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為卿春第 2 章 (2)

笑,仿佛心甘情願把勝利給了卿婉小姐。

接下來一題,是“塵”字,另一位先生在匾額上用古體的篆書寫了個塵字,大方圓潤,古色古香,讓人稱絕。

塵字本意塵土、塵埃之意,佛經中較為常見,但卻并不是詩人們的常用意象,因此詩句也并不多見,因此此題也較前一題增加了些許難度,回答者也比前面一題的人數略少。不過,還是有不少熟讀詩書的人答了題目,“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等等,還是說的如天上的星星般繁多。大約已經有了上百種回答之後,聲音也漸漸稀疏,衆人又看向了上一輪中出風頭的兩個人,公子看了一眼卿婉,卿婉一笑,做出了個“請”的姿勢,公子也是一笑,便說道。

“休迅飛凫,飄忽若神,陵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這五十六個字,出自曹子建的《洛神賦》,但這位公子念出,卻仿佛有情有感,絲毫不像是生硬背出,倒像是看到洛神現場作詩一般,本來只需要前四句,但他卻一連背了十四句,俨然不像是為了比賽,背完之後,眼光卻還是笑盈盈的看着對面的卿婉。

卿婉羞的一笑,正要說話,且看人群後面有個人擠進來,擠到那位公子身邊,喊道,“蘭羲兄,你也在這裏呀,剛才剛聽到你的聲音,就知道一定是你了!”

這話一出,臺下紛亂,上面的幾個老先生倒沒聽見,不過距離歐陽蘭羲不遠的卿婉可聽了個正着,剛在反應,就聽到茜兒說,“小姐,那不是宇文沣宇文公子嗎?我們去打個招呼吧。”說完就要向前走。

卿婉趕忙拉住她,急着說,“茜兒,我突然覺得有點不舒服,這裏人太多了,我們快出去透透氣吧。”說着趕忙把茜兒拉出了人群,退出了集會。待蘭羲與宇文沣說了兩三句之後,蘭羲再回頭看去,發現卿婉已經不見了蹤影。臺上的幾個人看剛才的小姐走了,又沒有人接話,也只能宣布,此輪蘭羲獲勝。說着就要開始第三輪,還沒開始,蘭羲就也擠出來人群,宇文沣一看蘭羲出來,也跟着跑出來。還說着,“蘭羲兄你怎麽了?還沒完呢!”

蘭羲跑出來之後,四處看也沒見卿婉的蹤影,心裏倒有些失落。剛才第一輪卿婉吟出的一首詞,在自己的詞集中并不算出彩,連自己都沒想起這句詩中帶有翠字,沒想到卿婉語出驚人,倒讓自己特別注意。在第二題中,見卿婉胸有成竹,于是自己先吟出《洛神賦》,為的也是抛磚引玉,等着聽卿婉的詞,沒想到這個時候,宇文沣半路殺出,擋了一下,再回頭看,卿婉已經離去。

不過萍水相逢吧,只是剛才恍惚之間,卻讓他遇見了當年的自己。

“蘭羲兄,蘭羲兄?到底怎麽了?”宇文沣還是完全不明白自己做出了什麽事,讓蘭羲發呆了半天。

這個時候蘭羲終于反應過來了,“哦,”蘭羲一低頭,“沒什麽,對了宇文兄,你怎麽也過來了?”

“哦,聽聞今日有集會,在府內閑來無事,就出來走走,本想着去護國公府看看,去了之後才知道護國公府沒人,就自己一個人到這裏來了。”

蘭羲自然知道歐陽府和護國公府是政敵,不過蘭羲與宇文沣是至交好友,也就不在乎朝堂之事了。“既然如此,我們就幹脆找個地方好好去聊聊吧,我也好久沒見宇文兄了。”

“好!請!”兩人剛走出沒幾步,就看一個仆人打扮的人跑過來,跟宇文沣說道,“公子,您原來在這呀,可讓小的給急死了,我跑到護國公府去找您您不在,我們正四處找您呢!老爺讓您趕緊過去呢,有急事呀!”

