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瞬間,趙景川覺得自己的情緒很複雜。
跟她結婚的時候,他很喜歡她這種溫吞沒脾氣的性格,可現在又對她這樣的性格感到氣悶。
剛剛她明明聽到了他跟別的女人超出普通同事範疇之外的對話,卻僅是低頭不聞不問,露出一種想要躲開甚至逃避的眼神。
将她的反應盡收眼底,趙景川氣不打一處來,因此才說出了後面兩句話。
說完之後,也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她依舊給不出絲毫的反應。
***
書黎被他說得睫毛輕顫,手指緊緊地掐進手心,盯着他的雙眼幾次張嘴想要開口,可還是沒問出來。
扪心自問,她确實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問他這幾天有沒有想她,待在這裏冷不冷,還有羽絨服為什麽不穿?
在她猶豫不絕的當口,趙景川已經回答了她心裏的問題。
他說,“羽絨服不穿,是因為昨天看見一個老婆婆太冷沒衣服穿,手腳都快凍僵了,說要省錢留給孫子買好吃的,勸不動她,所以把羽絨服送給了她,知道了嗎?”
“知道了。”書黎點頭,眼眶微濕,有熱淚在裏面打轉,感覺下一秒就要掉出眼淚來。
她低頭蹭了蹭圍巾,想掩飾掉自己的自責情緒,害怕被他看見,轉身開門下了車。
方才她竟以小人之心去猜想他,想了各種他不穿羽絨服的可能性,都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
書黎感到很慚愧。
趙景川也下了車,準備帶她一起走進去。
書黎遠遠望進裏面,看見庭院內有幾個年紀相當的大學生這麽晚還不睡覺,精力旺盛地圍着火爐燒烤,談聲說笑,好不歡樂,她忍着喉間的幹澀,問道:“我進去會不會很奇怪啊?”
趙景川從後備箱裏拿下她的行李,發現風越來越大,哪怕從這裏走到他睡的卧室僅有一小段的距離,他依舊不厭其煩地脫下身上的風衣外套,搭在她的身上,低聲說:“怕什麽?跟我睡一塊兒,又沒要他們多一張床,怕他們說你嗎?”
書黎被他說的兩句話弄得臉色潮紅,把他的外套穿在身上跟個粽子似的,笑着說:“不是,怕你被他們議論,你不冷嗎?”
他說了一句“随便”便牽着她的手,帶她走了進去。
趙景川照顧着她怯弱的心情,讓她走在內側,高大的身形将她擋了個嚴嚴實實,與她一同頂着衆人好奇的目光繞過前院,踏着樓梯上了樓。
跟随政府工作人員來這邊兒幹活的志願者基本都是大學生,臨近期末沒什麽課還有個翹課去體驗生活的機會,每年踴躍報名的人很多。
下鄉結束之後,政府會給他們發放補貼,做得好的同學甚至還有額外的嘉獎,在他們看來這份工作雖然苦了點兒,但很有樂趣。
有男生看見趙景川拉着行李箱牽着一個女人走上了樓梯,八卦地咦了聲,指了指前面的方向:“快看!那不是趙醫生嗎?剛時微姐說趙醫生去了汽車站不來燒烤,竟然真是接人去了,還是個女的!”
“那是他女朋友嗎?沒看清長什麽樣,好像還挺高的,身材不錯哦!”
“估計是女朋友吧。”其中一個女生猜測道,“他也沒說過自己是單身啊,我猜肯定是有女朋友的,就是不知道結婚沒有。工作穩定職業還是醫生的帥哥怎麽會沒女朋友啊,趙醫生那個條件在那個年齡層很搶手的好吧。”
有人“嗐”了一聲,“還想着撮合一下時微姐跟他,現在人女朋友都過來了,沒勁兒。”
“撮合啥呀?”那女生心思跟明鏡似的說,“就算趙醫生沒女朋友,我看他也對時微姐沒興趣,有些事情不是想撮合就撮合得了的。男人不主動,八成就是沒戲。尤其是像他這樣的男人,跟香饽饽似的,看人家女朋友看得多緊?直接大晚上的一放假就跑過來了。我是覺得時微姐也沒必要在他這一棵樹上吊死。”
站在樓上發呆的宋時微看着對面走進房間關上門的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
書黎走進卧室剛脫下身上的外套,趙景川就讓她上床躺下了。
她确實感覺有點頭重腳輕,畏寒發冷,想進被窩裏躺會兒。
躺下後,趙景川拿來體溫計給她測了下.體溫。
顯示38.7°
把體溫計收好,他穿上外套,走出去下樓給她找來幾片感冒藥、咽喉痛的藥和一片退燒藥上來,順便給她倒了杯熱水。
書黎乖乖地半坐起身,一邊喝熱水一邊将他遞過來的藥片吃了。
吃完藥,她躺下睡了會兒,睡到中途,頭不痛了,燒也漸漸退了。
但棉被和兩件大衣壓在身上害她冒了滿身的汗,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緊貼着後背的衣衫也濕了大半。
睡意朦胧中,書黎察覺到有人不停地探她額頭,用毛巾給她擦汗,看她衣服濕了睡得不安穩,還親手給她換上了睡衣。
第二天,書黎接近八點才從床上醒來。
她慢吞吞地坐起身,觀察了下四周,發現趙景川不在,又低頭看了眼身上被換上的睡衣,憶起昨晚的一切,羞得瞬間擡不起頭。
想到昨晚沒洗澡,她即刻下床,從行李箱裏找出衣服,進浴室重新洗了個暖水澡。
洗好之後,有人來敲門。
書黎吹幹頭發,走過去開門,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女醫生拿了幾個包子和一碗白粥站在門口對她說,“醒啦?感覺好點了嗎?這是早餐,趙醫生讓我送過來的。”
書黎不太确定這位女醫生與昨晚跟趙景川通電話的女人是不是同一個,聽聲音不太像。
女醫生看了下她的氣色,覺得還不錯,緊接着問了她幾個問題:“還鼻塞或者流鼻涕嗎?喉嚨還痛嗎?”
