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為卿春第 27 章 (4)

卻更加襯托出馬車裏無聲的安靜。

直到快要進入皇城,馬車內才終于有了動靜,只聽寧王嘆了口氣,“沣兒,你能不能不要再管護國府家的事了?”

宇文沣不語,仿佛根本沒有聽到父親的話。

“今日是你三個月來第一次入宮議政,切不可再強出頭,為林之頤的事惹怒皇上,明白嗎?”

宇文沣還是默然不語。

“我知道你是在記恨我當日讓你取消婚約的事,可你也該為我們想想,為寧王府想想。我們一向與護國府交好,此番護國府出了事,我們是首當其沖受到牽連,如果我們不及時與他們斷絕來往,下一個抄家免官的就是我們!”

宇文沣這才說道:“我們家與林家世代交好,如今林家受難,我們就要做背信棄義的小人嗎?”

寧王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我跟你說了這麽多,你全當耳旁風?我為什麽不讓你去摻和這件事?但凡皇上有一點撤免林家的意思,我能讓你做這小人?實在是你此時去說,只會被遷怒,對林家絲毫無益!”

“同樣是朋友兄弟,歐陽蘭羲怎麽就能參與此事,我就非要置身事外?”

“我的傻兒子,你是真傻還是裝不明白?那歐陽家和林家這麽多年勢同水火,歐陽蘭羲再怎麽說情,皇上當真會遷怒于他?可我們不一樣,我們本就與林家交好,我們現在如果摻和,勢必會被當做林家的同黨啊!更何況,林家發生的這麽多事,哪樁哪件歐陽蘭羲沒有參與說情,可哪一次皇上聽了?歐陽蘭羲求情尚且如此,你說又有什麽用?”

“那……”宇文沣緊皺雙眉,眼神中卻透着無奈,“那我該怎麽辦……”

“沣兒,我最後給你說一點,你可以不在乎你自己,可你真的不在乎你娘,你弟妹們,和這寧王府上上下下幾十口的命運嗎?皇上如果要徹查寧王府,難道我們就能頂得住嗎?”

這次宇文沣沒有說話,他可以不顧及自己,可他不能不顧及別人。

“沣兒,這次林之頤出兵一事聖旨已下,斷無更改的餘地,就算你說破了天,也不過枉費唇舌。不要再摻和此事了!”

宇文沣看着自己的老父,心中五味雜陳,過了許久,才默默點了點頭。

馬車停下,父子兩人下車,看到宮門口幾個大臣已在等候,歐陽蘭羲也和何雙輝幾人閑聊朝事。

看到寧王府的馬車一停,幾個大臣才都走了過來,如今護國公被廢,宰相稱病,寧王已成這些人中品位最高之人。

“寧王,宇文大人,好久不見。”

寧王和宇文沣也一一回禮,直到宇文沣看到歐陽蘭羲,想起剛才的話,心中卻不是滋味。

“宇文兄,這些日子不見,你還好吧?”

宇文沣卻是心下正酸,不知如何面對,極不自然地說出,“多謝蘭羲兄關心!”

歐陽蘭羲沒在意,點了點頭,看幾位大臣到齊,宮門口的小太監便引着他們去了後殿禦書房。

天氣下着雨,幾位年邁重臣自有太監撐傘,而歐陽蘭羲和宇文沣這樣的年輕臣子則自己打傘走在後面。

快到書房時,走在前面的一個大臣腳步一停,看向旁邊不遠處的空地上,“咦?那是誰?怎的跪在那裏?”

幾個臣子一同向那邊看去,也都奇怪,只有歐陽蘭羲和宇文沣一怔,愣在那裏。

“回大人,那是鸾絮郡主。”

“鸾絮郡主?”刑部尚書奇怪地說,“她是犯了什麽滔天大錯,居然在這裏罰跪?”