宇文沣一看事情緊急,便只好向蘭羲道歉,然後急忙回了寧王府。一時間,歐陽蘭羲又成了一個人閑來無事了,蘭羲一看時間還早,便想着去街邊的幾家小店逛逛,特別是那家“秋月軒”是有名的賣琴的好去處,自己也正想着去換把好琴,于是便徑直朝秋月軒方向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曲琴歌鳳求凰

秋月軒中。

“小姐,您幹嗎這麽急着就要走呀,剛才不是正要奪魁的嘛,何況宇文公子也來了,您幹嘛不去打個招呼呀?”茜兒跟在主子後面一臉不耐煩的走。

卿婉剛剛從挂鈎上拿起一把剛制作出來的名家琴,跟茜兒說道,“你懂什麽?剛才宇文公子說的話你沒聽見呀,那位公子是歐陽蘭羲。我剛才還大張旗鼓的用了他的詩,我還真要如此勝之不武的說下去嗎?何況,歐陽家和我們家的關系不一般,茜兒你記住,如果再碰到他,千萬別說我們是林府的人知道嗎!”

看卿婉有些嚴肅,茜兒雖不明實情,卻也滿口答應。卿婉又說,“走了這麽久我有些渴了,去叫店家泡壺茶來。”茜兒連忙退下,卿婉一個人繼續在琴軒裏閑逛。忽看到拐角處挂着一把琴,古色古香,完美無瑕,便趕忙走過去一看。

走到靠前,左手一碰,忽看琴的對面也有一個人,正要碰琴。卿婉剛才走的急竟沒看到拐角處有人,趕忙縮回手去,一轉身,竟又是剛才的歐陽蘭羲。

歐陽蘭羲也明顯沒有看到對面的人,一瞬間,四目相對。剛才的場景又瞬間重現眼前。兩個人很明顯沒有想到這麽快就重逢,硬是呆了一瞬。還是卿婉反應快一點,看歐陽蘭羲是一個人,便知宇文沣沒有跟來,連忙有禮的一笑,喊道,“小女子見過歐陽公子。”

這麽一說,蘭羲倒是有些吃驚,“我與姑娘素未相識,姑娘怎知我姓歐陽?”

卿婉自然一笑,“剛才在集會前,歐陽公子氣宇不凡,出口成章,小女子心中已生敬佩,後看到另一公子管您叫蘭羲兄,天下有幾人有這名諱,前後對比便知您就是歐陽蘭羲公子了,倒是我無意冒犯,竟在大家面前班門弄斧,還道出了您的詩句,真是十分抱歉。”

蘭羲一聽,也是一笑,“小生的詞本也并不出彩,竟沒想到姑娘也曾讀過,真是受寵若驚。不如姑娘芳名如何稱呼?”

這時,茜兒也端着三才杯走過來,剛要說話,看蘭羲也在,不由也有些吃驚。不過小姐吩咐過不可洩露身份,自己說話也自當注意,道,“小姐,茶來了。”

卿婉見茜兒過來,知道此地并非說話之處,于是說,“公子,我們不如坐在內室裏邊喝茶邊說吧。”于是作了個請的動作。

蘭羲一點頭,“小姐盛情,蘭羲冒犯了。”卿婉也禮貌一笑,便請蘭羲一同進了裏面的會客廳。

待兩人坐好上茶,卿婉說道,“小女子單名一個婉字,歐陽公子就稱呼我婉兒吧。”

蘭羲趕忙說,“婉小姐這太客氣了。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耀秋菊,華茂春松。真如小姐芳名。”

卿婉臉紅一笑,“蘭羲公子可別這麽說,不過看蘭羲公子,倒是頗為喜歡曹子建的《洛神賦》。”

蘭羲聽到這裏,臉色稍有變化,不過還是笑着說;“正是,不過蘭羲并非口蜜腹劍之人,蘭羲将姑娘兩次比作洛神,是因為姑娘并非有洛神之相貌,更有洛神之才氣。”

“跟公子面前,婉兒可不敢自吹自擂了。”

蘭羲正要說話,卻看到後面書桌上文房四寶,說道,“姑娘,剛才一題還并未分出勝負,但姑娘早已胸有成竹,不知姑娘可否把您的詩也寫出來,咱們一同比對比對?”

