因吧。”

“皇上可是為了與突厥的戰事?”

皇上微微颔首,“若不是軍情緊急,朕也不至于如此緊急地宣你進宮。”

“突厥戰争的事,犬子已經告知微臣,此番突厥來勢洶洶,不可小觑呀。”

“可我大燕如今卻無良将可用,相國,您說朕是否要重新啓用林之頤?”

歐陽恭不禁哂笑,“皇上心中已有定奪,若此時尚有其他解決之法,皇上是絕對不會有啓用林之頤的念頭。既然僅此一招,不管成效如何,都應該盡力一試,這才是微臣認識的皇上。”

聽到這,皇上也失笑道:“幾年相處,歐陽大人果然是了解朕的為人。不錯,朕已決定,必須用林之頤。只是……”

“皇上心中有所顧慮?”

“相國何須明知故問。林之頤如今已成罪臣之子,難免對朕心懷芥蒂。此時放他統領三軍,無疑是個險招,誰能确保他不會臨陣倒戈?朕不是要懷疑林家的忠心,只是事已至此,朕不得不擔憂。”

出乎意料的是,歐陽恭聽到此言後并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跟在一旁。

皇上說出此話就是想找他詢問,怎料到他竟閉口不言。

“相國,您可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能夠保證林之頤不會叛變?”

誰知歐陽恭聽到這話後,竟緩緩下跪,言道:“微臣有一事相求,望皇上恩準。”

“這?”皇上哪裏明白這老狐貍心中所想,“大人但說無妨,何須行此大禮?”

“皇上,微臣有辦法可解皇上後顧之憂,只是微臣如今年邁,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微臣想為陛下獻上最後一策,若可讓天下平定,戰事結束,請皇上準臣辭官,安享天倫。”

原來是為了此事,“大人正值壯年,為何一定要辭官呢?”

“實在是老臣年老多病,難堪大用。所幸犬子歐陽蘭羲已漸成氣候,有他相助皇上,微臣也可放心。”

眼下之意,若皇上不恩準此事,這歐陽恭便不說那方法不成?老狐貍就是老狐貍,就是算好皇上有求于他,竟然在此時讓皇上準許其辭官。

思慮再三,皇上才不得不說到:“相國大人既然如此說法,朕必然準奏。待到天下太平,戰事停止,大人可随時将辭呈上奏,朕必然恩準。”

“老臣謝陛下隆恩!”

皇上這才把他扶起來,“現在相國可否教朕?”

“回皇上,想要留住林之頤,臣有兩計可保無虞。第一,林之頤是個極為看重仁孝之人,在他的眼中,就算占山為王,如果無家人團聚,便毫無樂趣。因此,在林之頤帶兵期間,皇上必須以林家衆人為人質,嚴密看守鸾絮郡主府,包括郡主在內的一幹人等,決不允許私自出府,整個郡主府,只許進不許出,就算是日常用度也須經門口侍衛傳遞入府,完全确保林之頤的家人無任何可逃之機。林之頤心有後患,絕不敢貿然反叛。”

“這……”

“只是此種方法定會讓皇上與郡主府恩斷義絕,不知道皇上可願如此?”

皇上的眉頭微微一蹙,眼神飄忽地落在遠方的湖畔,僅僅瞬間,皇上的目光又回到原點,只是眼神中多了不少堅毅,“即使林家有怨于朕,為了這戰事能早日平定,唯有如此。”

“皇上聖斷。”

“那第二條該當如何?”

“第二點,是決不可讓林之頤為三軍主帥!”

“啊?”皇上此時才略顯吃驚,“林之頤不做主帥?那如何處理戰事?”

“皇帝稍安勿躁,若林之頤為主将,以他的軍中威望,想要圖謀不軌,則是一呼百應,因此我們要在軍中設一條防線。只委任林之頤為副将,而主将則暗授皇命,一方面對林之頤的用兵之法全盤接受,但一切軍隊調度均由主将傳遞三軍,而另一方面則對林之頤的一切不明調度可以嚴加控制,一旦林之頤想暗中起兵,則毫無兵權。若林之頤當真想弑帥奪權,則天下任一将士皆可殺之。”

“如此一來,林之頤就是相反也不能反。”

“皇上聖明。”

“那依相國所看,誰可擔此任?”