“小的們也不知道呀,今日鸾絮郡主突然來找皇上,小的們呆在門外,只聽見裏面有些争吵聲,郡主剛出門,卻突然轉身跪在雨裏了,卻不是因為皇上責罰,小的們喊也喊不起,只能任由郡主跪在那裏。”

“那皇上呢?聽說皇上可是很疼愛這位郡主的。”

“我們禀告皇上了,可沒想到皇上也沒說什麽,就說了一句‘且由她跪’,我們也不敢再理了。”

“婉兒在這兒跪多久了?”宇文沣急着都沒改口,直接喊了“婉兒”。

幾個人也沒注意,小太監說道,“差不多半個時辰了。”

“半個時辰了?”一個大臣說道,“今天這麽冷,又下着大雨,郡主如此金貴,居然在這裏跪了這麽久。”

宇文沣聽了便要沖過去,卻聽到父親重咳一聲,已經邁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來。

他看向父親,想起剛才的話,腳步卻像不聽使喚一樣,停在原地。

歐陽蘭羲終于注意到宇文沣的不同,他奇怪地看着宇文沣,卻見他猶猶豫豫停留在那裏。

蘭羲心裏嘆了口氣,卻在衆目睽睽之下,打着傘徐徐向卿婉走去,惹得周圍一群人都不明所以。

宇文沣見蘭羲過去,他也想沖過去,卻忽然感覺到這兩個人的背影如畫般停留在這雨簾中,卻沒有他的位置。

卿婉沒有注意到遠處的人,她表情木然,身上卻已經沒了感覺。

茜兒站在一旁,眼睛像個紅腫的核桃,聽到腳步聲,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轉過頭去,才愣在那裏,“歐陽公子?”

卿婉終于有了反應,也默然地轉過頭去,四目相對。

歐陽蘭羲怔在了原地,他從未見過如此無助的卿婉。

他沒有說話,只是打着傘站在她面前,然後蹲在地上,兩個人就這樣一跪一蹲,擋在同一把傘下。

卿婉努力在臉上扯出一個微笑,可說出的話卻是斷斷續續,“我……忘了,今日……你們……要過來的。”

蘭羲沒有說話,只是心疼地看着她。

卿婉被她看得不知所措,餘光卻停留到他浸在水中的衣袍,“一會兒還要面聖呢,別把衣服弄濕了,快走吧。”

蘭羲的手卻輕輕附在卿婉的手上,碰觸到她毫無溫度的手指,他的心驟然一緊。

“可是為了林大哥的事?”

卿婉沒有說話,只是在享受着片刻的寧靜。

“我去找皇上!”歐陽蘭羲說出這句話,便要起身。

卿婉反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回來。

“千萬別去!”卿婉看着他,“你去了也沒用。我自己知道,皇上的心意已定,根本無力更改。”

“那你還跪在這裏做什麽?”

卿婉苦笑,“不過是為了還我一個願望罷了。我私心想着,若是此番大哥出了事,我到時候定會後悔。但凡我今日盡了力,總不至于以後遺憾。若是放在過去,我定不會做這種毫無希望的事,可如今的我卻明知無用,仍要盡力一試,真是有些癡傻。”

歐陽蘭羲看着卿婉的無助,自己卻不知如何是好,只聽卿婉又說:“你千萬別去找皇上求情,我素日最怕別人因我而受連累,更何況是你?當日你為了何大人的事受罰,我尚且能幫你,可今日你若為我受罰,又有誰能幫你?”

“那就讓我在這裏看着你跪着?不行,就算我不能為你求情,我也不能讓你這般受苦。”

蘭羲腦子一轉,說道:“我這就去求了皇上,把你指婚給我,我來照顧你!”

卿婉一愣,轉念心中卻是一份溫暖,“你說的是什麽傻話?”

“怎麽是傻話?如今你無婚約,我無良配,我娶了你來有什麽不對?”

卿婉心中卻是悲喜交加,喜的是蘭羲此時尚能如此對待自己,悲的是自己如今已不是他的良配,“如今我是個燙手的山芋,人家巴不得躲着我遠遠的,哪有往自己家裏放的道理?就算你願意,你父母他們會願意?若是他們願意,你覺得我會抛下我這家人不管?蘭羲,你我都不是無情之人,別沖動過了神。”

“那你說讓我怎麽辦?”

卿婉輕笑了一聲,“回去吧,別讓幾位大臣等着。何況皇上肯定在窗前看着呢,耽誤久了就不好了。”

“那你這是要跪到何年何月去?”