卿婉倒沒想到蘭羲有此要求,不過倒也不小氣,于是起身,兩人走向書桌,“其實婉兒也就是讀了基本詩書,不敢比公子自已吟詩寫句。我這句話,也是前人的句子了。”于是拿起筆,揮毫寫下一首長詞。

“問花花不語,為誰落,為誰開。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塵埃。人生能幾歡笑,但相逢、尊酒莫相催。千古幕天席地,一春翠繞珠圍。

彩雲回首暗高臺。煙樹渺吟懷。拚一醉留春,留春不住,醉裏春歸。西樓半簾斜日,怪銜春、燕子卻飛來。一枕青樓好夢,又教風雨驚回。”

蘭羲自然讀過,這是梁曾的《木蘭花慢》。

卿婉放下筆,笑道,“我們女兒家的,只懂得一味傷春悲秋,喜歡這些傷春之詞,讓公子見笑了。”

蘭羲道,“姑娘哪裏話,詩詞不高低,其各有千秋。豪放派有豪放派的大氣,婉約派有婉約派的唯美,又何來見笑一說呢。”蘭羲又拿起剛寫好的宣紙,“婉小姐的字果然不同,其他家的富貴小姐都喜歡臨楷體,仿四大家,而婉小姐的字則是行書,行書便是行雲流水之書,婉小姐字跡婉轉含蓄,遒美健秀,頗有東晉王右軍之風。見字如見人,由字便可看出婉小姐的性格不拘禮數,優雅大方,與其他家的小姐迥然不同。”

卿婉聽蘭羲誇了自己一番,且誇的話都和自己的想法相同,不禁心花怒放。平時在其他達官貴人面前,有不少人誇過自己的字,卻都不泛“公正嚴謹頗有古風”雲雲,而蘭羲卻由自及人,看出自己行事為人之風,實在令她相見恨晚。

“咦?”卿婉忽聽蘭羲一聲驚訝,趕忙問道,“歐陽公子可發現有不妥之處?”

蘭羲笑道,“婉小姐果然比我技高一籌,我答的無非只有一個塵字,而姑娘的詩中有塵字也有翠字,兩個題皆符合,确實比我的答案要高明。”

卿婉撲哧一笑,“還以為公子發現了什麽呢。公子有心讓我,我豈能不知。這樣吧,公子來到這秋月軒,可是也會鼓琴?”

蘭羲道,“這是自然,剛才小姐看中了拐角處的琴,相比是對那把琴情有獨鐘吧。 不如我們來試試這把琴如何?”

“那是最好。慶叔,麻煩把左面拐角那把琴拿來。”

“小姐真是這裏的常客,與這裏的老板也相熟的很吧。”

“我喜歡琴,常來常往的也就漸漸相熟了。歐陽公子想必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小女子冒昧,敢問公子,秋月軒何以名曰‘秋月’?”