“論起看人來,老臣不如皇上,否則皇上又怎會挑中陳遠山做林之頤的副将呢?”

此話一出,兩人卻都哈哈大笑起來。

“相國大人不愧是老狐貍啊,朕的這點小手段都讓你給看穿了!不錯,軍中将領大多與林家有舊,唯有陳遠山與林之頤素有嫌隙,若令他為主将,林之頤定然反不了!”

“正是。僅此兩條,林之頤絕不會反,也絕對不能反。”

皇上雙手抱拳躬身道,“多謝相國。”

歐陽恭趕忙攔住皇上,“微臣還有一言,敢問陛下,對鮑苌楚調查的如何了?”

“相國大人思慮周全。這段日子朕嚴密監視鮑苌楚的一切行蹤,并已掌握了确切證據,鮑苌楚确為突厥奸細,待一切安定,朕會選适當時間将他緝拿。”

歐陽恭點點頭,“想起冬天突厥軍隊節節敗退,看來這一切都是突厥可汗使的一次反間計,想要借陛下之首除掉林之頤和整個林家。這突厥可汗當真是不容小觑。”

皇上冷笑一聲,眼神中已逐漸犀利起來,“不過事已至此,朕有信心,全殲突厥!”

“皇上天威震懾,料那蠻夷絕不敢猖狂。”說完卻是忍不住咳了兩聲。

“大人身子不适?”

“回皇上,可能是今日說的多了,老臣有些乏了。”

皇上關心地看着這個老臣,“今日之事有勞相國了,相國放心,朕今日答應你的事定會做到。夏言,護送相國出宮。”

“是,皇上。”

歐陽恭緩緩跪地,“老臣謝皇上聖恩。”說完便起身告退,只是此時他的心中一面是長舒一口氣,終究要遠離朝堂恩怨,而另一面則是覺得有愧于林家的忠義和對自己兒子的救命之恩,只希望此生不再與林家為敵了。

看着歐陽恭老态龍鐘的模樣,皇上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又回想起剛才的兩條谏言,無疑是解決此事的方法。只是……

皇上的目光看向湖中,忽見一艘船舶駛向湖心,“那艘船是開向哪裏的?”

周圍的太監順着皇上的目光看去,回道,“回皇上,這是開往湖心島的船,皇上曾經下旨,須每日清掃湖心島西涯別院,他們不敢怠慢,每日此時都開船前往湖心島整理。”

皇上沒有回答,只是看着那艘船漸行漸遠,自己與那湖心島之間的距離不也是漸行漸遠?

“以後……”皇上忽然低聲地說道,“吩咐他們,以後不必在打掃湖心島了。”

太監們不明所以,低頭稱是。

只有皇上仍然注視着湖中心,久久沒有離開。

恐怕那個島上的人,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風刀霜劍嚴相逼(下)

京城城北的榮昌街,是一條著名的老街,這裏不同于東市和西市那般達官顯貴,而是京城百姓的聚集之所。這裏熙熙攘攘,人群擁擠,叫賣聲一片,也是京城一道別樣的風景。

林卿婉就從街道中段的一處小樓走出來,匾額上赫然寫着“弈海樓”三字,這裏就是林卿婉所掌握的八家店鋪中的棋社。除了林靖忠、林之頤二人以外,沒人知道林卿婉管轄的八家店鋪的全部信息,而弈海樓則是所有店鋪中最隐蔽的一處。

“小姐,咱們真的要走到這一步了?”

卿婉沒有回答,只是擡頭看了看陰霾的天,“這天是要下雨了?”