“放心吧,不想跪了我自己就起了。快回去吧。”

蘭羲心下不忍,可自己也明白,他不得不離開。

“宇文沣是在那邊吧?替我轉告他,我不怪他,讓他不必自責。”

蘭羲點了點頭,卻仍然停在原地。

“快走吧。”

蘭羲握了握她的手,才緩緩站起身,慢慢往回走去。

卿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暖,淚水竟從眼角流了下來,瞬間和臉上的雨水融為一體。她這才想到,這竟是她碰到這些事情後第一次流淚。不是為了哀怨,竟是為了溫暖

歐陽蘭羲腳步沉重地回去,看到宇文沣焦急的眼神,低聲說道:“卿婉托我告訴你,她沒有怪你,讓你不必自責。”

宇文沣聽到這話,心就像被凍住了,一時沒了感覺,直到小太監催促他快走,他才發現幾個大臣已經往書房走了。

臨走前,他一直看着不遠處的卿婉,孤獨地跪在那裏,卻還會惦記着自己,而自己卻連走過去的勇氣都沒有。

歐陽蘭羲跟着幾個大臣走進殿內,才看到皇上果然站在窗前,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剛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可他看到又能如何呢?自己不害怕與林家有所牽連,更不怕與卿婉有所牽連。

“臣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聽到聲音,緩緩轉過頭來,“都起來吧。”

“謝皇上。”

皇上的目光緩緩落在寧王父子身上,“寧王來了,身體恢複地如何了?”

“回皇上話,老臣近日調養一番,勉強成事。”

皇上點了點頭,“寧王是國之棟梁,一定要注意身體。”

“謝皇上。”

皇上看了看桌上的奏章,讓夏言拿到幾位大臣面前,而自己又轉身看向窗外,像是在看雨中風景一般,“朕今日讓衆愛卿過來,是想與衆位談談近期各道州上的幾道折子,你們先看看,這些事該如何處理?”

又是半個時辰,卿婉仍跪在地上,眼前的一切只覺得迷茫,身上已沒了冷的感覺,但每一滴雨打下來,自己便想向下倒一分,最後連自己都沒了意識,身子往下一墜,倒在地上。

身旁的人都吓壞了,茜兒和幾個太監沖上去扶起來,“小姐,別跪了,皇上不會改變心意了,咱們回去吧!”

卿婉緩緩睜開眼睛,搖了搖頭,眼睛卻盯着那邊的軒窗,心裏依然沒了溫度。

皇上自然看到了剛才的一幕,心中像是被拳頭打了一下,腳下的步子卻沒有移動。

這時一個太監急着走進來,打斷了幾位大臣的商議。

“怎麽了?”皇上毫無感情的問道。

“回皇上,郡主……郡主好像不大好。”

聽到這話,宇文沣急得在椅子上站了起來,皇上也不能再無動于衷,終于離開了窗前,直接向門外走去。幾個大臣看皇上往外走,自己心裏其實也都想知道皇上的意思,便也跟着皇上走向門外。

大門從中間打開,仍跪在雨中的卿婉看着門緩緩從裏面拉開,黃色的身影漸漸顯露出來,她早已看不清那個人的臉,可她卻像是抓住了一個救命稻草,她的雙手撐在地上,眼睛卻直直看着那邊的身影,雙腿艱難地……在雨中向那個方向爬去。

她一步步挪着位置,可胳膊上的力氣卻越來越小,他的身影越來越近,卻在雨簾中越來越模糊。到最後,連地面也變得模糊起來。卿婉輕輕閉上眼,再也沒了力氣,側身摔在了地上。

茜兒驚呼一聲,趕忙跑過去,才看到此時,小姐已經暈了過去。

衆人看到卿婉昏倒在雨中,心中都是一驚。蘭羲趕忙跪在地上,對皇上說道,“皇上,鸾絮郡主與林将軍兄妹情深,感人肺腑。郡主自幼嬌貴,今日在這裏淋了一個時辰的大雨,必然重病,如今郡主府一家人老老小小沒有郡主如何生活?懇請皇上開恩,準許暫緩林将軍出征,好歹給他們一個分別的時間,待郡主稍有起色,再讓林将軍出征不遲呀!”

宇文沣也跪下,“皇上,您與郡主從小一起長大,您就看在這麽多年的情誼上,暫緩林将軍出征吧!”

皇上的手一直緊握着,眼睛盯着昏迷不醒卻還在雨中的卿婉,“歐陽蘭羲,宇文沣!”

“臣在!”

“命你二人速将鸾絮郡主送回郡主府。另外,将林之頤出征時間推遲半個月,歐陽蘭羲送郡主回府後,再前往京郊柳營,帶林之頤回府。”

“是!”

“夏言,你去趟太醫院,讓所有太醫都去郡主府為郡主治病!”

“是。”

“今天的事就議到這吧。擺駕昭明殿!”