蘭羲慷慨一笑,“小姐這是考我了,十大名曲中有一首名曰《平湖秋月》,是故名為秋月。”說話的功夫,慶叔已将琴搬到案上,“婉小姐,小生先抛磚引玉,獻個醜吧。”于是雙手一拂,便是剛才提到的一曲《平湖秋月》。原本清新明快的曲目,在古琴的聲音下別有一番韻味,卿婉聽着曲子,念到:

“平湖秋月逗波游,閣水岸望俱消愁。

玉寒泉冷未凝景,桂魄戲浪泛小舟。

墨雲銀珠同船舞,鯉越佳荷樂入樓。”

念完,卿婉順手拿起一邊的蕭,和蘭羲一同配了起來,古琴聲音低沉,和大多數樂器不合,氣質不合音質也不合,卿婉認為古琴生性孤傲,不似古筝一般可以和衆多樂器同配,但也正因為古琴的這種氣質,讓人心生敬意。而能和琴配樂的,無外琴瑟相合、琴簫合奏、琴笛合奏。而琴簫合奏最為精妙,兩個聲音配合起來如癡如醉,最貼近天籁之聲。

一曲終了,兩人于曲中得知彼此心境,仿佛曲中知己一般。此刻,倒不需要再多說話了。

“婉小姐,我的一曲本意抛磚引玉,引您一首古琴曲呢,不成想您居然跟我來了個合奏。”

“歐陽公子琴藝精湛,送給我一個大禮,小女子懂得禮尚往來,只好獻醜了。”

于是兩人換了個位,卿婉觸動了琴弦,蘭羲拿起了一邊的簫,不過這次蘭羲倒是一點也沒吹,不是因為他不想吹,實在是跟不上卿婉的節奏。卿婉彈的,是一曲《酒狂》。

《酒狂》一曲,和其他曲目大不相同,為“竹林七賢”阮籍所作,表現自己的憤世嫉俗,抒發心中不平之氣。這首曲子變化多端,雖彈法簡單,但想要彈出深意則難上加難,這也是有時考驗大家風範,多不彈奏難的曲子,而選擇簡單卻有深意的曲子,考的不是一個人的琴藝,更是一個人的琴境。而卿婉這一曲,開頭婉轉,後面卻急行如雨,變化無常,情至深處,仿佛抒發出了阮籍的滿腔怒火,如醉如狂。蘭羲完全沒有想到,如此大家閨秀,竟會選擇一曲如此激昂的樂曲,且演奏的如此巧妙,竟是自己聽過的最符合阮籍心聲的一曲。

《酒狂》精簡,卿婉彈得又快,很快一曲終了,但其餘音卻仿佛依舊浮于空中,久久不能忘懷。過了許久,蘭羲才感慨的說了一句,“我終于知道,何為繞梁三日。”

卿婉只是一個低頭,卻不見剛才彈奏時的狂氣,蘭羲接着說,“《酒狂》一曲,是我平生所偏愛的一曲。我雖然貴為相國公子,卻一直渴求狂生之氣,向往江湖人生,可以打馬四處游走,不受凡塵拘束,興時痛飲三百杯,哀時大哭無所忌,被人稱作狂人又如何?可如今,卻是烏衣門第,我到寧願去做一只燕子,毫不猶豫的飛入尋常百姓家。”說完,竟一聲長嘆,将茶水一飲而盡。

卿婉只是靜靜聽着,其實自己和蘭羲心有靈犀,蘭羲的各種想法,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更何況,最重要的,是兩個像知己一般的人,卻生活在宿敵的家庭之中,此時的卿婉比毫不知情的蘭羲更加傷心,她也知道,或許一旦表明身份,兩人倒連朋友也難以相處了,更何談相知的知己呢?

這一日,在琴聲的伴随下,卿婉和蘭羲聊了很多,兩個人同為名門,經歷如此相似,共同感觸也頗深,只是卿婉,或許比蘭羲體味的更深。

不知不覺,天色竟已至黃昏。

“歐陽公子,今日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府了。”

蘭羲一看外面,卻已到滿城鍍金之時,只好說:“今日聊的興起,竟耽誤了婉小姐。對了,我竟不知婉小姐家裏是何人府上?我也好送婉小姐回去。”