茜兒也看了看,“是呀。咱們快駕車回去吧,這幾日恰逢倒春寒,要起下起雨來就更冷了。”

卿婉點點頭,趕緊進了馬車。一聲鞭響,馬車便跑動起來,只是路上人多,速度并不快。

林卿婉安靜地坐在馬車上,輕閉雙目,回想着剛才在弈海樓的談話,可卻時不時被馬車外屢屢提到的“護國府”三個字給打斷,卿婉剛開始還不怎麽在意,以為是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可聽得次數越來越多,她也越來越不解,掀開簾子說道,“小東子,停下馬車,去一旁問問他們在說什麽。”

“是。”

卿婉心裏想着,自己不過出去一會兒,府上難道出了什麽事?不一會,就看到小東子急匆匆跑回來,“小姐,聽他們說,剛才皇上派人去咱們府上,把公子給叫走了!”

“什麽?為什麽?”

“這些人說的也不清楚,好像是要讓公子去前線打仗呢。”

皇上怎麽會突然讓哥哥回去打仗?林卿婉雖然知道突厥和大燕戰事重啓,可事情絕沒有這麽簡單,皇上疑心護國府已久,就算前線戰事吃緊,也斷沒有重新任用哥哥的可能,除非……

“快!馬上回府!”

馬車剛停在門口,卿婉就跳下車大步往府裏跑去,也沒功夫去管行禮的侍衛,徑直急匆匆從大門口跑到樂善堂找父親。

一進門,就看到父親坐在太師椅上,擡頭看着跑進來的卿婉,而一旁坐着的則是少夫人若雅。

只見她兩只眼睛紅紅的,淚水還沒有完全拭去,一看到卿婉進來,便急拉着她哭着說,“婉兒,快救救你哥哥吧!他被皇上給帶走了!”

卿婉雖然心裏已有準備,可看着嫂子這情景,自己也心慌起來,“到底怎麽回事?”看着這一片混亂,卿婉才知道,原來相聚來的這樣短暫。

如今若雅是哭哭啼啼,卿婉問也問不出什麽,便轉身問父親道:“爹,發生什麽事了?皇上怎麽會突然任用哥哥的?”

“你下午出去沒多久,宮裏就來人了,下旨派子均去前線與突厥對戰,後日就動身前往西北,現在已經帶他去京郊營帳了。”

“可皇上對我們家疑心如此之重,他怎麽還敢任用哥哥?”

林靖忠還沒說話,一旁的若雅哭着說道:“哪裏是什麽任用?皇上是派他去做副将的!”

“副将?”卿婉先是一驚,後緊接着一想,怪不得皇上敢重新任用,原來只是去做副将,“那誰是主将?”

“陳遠山。”

“陳遠山?大哥不是和陳遠山有嫌隙嗎?”此話一出,卿婉也忽然明白過來,正是因為陳遠山與大哥有隙,皇上才敢如此放心。

“皇上的聖旨裏還說了什麽?”

林靖忠面露無奈,“聖旨上說,你哥哥帶兵期間,皇上會派重兵軟禁我們,任何人不得外出。”

聽到這話,卿婉完全對皇上失望了,疑人至此,竟還要用人,憑什麽一道聖旨就可以調動我們做任何事,皇上對我們如此不仁,竟還要要求我們要恪守忠誠嗎?

“這些話大哥也聽到了?”

林靖忠點點頭,“聖旨上寫的明明白白。”

“那大哥當時有什麽反應?”

“你大哥多驕傲的一個人,怎麽受得了這些?只是若是要抗命拒不出征,那就是抗旨不遵,我們豈不是罪加一等。”

卿婉的眉頭緊皺,“皇上如此絕情,當真是我沒想到的。”

“我現在擔心的,倒還不是這些。”

卿婉面露不解,“那爹爹擔心什麽?”

“我是擔心,為将者很容易由心态而影響判斷,子均這次出征,既無忠臣之名,亦是處處防範,再加上又要呆在那陳遠山手下處處受人挾制,此番下去,子均很容易判斷失誤,甚至……”林靖忠沒有說完後面的話,他只是看向一旁的兒媳若雅,可若雅此時卻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眼淚如水珠般滾落出來。

聽到父親這樣說,卿婉心裏也是百般着急,父親說的自然不錯,再加上知子莫若父,父親對大哥的性格更是太過于了解,若是将情緒帶到戰場上而貿然出兵,後果不堪設想。即使大哥一生打過的仗數不勝數,可如此窩囊的出兵,任誰都是頭一次。

“眼下之際,只有我馬上進宮,求皇上收回旨意,不能讓哥哥如此出兵!”

