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心咒第二百一十七章小魚
說完,我把鐵絲撤了,把木樁挖出來,埋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找了塊碎玻璃插在男孩的傷口,然後再取下來,并把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條綁在已經咽了氣男孩的脖子上,安靜等待剛才那些人回去叫來的救援。
黑暗再次席卷畫面,光影交替,我正背着一個大箱子打開一扇窄小的木門,院子裏的歡聲笑語瞬間安靜下來,随着我踏入門檻,孩子們奔跑着向我湧來,圍着我轉,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軟乎乎的小手扯了扯我的衣角用期待的大眼睛盯着我問道:“師傅,是電風扇嗎?你真的買電風扇回來了嗎?”
我把背上的箱子輕輕放在地上,伸手擦了下順着額頭滾落下巴的汗珠道:“當然了,做師傅的就得一言九鼎。”我拍了拍紙箱小聲道:“小魚啊,你們可要好好愛護這臺電風扇,這可是我們家添的第一個電器。”
“知道了,師傅!”孩子們高聲應承着。
小魚扯着自己的衣服跳起來要給我擦汗,我蹲下身任由他擺弄,小魚展着大大的笑容問道:“師傅,我們家以後會有電視機、電冰箱嗎?”
“嗯!都會有的,我們家一定會越來越好。”我輕輕說道。
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扯開小魚大聲叫嚷:“你懂點事好不好,電視機、電冰箱都很貴的,師傅不停接活多累……”說着說着聲音就小了下去。
我拍了拍男孩的肩膀道:“不是還有你在幫師傅的忙嗎?我們一起努力。”
男孩重重地點了點頭小聲嘀咕:“如果可以的話,下次買收音機吧,那個比較便宜,而且一天都能聽到歌。”
“好!”小魚和我一起答應,我們相視笑成一團。
畫面如斷電後的顯示屏黑了一下,還沒等到畫面來臨,倉惶迫切的聲音先撕裂了黑暗:“師傅!師傅!”
不祥的預感充斥全身,我奪門而出,沖向呼喚我的弟子吼道:“找到小魚了嗎?”
叫聲是那個提議買收音機的弟子所發出,這時的他已是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了,“已經把小魚送去醫館了,可是……”大徒弟欲言又止,支支吾吾。
我追問道:“哪間醫館?”
屋子裏的其他年齡參差不齊的徒弟紛紛探出頭來想要詢問,見到我和大徒弟表情凝重,沒人敢開口說話,我回頭望了一眼道:“你們在家好好待着。以後沒有我帶領,誰都不許出門。”說完,我将門口折疊推拉式防盜門用鐵鏈綁住,上了大大一把鐵鎖,并在鎖上了一道符咒。
“師傅……”大徒弟遲疑道。
我瞪了他一眼道:“以後你也是一樣,不管去哪裏都要向我領追蹤符。”
大徒弟不敢再有異議,轉身快步為我領路。我們穿過堆滿雜物的走廊,躍下陳舊多彎的樓梯,樓下的大排檔傳來陣陣吵鬧,夾雜着翻炒糯米飯的濃重油煙味。
穿過一條條狹窄的弄堂,大徒弟打開了一間昏暗的門臉房,店面裏沖出濃烈的中藥味,門內空蕩蕩只擺着一張問診臺,問診臺後是鑲着防盜網的抓藥房,裝修的跟典當行似的。大徒弟待我穿過診療臺側的小門洞,沿着狹窄樓梯上了二樓。
我的腦袋嗡嗡直響,因為自打進門我就留意到地面上一灘灘的血跡,二樓傳來隐忍的嗚咽,我向着那聲響撲過去。二樓照明充足,靠牆兩邊碼放這兩排窄小的病床,能見到的有五張,一張被藍色的挂簾所遮擋,嗚咽聲正是來自那裏。
“四叔!”大徒弟喚了一聲。
挂簾被拉開一半,一位五十多歲帶着金絲眼鏡身着白色馬褂的老者從簾子後面轉出來,眼神與我接觸後瑟縮趕緊瞥向了一邊,而我的注意力全都投向了被挂簾半遮掩的病床,十分失禮連招呼都沒心情跟醫生打就沖向了病床。
已經成年的小魚臉色蒼白,表情扭曲地躺在床上,我的目光稍稍下移,小魚□□的上身纏滿被鮮血浸透的繃帶,還有齊腕斷掉的右胳膊。他知道是我來到病床前,卻遲遲不敢睜眼看我,一味死死閉着眼睛。
四叔蹭到我身旁小聲道:“身上和頭上十七道傷口都已經縫合止血,那右手……”
我心如刀攪,雙手握拳仰頭死死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盡量壓下幾乎燒穿胸膛的怒火。
随着我閉上的眼睛,天旋地轉,畫面轉換。
我破門而入,煙霧缭繞的窄小房間裏橫七豎八躺着奇裝異服的男男女女,他們圍在一張擺滿蠟燭、金屬勺子、針筒、酒瓶的茶幾前,渾渾噩噩無視我的出現。我沖過去把桌子上的東西統統掃落在地,歇斯底裏地吼叫:“滾!都給我滾!”