“皇上擺駕昭明殿!”

衆臣一起跪下,“恭送皇上。”

看着皇上的身影埋沒在雨後,歐陽蘭羲和宇文沣趕緊站起身來,沖向卿婉。幾個太監也打着幾把傘圍了上去。

蘭羲扶起卿婉,看到她雙目緊閉,早已沒了知覺。宇文沣蹲在一邊,手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頭,“不好,婉兒已經開始發燒了!”

“茜兒,你們的馬車停哪了?”

“就在東門口。”

蘭羲一下子橫抱起卿婉,宇文沣為他倆打着傘,就往門外跑。

跑出去不遠,就看到幾個宮女太監攔住他們。

“兩位大人,皇後娘娘聽說郡主淋雨,特命我帶了幾件幹衣服、帕子和棉被在此等候。郡主是女兒身,體質弱,萬不能一直穿着濕衣服,一會趕緊幫她換下,否則寒毒侵體,病就難醫了!”

“謝皇後娘娘。”幾個人說道。

蘭羲和宇文沣他們跑到林府的馬車前,兩個人坐在前面趕車,茜兒在馬車上照顧郡主。幾個人就這樣在大雨滂沱中奔回郡主府。

待他們打開大門,護國公和若雅夫人早就聽到了消息,一直等在門前。看到昏迷中的卿婉,護國公老淚縱橫,若雅也急着掉眼淚。

蘭羲沒有多說,直直往潇晖閣跑。直到把卿婉送回潇晖閣的床榻上,蘭羲才有時間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和汗水。

看了看一旁急的不得了的護國公,蘭羲說道,“林大人不必擔心,皇上下令,一會太醫院的所有太醫都會來為郡主診脈。另外皇上還特許林大哥推遲半個月前往西北。我現在就要去京郊接林大哥回府。林大人切勿着急傷身。”

林靖忠這才注意到歐陽蘭羲和站在一旁的宇文沣,若是前幾天,他定是要逐宇文沣出門的,可是如今看來,宇文沣和歐陽蘭羲都對卿婉如此重情,自己也十分感動。

“老夫多謝兩位公子!”

待太醫到後,二人并未多待,只是急着趕去京郊柳營。

作者有話要說:

☆、落雨冷人心 謝芳悲谶語(下)

無邊的黑暗和寒冷一直圍繞在身邊,四處環顧,卻尋不到光。

手臂似有千斤重,明明已有一絲溫暖,卻仍是動彈不得。

是陽光不願意接納?要讓我堕入無邊黑暗?

既如此,何不不再醒來。

可是,一人來去,怎會真的赤條條無牽挂?

我在意的人,在意我的人,他們該何去何從?

總不能讓他們傷心的,總不能如此輕言放棄。

我一定要醒過來。

“婉兒,婉兒?”

熟悉的聲音從耳畔響起,卿婉皺着眉,眼睛艱難地睜開,卻被陽光打得又閉上了眼。

“婉兒,你醒了嗎?”

這個聲音好熟悉……

卿婉又一次睜開了眼睛,“哥……哥哥……”

“婉兒,你終于醒了。”林之頤看到卿婉認出了自己,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你怎麽在這裏?我怎麽了?”

“婉兒,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了,連太醫都說,此次病情來勢洶洶,而你又意識薄弱,可我卻相信你一定會醒過來的,你從不會放棄的!”

“我昏迷了三天?”卿婉昏沉的頭腦還不能接受這一現實。

“是。”

“那……那……”卿婉好像竭力想起問題的關鍵,“你怎麽還在這裏?”卿婉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皇上不讓你出征了嗎?”

林之頤心裏一痛,婉兒醒來的第一件事,竟還是為了自己,“蘭羲和宇文沣向皇上求情,允許我暫緩半個月出征。”

“半個月……”卿婉眼睛一閉,才半個月嗎。

溫暖的手撫上自己的額頭,“不必擔心,你現在把身體養好就是了,其他的一切都不要管,我是你哥哥,現在是我照顧你,我還用不着讓妹妹擔心我。”

卿婉笑了笑,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自己可以時時受到哥哥的保護。

剩下的幾天裏,好多人輪番到府上看望,父親瞬間老了好幾歲,嫂子也不再是以前那番模樣,而是經常過來幫忙,歐陽蘭羲和宇文沣也抽空來了好幾次,每次都有說有笑地逗她開心,仿佛一切未曾發生。