“可他還能聽你的嗎?”

“我只能盡力一試,若是大哥真的出了什麽事,我們難道要後悔莫及嗎?皇上待我們家如此,我倒要問問,他到底把我們當什麽!”

聽到這話,若雅也過來拉住她的手,“婉兒,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千萬別讓他走啊!”

卿婉也緊緊握住,“我一定盡我全力。”

說完她回過身來,“小東,馬上把馬車重新拉出來,我們進宮面聖!”

“是!”

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這身便裝,“茜兒,快随我回去換身衣服,之後我們馬上出發!”說着往潇晖閣跑。

在潇晖閣裏換好郡主朝服,稍作整理,卿婉便開門急匆匆往外趕,迎面碰上了小東。

“小姐,我們剛才去趕馬車,被門口的侍衛攔下了!”

“什麽?為什麽?”卿婉本氣就不打一處來,現在皇上還沒派兵軟禁,居然就敢攔馬車。

“他問我們去哪,我說進宮,侍衛就說我們無诏不得入宮,不許我們出去。”

“真是欺人太甚!帶我過去!”說完提步便往門口走。

走到門口,才看見他們的馬車停在門外,幾個侍衛站在門前攔着出路。

卿婉看都沒看他們,徑直就往外走,身旁兩個侍衛趕緊上來把她攔住,“郡主,沒有皇上傳召,不得進宮。”

“大膽!你們只不過是皇上派到我府上的護衛,我去哪裏還需要你們管嗎!”

幾個侍衛趕緊跪下,“我們不敢管郡主,只是沒有皇上傳召,您也不能進宮呀。”

“哪條聖旨規定本郡主進宮須得傳召?我是皇上禦封的鸾絮郡主,我要進宮探望皇上,難道還需要傳召嗎?你們是長了幾個腦袋,敢攔本郡主的馬車?不怕我讓你們掉了腦袋嗎!”

卿婉聲聲高調,句句郡主,俨然不像是以前待人溫和的模樣。幾個侍衛也是從來沒見過,吓的趕緊跪在地上,還沒反應過來,郡主已經帶着人沖了出去。幾個人不敢再攔,只能任由馬車離去。

路過宮門時,門口的侍衛也盤查了半天,雖然都知道是郡主的馬車,卻還是例行檢查。卿婉也沒說別的話,任由他們查去。待他們過去,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

天氣漸寒,烏雲密布,卻不是早春那般模樣。

時隔近一年,卿婉又一次踏足皇宮,這一年裏,她無暇去顧忌宮中事,直到今日才知道,娴妃誕下一名皇子,娴妃升為娴貴妃。皇上因照顧歐陽家,重新晉升武葉莺為婕妤,宮中又進來了一批美人,不過位分不高,如今後宮中最得寵的要數娴貴妃。而朝堂上自從護國府垮臺之後,寧王府地位也受到壓制,雖然位分不變,卻沒了依靠。歐陽家地位雖然上升,但歐陽恭卻經常抱病在家,鮮有上朝。卿婉聽到幾個太監這樣說,心裏也明白是歐陽恭明哲保身,衆人都知道護國府倒臺利在相國府,可相國府卻明白護國府沒有了,一把尖刀便落到自己頭上。

卿婉暗想,若是父親能有歐陽恭的頭腦,怎會落得如此地步?不過歐陽恭抱病之後,歐陽蘭羲真正入住朝堂,位列正三品中書內史,歐陽家風光落在了歐陽蘭羲的身上。歐陽蘭羲做禦前中郎将已過兩年,去年又出師西北,如今升為正三品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為人正直,不似他父親那般圓滑多謀。