卿婉一聽這話,便趕忙說,“歐陽公子不用客氣了。我……我是……”卿婉腦子火速轉着,總不能把自己是林府的事直接說了吧,于是靈機一動,“歐陽公子,我是朝堂之上一位将軍的女兒,近日跟随父親回京述職的,暫時寄住在親戚家,公子就不必相送了,免得回去,給公子帶來麻煩。”

蘭羲也知道自己父親與武将大多不合,也不好相送。“今日與小姐相見,感觸頗多,多謝小姐今日相伴。”

卿婉道:“也多謝公子了,如果有緣,我們還會再見。”

“那好,不如以後如果要聯系,就到這裏相見,我們還可再說說話。”

“也好,如若歐陽公子有事,盡可在這裏留張便條,慶叔會代為轉達的。”

“好的。”

“歐陽公子,婉兒告辭了。”

于是,三個人同時從秋月軒走出,蘭羲目送兩位姑娘漸行漸遠。忽然,蘭羲想起,婉兒曾說過,自己是某位将軍的女兒,進京述職,這位将軍,難道就是鎮南大将軍楊嚴令?她會不會是給自己許配的楊家小姐?

有了這種想法,蘭羲簡直被眼前的故事吓了一跳。自從柳亦如離開自己以後,自己幾乎每時每刻都會想起那些過去的往事,一點一滴重新回放在眼前,可今天,碰到的這個姑娘卻讓自己暫時忘卻了過去,完完全全的沉浸在現實的世界裏,這種感覺是好久都沒有的了。曾經,蘭羲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碰到一個可以讓他忘卻一切的人,今天,這位單名婉字的女孩,她的一舉一動都仿佛牽動着自己的神經,他甚至期盼着,如果自己的想法都是真的,他娶到了婉姑娘,他将會讓自己的生活重新開始,讓自己的心意再次萌發。婉兒,或許是楊婉,或許,很快,自己就會再一次見到她……

回到護國公府一時臨近傍晚,剛到門前,就聽門口的下人禀報說,今天宇文公子專程來看小姐,卻撲了個空。宇文沣是寧王府的嫡長子,位高權重,也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公子哥,而且宇文沣很早就陪在皇上身邊做貼身中郎将,但卻是文武兼修,深得聖心,是皇上的親信,大家都猜想着過不了多久宇文沣就能位列朝臣,甚至能登堂拜相,接替父親寧王的官位,将宇文一族發揚光大。另外,寧王府本就和護國公府關系很好,而且宇文沣對婉小姐有好感,這也是兩個府上的人都知道的事,只不過卿婉一直沒有表示,且皇上和卿婉也有一層關系,使得宇文家一直不敢對婉小姐有什麽實際行動。不過,宇文沣武藝高強,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且為人義氣豁達,自然是京城小姐們崇尚的焦點。

宇文沣不當差時,經常會到林府裏走動,說是增進兩府上的關系,但實際,也是來看林小姐的。但有一部分情況下,卿婉會婉言拒絕與宇文沣相見,其他時候,則會帶宇文沣到園中水榭上聊天解悶,這通常也是宇文沣最高興的時候。不過今天,他就不太高興了。好不容易不當差,興致勃勃來到護國公府,結果被通知卿婉不在,于是耷拉着腦袋來鼓樓湊熱鬧,剛到沒多久就被蘭羲拉出來,還沒聊幾句話就被下人拉回府裏,說是父親有要事找他,這可真是倒黴到了極點。

卿婉想着今天宇文沣的遭遇,就不覺笑出了聲,宇文沣和自己也是很早相識,且把他當做好朋友,只不過今天礙于歐陽蘭羲,沒有與他見面。不過,今天宇文沣被下人叫回府也十分倉促,難道……是昨天夜裏跟父親說的事有了着落?

于是,卿婉忙往樂善堂走去,不知為何,自己此時倒有些畏懼,仿佛害怕自己一語成真,牽連許多才子,也牽扯到了歐陽蘭羲。剛走到樂善堂,見父親和哥哥都在,二人看到卿婉回來,卻十分高興。

“婉兒呀,多虧了你的好建議,今天我已經向皇上表明,贊同歐陽恭的觀點,寧王也從中旁敲側擊,且派宇文沣跟随辦理江南科考一事。皇上今日對我是大加贊賞呀!”