宮裏面,幾個太醫每日輪班前來,仔細診斷病情,皇後和娴妃也分別派人來看望,帶來了不少的補品。可這些都不再是卿婉所關注的。

天氣漸暖,卿婉的身體也漸漸在恢複,睡覺的時間一天比一天少,慢慢地可以下床走動,只是偶爾的頭痛和畏寒讓人心疼,連太醫也診斷,此次寒毒侵體,來勢洶洶,如今病情無礙已是幸運,可這段時間心思郁結,病入五髒,傷及心肺,甚至落下了咳疾的病。

卿婉卻并沒有太過在意,自從這次事件之後,她也漸漸看開一些事。

這天天氣晴好,春風已經飄灑到世界的各個角落,林之頤帶着卿婉走出房門,到院子裏閑逛。

“這幾日天暖,太醫囑咐你要經常出門走走,不能再憋在屋裏。”

卿婉扶着哥哥,笑着說,“可不是,這幾天一直呆在屋裏,都快養胖了呢。”

“哪有?我看你像是瘦了一圈,一定得好好補補!”

兩個人走到院子裏的假山旁,順着小徑繞到小亭中。此亭名為謝芳亭,是全園子裏的最高點,從這裏可觀護國府後花園全景。

卿婉四面看了看自己當時親手勾勒出來的護國府,心中卻感慨萬千,“雖已是春天,可護國府的花草卻因秋冬照顧不善,已近枯萎。猶記去年芳豔,落得今日同悲。”

“花草年年有,今年雖然枯了,明年還會開的。”子均安慰她說。

“年年花開複,明朝不似昨時心,群仙争豔芳菲盡,茫茫大地徒空無。”

“你這是準備頓悟空門不成?難不成睡了一覺,就收到了某位神仙點化?”

卿婉被他逗笑,心裏卻嘗得苦。

“婉兒,過來坐一會,我有話給你說。”林之頤突然收起來剛才的嬉笑,正經地拉着卿婉坐在石凳上。

卿婉明白大哥的心意,坐在一旁,安靜傾聽。

“婉兒,從咱們家被查抄到現在,上上下下所有人,皆由你一人頂着,我作為兄長卻不能幫助你分毫,反而還讓你為我受了這些罪。”

“大哥你別這麽說,我做的一切都是問心無愧。”

林之頤握住妹妹的手,“我是你的哥哥,是你身後的倚靠,你不必為我如此擔心。我林之頤十二歲出入戰場,大大小小經歷的戰争無數,身上的傷疤劍痕數都數不清,這些戰争哪一次不是出生入死呢?上了戰場,便只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可是大哥,如今皇上對我們如此,你還甘心為他賣命嗎?”

林之頤卻是毫不在意地笑道,“我林之頤自诩是個頂天立地的人物,我打仗不是為了我自己,更不是為了他皇帝,我是為了大燕,為了天下太平!就算皇帝疑心我,不重用我,可我一旦上了戰場,不管他對我如何,為了這天下,我都要上陣殺敵,将突厥人趕出邊境!”

卿婉輕嘆,“這就是大哥和我之間的區別吧,大哥打仗是為天下人,不是為了皇帝一人。”

“正是,不管我是主将、副将,甚至是參将,士兵,就算我是個平頭百姓,國家有難,邊境人民水深火熱,我都要拼了性命去保護這天下!不管皇帝是否重用,我只求能為天下盡綿薄之力罷了!”

卿婉聽了大哥的這番話,心中卻也感動萬分,“大哥才是真英雄,小妹我自愧不如。只是此事事關你的性命,我如何看得開。”

“生死有命,何況在戰場上,人命輕賤如草芥,別人能死,為何我林之頤死不得?文死谏,武死戰,以前我只當這句話是兒戲,可如今想想,若是身敗名裂,不如戰死沙場來的痛快!”

“文死谏,武死戰?人都死了還做什麽忠臣良将?”

子均笑了笑,“我以前也是這麽想的,可現在想想,對于武将來說,一生在戰場上殺敵無數,戰場上才是最輝煌的,若是能在那裏死去,難道不是最好的歸宿?”

卿婉聽着聽着,只覺心中越來越不是滋味,“哥哥,你說這番話是什麽意思?”