其實朝堂上的事卿婉并不是一無所知,這半年時光裏,卿婉閑來無事總會四處在京城逛逛,不知是緣分還是為何,自己總會莫名偶遇到歐陽,或是秋月軒,或是鏡花緣,或是其他的店鋪街巷,時而久了,他們也是常常見面,倒是比以前護國府風光時見得更是随意。

卿婉想着這些事,心裏緩緩平靜下來,沒了剛才那般焦躁緊張。她暗暗整理了心情,一路從宮門來到禦書房,連雨絲墜落都毫無發覺。

門口的幾人已遠遠看見有人過來,待來人走進,才知道是久未入宮的郡主。

“原來是郡主來了,小的們參見郡主。”

卿婉也是點頭矜持一笑,舉手投足早已不見當年入宮那般随意,“我有要事求見皇上,還望公公通禀。”

那些太監都是侍奉皇上多年的人,自然知道郡主的重要地位,“郡主來的正是時候,這會子皇上正批奏疏,要是過一會兒幾位大臣來書房議政,想必皇上就不得空了呢。郡主在這裏稍候,小的這就去通禀。”

見那位公公進門,卿婉才向另一位公公問道,“不知一會兒都有哪些大臣要來議政?”

“回禀郡主,有三省重臣,六部尚書,還有寧王、忠王,內史宇文沣大人、歐陽蘭羲大人,和禦史何雙輝大人,江同大人和其他幾位大人。”

沒想到這麽巧,卿婉搖了搖頭,看來今天,他們幾人是注定要碰到了。

殿內,皇上坐在龍椅上,眼前的奏折堆積如山,他皺着眉頭,一本本地看着,碰到不好決斷的,便擺在一邊,等着與幾位重臣商議,他不時拿手按了按眉頭,而後又接着看向下一本。

開門聲一起,小德子從門口匆匆走來。

皇上并未擡眼,只是低聲問道,“什麽事?”

“回皇上,鸾絮郡主在外求見。”

“什麽?”皇上差點沒聽清。

“鸾絮郡主來了,在外求見。”

皇上一下子從龍椅上站起來,“既然如此,何不早報?快請她進來!”話音剛落,他倏地反應過來,自己和她已不是當年交集。

小太監急匆匆走出去,看到了門口站着的郡主,“郡主,皇上讓您快些進去呢。”

“有勞公公了。”

太監打開殿門,讓郡主自行進殿,卿婉徑直前往,走到屋內才看到許久未見的皇上正站在殿內,眼睛正注視着自己的方向。

卿婉緩緩走到跟前,連步子的快慢輕重都恪守禮法,之後屈身下跪,以從來沒有過的口吻說道:“鸾絮郡主林卿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一怔,接着走上前去親自扶起她,卻沒想到卿婉起身後卻後退一步,與他刻意保持着距離。

皇上心中一酸,“婉妹,你何以對朕如此生疏?”

卿婉卻是想笑又笑不出,但又實在學不出大臣回話時的那份恭敬之态,她雙目直視着這個與她青梅竹馬的表兄,“皇上,事已至此,何必再故作親近之态呢?臣妹與皇上都不是自欺欺人之人。”

一語點醒,一聲嘆息若有若無,皇上心中也明白,他回到自己的龍椅前,問道:“你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卿婉又跪曰:“臣妹請皇上收回聖旨,莫讓兄長出征突厥。”

皇上眉心一皺,“你是為此事?林将軍乃我朝大将,一聲征戰無數,派他出征突厥,有何不可?”

“皇上,臣妹一家乃是罪臣,不敢再握兵權,如今只想遠離京城,做一家平頭百姓,身在荒野,為皇祈福,不敢威懾皇權。請皇上恩準。”

看着跪地的卿婉,皇上心下一軟,卻如何能答應,“婉妹,你先起來,朕與你說說此事。”

“是。”

待卿婉起身,皇上才說道,“婉妹,如今的形勢,你也知道,此番突厥虎視眈眈,看重我天朝無人,方才長驅直入,如今邊境形勢十分嚴峻,你為朕想一想,若不用林之頤,有何人可敵突厥軍隊?朕也有朕的難處。林之頤乃我大燕戰神,為國盡忠,任何人都這個義務。”