卿婉一聽,剛才的氣性全沒了,只是答道:“恭喜父親了,婉兒今天出門時間有點長,有點累了,我先回房了。”

林靖忠一看自己女兒有點沒精神,趕忙說:“那你快回房歇息吧,我叫下人一會把飯菜送到你房裏去,你就不用過來吃飯了。”

兄長林之頤也趕忙說:“妹妹你個女兒家,老是亂跑,回頭讓人家認出來,我們護國公府就又出名了。好了,快回去休息吧!”

于是卿婉作了禮,回到了自己的潇晖閣。

潇晖閣裏,一切如舊,自己坐在案前撫摸着自己的琴,他把自己的琴取名“忘機”,就是向往着在佛經中的忘卻煩惱憂慮,可自己卻終日舍不掉身份地位,連認識一個知己,都要礙于政治的限制,連自己的真實名字都不敢吐露,那這一切,又該如何忘卻?

護國公府,相國府,我昨日裏提出的建議,勢必會使你的很多好友遭受牽連,如若你想到讓你朋友家破人亡甚至锒铛入獄的罪魁禍首居然是今日與你琴瑟相合的故人時,你會作何想法?你會不會後悔今日和我的一切?

卿婉站在窗前,又一次看到這月光,心裏滋味更是不同,忽然又想起了蘭羲的那句詞

“閑染露光,靜雕春色。觀月中柳絮偏佳。

月明風細,玉簫吹夢。刻燭下金釵如畫。”

此情此景,與詞中如此相似,可人和人之間的心境,卻相隔甚遠。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去做一個街頭賣金釵的商人,也不願去做一個打破夢境的惡人。

歐陽蘭羲,下次見面,不知你我,是否會是敵人。

作者有話要說:

☆、風雨潇潇江湖遠

問花花不語,為誰落,為誰開。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塵埃。人生能幾歡笑,但相逢、尊酒莫相催。千古幕天席地,一春翠繞珠圍。

彩雲回首暗高臺。煙樹渺吟懷。拚一醉留春,留春不住,醉裏春歸。西樓半簾斜日,怪銜春、燕子卻飛來。一枕青樓好夢,又教風雨驚回。

相國府裏。

天棄樓中,歐陽蘭羲獨坐在窗下的書桌前,從軒窗下正好對着樓下的回雪亭。桌上是那張林卿婉在秋月軒寫下的詩詞。那日秋月軒別後,歐陽蘭羲獨自折回去,向老板拿回了這闕《木蘭花慢》,帶回來的這幾天,蘭羲經常坐在天棄樓裏,靜靜看着這頁紙發呆,每天都在期待着何時能和那位婉小姐再次重逢。

自從柳亦如離去後,蘭羲再也沒有過這種感覺,他甚至感覺自己已經快要被紅塵所抛棄、所忘卻,只知道整日躲在天棄樓裏,做一個被上天都遺棄的孤人。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還會碰到這樣一個人,能挑起自己的過去,能讓自己重新感覺到生命的美麗。初見她時,聽她吟誦自己的詩句,那種語氣,那種氣質,恍若曾經和亦如的過去,因此采用《洛神賦》與她相和,而再見她,一曲《酒狂》,她與亦如全然不同,但自己卻與她如此相似。

仆人王五進來的時候,蘭羲還在發呆,竟絲毫沒有察覺。“少爺?少爺?”

被王五一叫,蘭羲回過神,長嘆一口氣,說:“有什麽事嗎?”