子均雲淡風輕地說,“也沒什麽意思,不過是生死有命成敗在天,我們都不必太過在意了。”

卿婉看着大哥如此輕巧地說出這番話,腦海中卻劃過一絲不安,她握緊大哥的手,不願在想起這些話題。

林之頤也覺得話題多少有些傷感,便話鋒一轉,說道,“婉兒,如今咱們家落得如此地步,父親一直拘禁府邸,我們全家都惶惶不可終日,終究不是辦法。你可有想過解決之法?”

卿婉這才收起了剛才的情緒“看着父親如此,我怎會沒有想過?眼下之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是完全之法,可如今府上警衛森嚴,若想離開,談何容易?不瞞你說,你被帶走的當日,我剛剛去弈海樓與沈老板商議此事。”

“可有結果?”

卿婉搖了搖頭,“府上層層圍困,父親如何逃脫?還有嫂子和焘兒又作何打算?嫂子是名門閨秀,離開京城未必過得慣,焘兒尚在襁褓,又如何保全?眼下之際,只有等有朝一日,皇上能下旨撤去府上警衛,方才有所轉圜。”

“那我們就慢慢等待,事情總會有轉機。”

十幾天後,皇上降旨命林之頤前往西北大營,為表恩賜,特許林家上下相送林之頤至霸陵十裏長亭。于是,林靖忠、卿婉、若雅和焘兒都坐着軟轎與林之頤一同來到霸陵。

如今已是春日,霸陵柳枝迢迢,卻多有送別之意。

林家一行送至長亭,才看到長亭之上,歐陽蘭羲、宇文沣、何雙輝和其他幾位與林家平日交好的大臣正等在那裏,一時有些出乎意料。

“林大哥,我們知道你今日出征,特來此相送。”

“蘭羲,宇文沣,還有諸位,林之頤在此謝過!”

衆人共飲上一杯薄酒,送君出征。

時辰已到,林之頤面朝父親跪地說道,“爹,兒子走後,爹爹多多保重!”

說完翻身上馬,看了一眼衆人,右手揚鞭,向北飛馳而去。

只留衆人或傷感,或遺憾,或不舍,或擔憂,等待林之頤歸來之日。

幾日後,林之頤快馬到達西北大營,本以為此次陳遠山會對自己百般刁難,未曾想陳遠山此次不但沒有絲毫懈怠,反而處處以禮相加,戰場諸事陳遠山從不自己做主,而是聚集副将和參将一起商議,戰事、糧草、行軍路線等皆是井井有條,林之頤不得不心悅誠服。

軍營生活也漸漸恢複了正軌,以林将軍的威望,加上上将齊心,兵馬協力,很快幾場勝仗便傳回京中,令天下百姓為之一振,林之頤大燕戰神的稱號也不胫而走。

鸾絮郡主府上的人聽到這個消息,也算是長舒了口氣,雖然不能與往日護國府相比,可畢竟一掃前日陰霾,也算大快人心。或許不日後,林将軍便可大勝而歸了。

作者有話要說:

☆、英雄如紅顏,何以見白頭(上)

突厥汗國牙帳,是突厥王城中心,任何時候都有重兵把守,以維護突厥王室安全。

突厥王妃端着一盤大食國進貢的瓜果走向牙帳王庭,她是整個突厥地位最高的女人,也是突厥國內最貌美的女人,是突厥牙帳中唯一的王妃,所有人對她心懷敬意,就連突厥可汗面對她時,也會收起那份強硬跋扈,對她恩寵備至。

王妃曾經是突厥前廢汗的側夫人,只是廢汗剛當上大汗,就被現任突厥可汗趕下汗位,沒有人知道突厥可汗起兵的真正原因,只知道他當上汗位之後下的第一道汗令,竟然是納廢汗的側夫人為王妃,只知道他這麽多年來王庭中只有一位王妃,再無旁人,只知道當年與他關系頗好的漢人男子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突厥王庭。直到如今,不少曾在突厥王庭中任職的士兵才在大燕軍隊中發現了與那漢人男子十分相似的面孔,只是當年的一雙好友,現在一個是突厥可汗,一個是大燕将軍。

王妃緩緩走近牙賬內,看到面色略帶愁容的可汗。

“大汗,吃點東西吧。”她說的雖是十分标準的突厥語,可音調中卻或有或無的夾雜了些許漢人味道。

可汗點了點頭,讓王妃将東西放在桌上,便讓王妃到身邊來,“我自诩對漢人頗為了解,我讀過的漢人兵法,史書典籍并不亞于漢人百姓,可是這漢人的行事作風,倒是多少有些難以捉摸出人意料。”

“哦?發生了什麽事,竟能讓可汗出乎意料?”