地上的男女呲笑了一下,無視我的憤怒,望向窩在沙發角落裏的人,那人擡起一只手擺了擺,那些男女才懶洋洋地從地上爬起來擠出門口。其中一個鼻翼穿着鐵環,衣着暴露的女人故意在出門時靠過來用胸部蹭了蹭我,才一甩頭發離去。
沙發角落的人一副沒了骨頭的樣子晃蕩着從沙發上起來,準備越過我離去,我一把扯住他沒了右手的腕子怒吼道:“為什麽啊,小魚!他們害你沒了右手,你為什麽還要和他們混在一起!”
男孩用左手撓了撓漂染成白色如幹草般的頭發,垂着塗滿黑色眼影的眼簾仰臉望着我,口齒含混道:“師傅?”他搖了搖頭,神經質地笑了起來,笑到彎腰抽搐,等到他終于平複下來後才再次擡眼靠近我,幾乎與我鼻尖相蹭:“師傅定的規矩,說的道理就像是穿在身上的衣服。”他用揪起衣服在胸前攥着揉着:“不痛不癢的。”忽然他從地上撿起一只針管直直往自己的肩膀紮去:“這些藥會讓我疼,很疼,可是只有這樣,我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那時,是你說疼,求我抽離你感官的啊!”我痛心顫聲道。
小魚笑着向後退了兩步,搖晃着身體:“你是師傅啊,我不知道對錯,難道你也不知道嗎?”
我感覺這身體的主人全身發抖,一把揪住了小魚的手腕,輕松向後一擰,小魚癱倒在地上,我順手抓起剛才從桌面上掃落的東西卡住小魚的下巴把藥品一股腦地往他嘴裏塞:“我養大你們,就是為了讓你們來告訴和混混待在一起才能證明自己活着,難道我養了二十年的屍體嗎?既然你喜歡這些東西,那就都給你!都給你……”
我用膝蓋頂在小魚的胸口,小魚也不掙紮,眼淚将眼周的黑色眼影暈染,整張臉都花了,他的全身開始高頻率小幅度抽搐,口中噴出白沫,我松開了小魚,癱坐在一旁,楞楞地看着他。
小魚轉過頭來看着我,眼淚已經将他的眼睛清洗幹淨,那雙清亮的眼睛和小時候給我擦汗的小孩那麽像,可這雙眼睛睜逐漸失去光澤,他身體抽搐的幅度慢慢變大,頻率漸漸變慢,最後停止。
我靜靜地移過去,輕輕把小魚攬在懷裏,臉貼着他的:“為什麽啊,小魚……”身體的主人在哭,眼淚順着小魚的額頭落下,幫他清洗被眼影弄花了的臉。那聲音帶着隐忍的哭腔:“為什麽啊……以前我們什麽都沒有,每天都為填飽肚子而累死累活,你們那時候多團結,多聽話。為什麽現在什麽都有了,你們反而變成了這樣……”
撕心裂肺的哭聲把我從畫面中彈了出來,天地倒置般的暈眩迅速離我而去,我回到了我那沒有知覺的身體裏,茅天師跪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哭的近乎氣絕。難道我剛才所見畫面是茅天師的記憶?
我猛然再次想到成年後初遇木頭時,他推薦我看《金瓶梅》,當時我還在心裏腹诽,有片看,誰還撸老古董啊。回家後,我有很長一段空閑時間,真把那本書找來看了一遍,當時看完後只覺得心裏不舒服,親身體驗茅天師的回憶後,竟然有點明白木頭推薦我看這本書的用意了。
太純淨的白,會失去體驗多彩的資格。只身滞留于黑暗,會忽略所有色彩,想活的精彩,就得懂得欣賞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