“少爺,老爺讓您過去一趟,聽夫人說,是鎮南大将軍馬上要來府上了。”

一聽是鎮南大将軍,蘭羲心裏立馬激動起來,但此刻卻是既期待又畏懼,他期待着自己心中的婉小姐就是鎮南大将軍府上的小姐,但又畏懼,如果自己的想法是錯的,又該如何。

剛走到大堂,老爺和夫人都在,夫人倒是很高興,馬上就把蘭羲拉進來,說:“潛兒呀,一會楊大将軍就要來了,還帶着他的女兒,聽說他家的女兒知書達理,也是聽說過你的,到時候你可要多注意楊小姐呀。”

蘭羲一面答應,一面心卻提到了嗓子眼,離上次見面已經一周有餘,不知道這次會不會是重逢。想着想着,外面仆人來報:“老爺夫人,楊大将軍一行人已經到門口了。”

歐陽恭道:“快點,把大将軍和小姐請進來。快!”

下人們都紛紛聽說這位楊大将軍和相爺相交甚好,而且楊小姐很有可能會做自家府裏的少夫人,趕忙都興奮起來,想看看這位楊小姐是個什麽摸樣。

“老爺夫人,楊大将軍和楊小姐帶到。”

蘭羲剛才正在飲茶,聽到這句話,心怦怦直跳,立即站起來一回頭,看到了一位将軍打扮的中年人,和一位長相姣好的小姐走進大堂,亭亭玉立,知書達理,娴靜溫柔,但是,卻不是自己相識的那位婉小姐。

剩下的時間裏,蘭羲就如坐針氈,雖然表面上仍保持禮數,但已沒了剛才的期待。偶爾也會看看那位楊小姐,但卻也沒了感情。楊将軍和相爺的談話,前面自然是政治問題,慢慢後面也就談到了這位楊小姐。

其實将軍此次帶小女入京,正是為了女兒的婚事。在談話中得知,這位楊小姐自幼長在邊關,但卻是大家閨秀,每日學的是《女德》、《女訓》之類的書目,家裏的教育也是“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雖然溫柔安靜,卻不太懂得技藝,更不提琴棋書畫之類。

而歐陽蘭羲則是如今新生的文學奇才,博聞強記,文采飛揚,他看重的絕非是女子的順從依賴,而是喜歡女子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才華,因此他才會如此喜歡以前的柳亦如,和今日的婉小姐。顯然,蘭羲并沒有喜歡上這位楊小姐。

“小女子楊淑蕊,見過歐陽大人,夫人和公子。”她的一舉一動,都溫婉有禮,蘭羲也忙回禮,擡頭的一瞬,兩人四目相對,只見楊小姐甜美一笑,臉頰微紅,而蘭羲見此,也只能尴尬回禮。

這場極不輕松的談話一直過了一個時辰才結束,待楊将軍走後,蘭羲才算好好舒了一口氣,仿佛這次會面比科舉考試還要費時費力。歐陽恭看兒子的一舉一動,說道:“蘭羲呀,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沒看上人家姑娘呀?”

蘭羲還沒回話,夫人便說道:“我看人家姑娘不錯,家教好,對人也有禮,說話得體,和蘭羲倒也般配。”

蘭羲一聽,說:“娘,兒子…兒子不太喜歡那個楊小姐。”因為是在自己家中,蘭羲說話自然随便。

“是嗎?蘭羲呀,你是覺得人家的姑娘不合你的心意?你那日不是還說,讓我們兩個給你做主的嗎?”

“回母親,孩兒回去之後,只是想着,婚姻大事是兒子一生的事,兒子想自己選,如果不合适再由父母大人費心,還望父母大人成全。”

聽到蘭羲這番話,老爺和夫人倒不生氣,反而高興的說:“兒子,你終于想明白了!也知道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好!你既然不願意,就讓你自己做主吧,你自己多加注意,喜歡上哪家姑娘跟爹娘說,爹娘去給你準備!”