可汗面對王妃,總能露出難得的笑意,他将桌上的密報遞給王妃,“你看看。”

王妃并不推辭,将密報上的內容仔細看了一遍,面色也露出些許不解。

可汗見她已看完,說道,“不過雖然出乎意料,仔細想想,卻也是在情理之中。”

王妃合上密報,靜靜放回桌案,“情理之中?我怎麽沒看出來?就單從這密報中,我就有兩處不明。”

“說說看。”

王妃似閑庭信步地走在王庭內,說道,“這第一個讓我不明白的,就是那大燕皇帝,他剛剛以雷霆手段處理了整個護國公府,拘押、軟禁林之頤,也算是和林家人成了仇敵,可怎麽戰事一起,他竟敢立即調用林之頤出兵?他難道不知道,此舉風險有多大嗎?”

可汗不出意料地答道:“他當然知道,可這也正是他斟酌之後得出的結論。大燕皇帝,不僅有手段,有智謀,還有一份膽略,當真讓我佩服!”

“膽略?”

“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膽子敢任用一個罪臣的,就算他有無數種牽制他的方法,可這人一旦離開京城,就如同脫缰的野馬,難以得到控制。沒有人能百分百地确定林之頤會不會立馬倒戈反叛,就算皇帝手中有把柄,有制衡,也難以确保事态的發展,這無疑是一招險棋。就沖這一點,那皇帝有這個膽量,足以見得他的不凡之處。”

王妃點頭道,“可汗說的有理。”

“你說的第二點呢?”

“第二點,就是這林之頤的态度。哪有人前面剛剛被皇上廢除貶官,後面接着就為皇帝賣命的道理?何況還是被貶為副将出征?在我看來也算得上是個奇恥大辱了,可林之頤卻仍然接旨,要我說,就算是抗旨不遵,不替那皇帝賣命,皇帝又能奈他何呢?難道這就是漢人所謂的愚忠?”

可汗聽了這話,卻有些玩笑,“愚忠?那林之頤可不是愚忠。”

王妃也莞爾一笑,宛若傾國,“願聞陛下高見。”

可汗笑着把王妃拉到身邊,“林之頤不是個凡人,他是大燕戰神,是大燕軍中的命脈!他此番出征,為的不是皇帝,忠的也不是皇帝,而是忠于大燕,忠于那天下萬民!像林之頤這等在戰場上殺敵無數的人來說,一個忠字足可表盡一生。他為的不是所謂官名利益,而是為了天下太平,這等人物,這等胸懷,當真是讓我敬佩!”

王妃看着眼前的可汗,卻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氣勢,仿佛可汗說的并不是一個對手,而是一個朋友,“可汗雖從未見過那林之頤,卻仿佛是多年知己。英雄相惜,大汗是英雄,林之頤也是英雄。”

“不錯!”可汗拍下桌子,一躍而起,“當日,我利用手段計謀讓林之頤返京卸甲軟禁府內,我的心中既有欣慰,也有遺憾,遺憾的就是我從此少了一個與大燕戰神正面較量的機會!可如今林之頤又回到軍營,這仿佛是神靈要讓我與他一戰!既然如此,大燕戰神林之頤!我倒要真正與他一決雌雄!”

話音剛落,只聽可汗仰天大笑,一抒胸臆,連王妃看到此時的可汗,也只覺他像個孩子。

可笑聲還未長久,可汗卻是突然猛地一咳,右手摁住胸部,面露痛苦之狀,身體一下子向後仰去,王妃一驚,趕忙沖上去扶住可汗,可哪有這麽大的力量,可汗順着王妃倒在地上,只見他眉頭緊蹙,雙目緊閉。

“大汗,大汗?”王妃急着叫他,卻毫無反應。

“來人,快叫巫醫來!”

突厥牙帳頓時亂作一團,誰也不知道究竟如何。

大燕西北軍營大帳裏,多名軍中要領正坐在一起召開軍前會議,所有人正襟危坐,嚴肅不已,預示着下一場大戰即将展開。

陳遠山站在主将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地圖,“如今戰事局面已向我軍傾倒,勝負形勢逐漸清晰。最重要的是突厥和我們這場戰争打了這麽久,雖是打打停停,卻早已是彈盡糧絕,已漸無力與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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