突然有醫生進來給她送早餐和看病,書黎有些意想不到,吸了吸鼻子,點頭說:“好了點,但沒完全好,有點鼻塞,喉嚨也還有點痛。”
“行,那就是沒好透。”這裏沒有壓舌板,女醫生随意拿了根棉簽來代替,看了她的扁桃體狀況,再用聽診器緊貼後背聽了下肺部情況,結束之後她說,“沒什麽大礙,還有點低燒沒有退,你先吃早餐吧,等下我把藥拿上來,可能要打一下吊針。”
書黎愣愣地說好,想問她趙景川去哪兒了。
但還沒問出口,她就轉身走掉了。
過了一會兒,書黎将最後一口粥喝完,正巧剛走出去的女醫生拿着兩三盒藥和兩袋針水返回來将藥遞給她,身後還跟了個男跟班。
男跟班是個男大學生志願者,将挂針水的鐵架子從一樓搬上來,好奇地看她一眼,有一秒鐘的驚豔,“小姐姐,你好漂亮!你是趙醫生女朋友嗎?”
女醫生斜他一眼,替書黎反駁,“什麽女朋友?這是趙醫生的老婆,結了婚的,別瞎說話。”
“啊?”男同學震驚了下,撓了撓頭,“真被那誰猜對了,還以為是女朋友呢。趙醫生果然是有婦之夫哈哈。”
女醫生準備給書黎打針,對他下逐客令,“好了,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行,我先走了。蘇醫生,你有事再叫我。”
聽到“蘇醫生”三個字,書黎确信了她不是昨晚那個叫宋時微的女人,看着她都親切了少許,也直接問出了聲:“趙景川出去幹活了嗎?”
蘇蘭清蹲下,邊拆一次性吊針輸液管的包裝,邊笑着跟她說:“沒有,他在樓下,只不過有其他事情要做。怕打針嗎?”
書黎歪了歪腦袋,老實說:“怕。”
“你可真實誠。”蘇蘭清忍不住又笑了聲,決定先給她打個預防針,“我得先跟你說一聲,我很久沒給人打過針了,所以可能……會打得不太好,但我盡量一次打好,給你打輕點,別怕啊。”
“沒事。”
書黎還想說點什麽來安慰她,讓她別緊張,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側面傳來,将她即将說出口的話給打斷。
“——換我來吧。”
書黎聞聲看去,看見不知什麽時候從樓下上來的趙景川穿着與蘇蘭清類似款型的白大褂站在了門口。
身形挺拔,單手插兜,聽見她們的對話,擡腳走到她的面前。
蘇蘭清看見他跟看見救星似的,二話不說将沒完全拆掉的輸液管包裝扔到他手上,撂挑子不幹地說,“行,你來就你來,省得我紮不好把你老婆手給紮脹了。既然這樣,我就先走了。”
“謝了。”臨走前,趙景川跟她道了聲謝。
蘇蘭青離開時,識趣地替他們關上了門。
很快,室內只剩下了他們兩個,安靜得只有趙景川繼續拆卸輸液管包裝的聲音。
他來給她打針?!
書黎覺得有點怪怪的,在把手伸出去給他之前,猶疑地問:“你真要給我打針嗎?”
“不相信我?”趙景川挑眉問。
“不是。”書黎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該怎麽說。
這下輪到他安慰她,“放心,我是外科醫生。一次搞定,不拿你當小白鼠。要是怕,你就閉上眼。”
書黎沒見過他在醫院工作時候的樣子,特別好奇。
她不想閉眼,想看看他給人打針是什麽模樣,但被打的那個人是她,她也是真害怕。
書黎太糾結了!!
在她糾結不定的當口,趙景川将她的手拉到跟前,給她紮緊了手腕,微涼的指腹在手背輕輕按了兩下,确定血管的位置,也讓血管暴露得更明顯後,塗上碘伏消毒,做好了紮針的準備。
将針頭捏在手中,紮進去之前,趙景川擡眼看她:“不閉眼?”
剛剛那一系列熟練的動作讓她看得沉迷,也因他另一只手墊在她手下輕握着讓她有些許的心動,書黎舔了舔下唇,聽話地閉上了眼。
冰涼尖銳的針頭刺入皮膚的一剎那,細微的痛感傳來,讓她感受到了一種不一樣的溫柔。
趙景川用醫療膠布固定好位置,松開捆紮在手腕上的皮筋,輕聲道:“好了,睜眼。”
書黎睜開眼來,擡起手背認真地瞧了瞧。
他果然一次搞定,還處理得非常漂亮。
書黎發自內心地感嘆了句:“以前怎麽想也想不到,有一天我的老公會來給我打針。”
“嗯。”他起身将垃圾扔進垃圾桶,慢悠悠地說,“希望以後不要再有這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