其實,夫妻二人都明白,自從以前的柳亦如走後,兒子一直悶悶不樂,整日想念那姑娘,更別提為自己娶妻了。而今天聽到兒子說要自己去選妻子,重新想起了自己感情的事,兩個人哪還有不高興的份,都慶幸兒子終于有心思想想自己的事了。

但他們二人不知道的是,他們的兒子是喜歡上了另一個姑娘,而這個姑娘,或許是他們根本無法同意的人。

護國府裏,一切看似平靜。

“小姐,”茜兒從外面跑進來。“小姐,剛才秋月軒的慶叔送來一封信,說是上次那個歐陽蘭羲送來的。”

卿婉一愣,趕緊接過來,看到信封口用火漆封號的痕跡,卿婉小心的打開,從裏面看到一個紙箋。

“一張機,流光無限惹人惜。深情賦予春水盡,那堪回首,紅樓言語,唯恐忘人歸。

兩張機,秋風已去故人栖,登樓遠望佳人苑,回眸言語,琴聲萦系,脈脈亂如絲。”

卿婉看了之後,掩口而笑,連眼睛裏都有了笑意。本以為他是個多麽正經八百的人物,沒想到居然也會寫這種閨怨詞了。雖是仿寫《九張機》,可這種相思之情卻獨出于他一人,一字一句,倒像是自己被什麽人給擾了心意了。

“小姐,你怎麽高興成這樣了?是不是……你看上了這位公子了?”

“別胡說!”茜兒的一番話忽然挑醒了自己,剛才的那種感覺還在心裏,那種笑容還在臉上,難道這位僅見一面的翩翩佳公子真的已經融入了自己的生活?可畢竟……

卿婉沒有再想下去,只是提筆和詩一首。

“三張機,舊時勞燕是如歸,只恐被人輕裁剪,一場離恨,幾番風雨,到底意難平。

四張機,鴛鴦洗水惹人惜,卻怕情深情轉薄,長發易绾,愁心難棄,無日奉君時。”

卿婉寫完,長嘆了口氣,自己親手把信封封好,吩咐茜兒送到秋月軒。茜兒剛走,就聽到樂善堂的雲兒讓自己過去。

今天的樂善堂,除了有卿婉,還有宇文沣、林靖忠、林之頤,和一大堆書目,甚至快要把整個樂善堂堆滿了。

“護國公,這是我在輔助歐陽大人撫慰江南文人時收集的一些文人的作品,裏面有詩歌和著書,能拿來的我都拿來了,不能拿的孤本我也找人去刻印了一本,保證那些江南文人的作品都在這裏了。不知護國公大人要這些有何貴幹?”宇文沣不解地問道。

護國公剛要說話,卿婉正巧進來,怕父親說話露餡,趕忙說:“宇文公子,我們朝廷自北方起兵,對江南的文化不太了解,家父又是武将,自然想多了解一些,于是就麻煩宇文公子為我們出了一份力了。”

宇文沣見卿婉說話,自然是百般相信。于是便開始給他們一點點講解這些書目來歷和作者,護國公可是聽得心不在焉,但後面的卿婉卻一五一十的記下,一面心記一面還打聽着各個作者的心性脾氣,可謂是細致嚴明。宇文沣也樂意,仔仔細細地回答着卿婉的問題。最後幹脆是卿婉和宇文沣熱烈讨論起來,護國公父子倒坐在一旁喝茶了。

好不容易從中午聊到了傍晚,在護國公家用過晚飯之後,宇文沣便起身告辭,回寧王府去了。只剩下自家三人,回到樂善堂後,林靖忠說:“婉兒,你看了一下午,可有成效?此事,究竟能不能成?”

卿婉沉穩地說道,“這些文人墨客雖然表面上不涉及政事,可背後,其實都有一顆關心政治的心意。他們都崇尚前朝,在文中也多次提到過前朝和暗諷前朝之句,只要把他們細細摘錄出來,添油加醋仔細審查,總能發現問題。到時候,我們聯合寧王就可成事。”

林之頤一聽此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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