“皇上,您疑心我們林家,将大哥軟禁三個月,又讓他以副将之職回歸軍營,讓與他有嫌隙的陳遠山将軍做他的上官,你如此待他,他如何能夠如往常一般打仗殺敵?為将者不能一心,作戰者又為皇上所疑,此乃兵家大忌,大哥若如此窩囊出征,實在不能與當年勇猛之時一般無二,只會徒加危險,望皇上看在林家為大燕打了這麽多仗的份上,不要再讓大哥出征了。”

皇上并未打過仗,他哪裏明白這些,“婉妹,你未免太過緊張了,林之頤雖名為副将,實為主将,朕以嚴命陳遠山絕不可計較個人恩怨,而要與林之頤同心殺敵。更何況,這也是朕給林家的一個機會,若此次林之頤能夠擊退敵軍,朕會立刻赦免林家所有罪責,對林之頤加官鬻爵,讓林家重振過去的輝煌!”

卿婉聽了這話,心裏一冷,疑心已起,皇上怎會如此?看來皇上是決計不會改變主意了,可她心中壓了這些日子的氣憤也漸漸流出,“皇上,我們林家為大燕打了多少場戰役,你不是不知道,可你呢?有戰争的時候,對我們林家恩賞有加,若是戰事一停,卻是削官奪爵,你讓我們林家如何出征?我們如今心灰意冷,只願做個平頭百姓您都不肯放過嗎?”

“你還是為了朕對你父親治罪一事而記恨朕?護國公确實有罪,這是鐵證如山!”

“鐵證如山?”卿婉不禁笑出了聲,心中憤懑也宣洩出來,“我父親是有罪,可就算我父親無罪,皇上就能保我一家平安嗎?就算我父親有罪,我大哥有何罪,要讓你将他軟禁京郊?我們林家赤膽忠心這麽多年,為皇上打天下,保天下,大大小小戰役百場,我父親和我大哥的身上有多少傷疤劍痕,你又知道多少?若我林家有二心,難道皇上還能穩坐這皇帝寶座嗎?”

“住口!”皇上哪裏能忍這些話,“婉妹,就憑你這些話,朕就可治你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那婉妹這些年來犯過的大不敬就太多了,皇上若要治罪,就請嚴懲!”

“這……”皇上剛才也是一時氣急,只想吓唬她一下,哪裏是真要治罪。

可林卿婉此時怒火已起,早已不輕易收斂,她又不是一個畏懼皇上之人,“皇上對林家疑心至此,難道突厥人不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若皇上對我大哥毫無疑心,又怎會在此時嚴懲林家,軟禁大哥,讓突厥大軍有隙可乘,長驅直入?這八萬将士的性命,八百裏大燕河山,難道不是皇上斷送的嗎?”

“好了!”皇上怒拍了一下桌案,“婉妹,你越發不知收斂!”

卿婉此時也冷靜下來,心中雖有氣,卻仍顧念大哥出征一事,不肯再說。

此時皇上也已背過身去,背對着卿婉,許久,才長舒一口氣道,“今日的事,朕不與你計較,只是林之頤出兵一事,聖旨已下,斷無收回的道理。你回去吧。”

卿婉雖站在原地,可心裏卻冷如寒冰,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走出去,沒有言語,只是打開殿門獨自走了出去。門外的人早就聽到裏面的争吵聲,現在誰也不敢說話。只是茜兒急着跑過來問是怎麽回事,卿婉此時卻是眼神空冷,即使見到茜兒也沒有說話,就是一直默然的看着前方。

“小姐?小姐?發生什麽事了?”茜兒在一旁喊着。

卿婉沒有理會,心中卻是錯綜複雜,她剛才如此頂撞皇上,是把一切都逼上絕境,若是如此離去,大哥必然出征,可若是現在不走,怎麽才能再求皇上?

她徑直走出大殿屋檐,走出幾步後才感覺到臉頰上有一絲冰涼,擡起頭,陰沉的雲低低地壓在這座皇城上,也壓在卿婉的心上。

下雨了。

卿婉伸開手掌,感受着絲絲冷雨。早春三月倒春寒,雨點中帶着的冰冷絲毫不亞于冬日的飛雪。

茜兒向太監借了一把雨傘,跑過來替卿婉遮雨。卿婉仿佛沒有聽到,還在往前走,走出了不遠,雨聲變大,雨點敲打着紙傘的聲音在此時格外明顯。卿婉終于有了反應,她心中已有決定。

她猛地一下推開茜兒的傘,轉過身,面朝大殿跪在了雨中!

她從來沒有如此求過皇上,她也知道皇上心如堅石決計不肯受人威脅,她更知道此次她能逼迫皇上改變主意的幾率已是微乎其微。可她依然選擇如此,只因她說過,要盡力一試,哪怕有一線機會,哪怕有一分可能。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在那裏,雨漸漸變大,雨點瘋一樣地落在卿婉的身上,她渾然不知,只是一個人跪在雨裏。

茜兒反應過來,趕緊沖上去拉她,“小姐,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啊!”

“你閃開!”卿婉冷冷地說道,沒有一絲感情,聲音卻從裏到外透着冰冷。

“小姐!”

站在不遠處門口的幾個太監見形勢不對,也跑過來問,“郡主,您這是怎麽了?”

“你們不用管,只管做自己的事就好。”

卿婉不允許人給她打傘,茜兒只能獨自打着傘站在她身後,早已急得哭了出來。

一個太監趕緊跑回去告訴殿內的皇上,卻看到皇上眼神單一地看着面前的毛筆,沒有反應。

“皇上!郡主在雨裏跪着呢!”

皇上擡起頭,腦子裏只覺得一團亂麻,“你說什麽?雨裏跪着?”

“是呀,就在外面跪着,外面雨下的大着呢,您去窗邊看看吧!”

皇上站起身,三步并作一步地跑到窗前,便看到不遠處的空地上,一個人孤單的跪在那裏,天上大雨傾盆,只冷冰冰地砸在她的身上。

“她說了什麽?”皇上此時的口氣也變得冰冷起來。

“郡主什麽都沒說,只說不讓我們管她。我們不敢攔郡主,只能過來告訴皇上。”

皇上眉頭皺的更緊了,婉妹,你這是在威脅朕?可是看着那個身影,皇上的心卻也痛了起來,從小到大,她說什麽自己聽什麽,要什麽自己給什麽,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可現在他已經是皇上,他的心中永遠都不只有兒女情長,他也不再是那個任性的小孩子,能夠任人左右了。他有他的江山,有他的責任。

“且由她跪!”這四個字冷冰冰地從皇上的嘴裏說出來,甚至連他自己也感到如此陌生。曾幾何時,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卻比不過他的江山?甚至比不過他的皇上威名?他曾經自诩與她共享天下,如今卻連一個承諾都不肯給她?

小太監吓得趕緊跑出去,卿婉身邊圍着的人聽到皇上這四個字,也都不敢再說什麽,只能退回到殿下。茜兒哭的眼睛腫了起來,可這時候她什麽也做不了,便也要把傘扔了和小姐一起跪。沒想到卿婉聽到那四個字之後,竟然也冷靜下來,似乎是微笑着朝茜兒搖了搖頭,“你打着傘,要不我們一會都病了,誰把我們送回去?”

卿婉的聲音如此之輕,卻又如此無力,“小姐,您到底要做什麽呀?是皇上罰您嗎?我們去求求皇上吧!”

“不是皇上的旨意,是我要跪。你不用管了。”說着頭又轉回去,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大殿。她知道,此時殿內的一雙眼睛,也在盯着她自己。

她唯一賭的,就是皇上對她的情誼。

可她已經知道,此時的賭注,已經輕的沒了重量。

作者有話要說:

☆、落雨冷人心 謝芳悲谶語(上)

宇文府的馬車緩緩駛在京城,寧王和宇文沣兩個人靜坐在車內,外面的雨水敲打在車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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