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祁雲渺,殺了他!……
寧王封地在梁州, 梁州與益州相近,也近黔地,但不論地勢還是位置, 都比以上兩者要更為優越且靠近上京城一些。
自上京城出發,去往梁州,往西走, 沒有水路, 一共需要走十來天。
京中自從寧王要回去封地的消息傳出之後,原本曾與寧王交好的一些官員, 是徹底不敢再上寧王府的門,一些與織造局有所關聯的商戶, 也因故而早早地避之不及。
原本尚算人來人往的寧王府,如今一日比一日門可羅雀。
在臨走的前一日,寧王妃終于最後一次主動出門, 去往了陵陽侯府。
沈若竹原不想再見她, 但她執拗得很,她不見,她便不肯走, 抱着懷裏的食盒, 毅然站在侯府的門前。
終于, 沈若竹還是請她進了府。
一見到沈若竹,寧王妃便将手中的食盒遞向她。
“這食盒當中是我親自做的點心, 明日便要走了, 我想無論如何, 我還是該再來見你一面。”
沈若竹沒有接她的東西。
寧王妃便抱着食盒,一直站在原地。
等過了片刻,她見沈若竹當真沒有一絲要收下食盒的意思, 才勉為其難地笑了笑,自己将食盒放在了邊上。
“我……大概知道你和孩子都經歷了什麽……”寧王妃愧疚道,“我也十分感激,你們願意留他一命,願意叫他回去封地……我知道,如今不論我做什麽都彌補不了你和孩子的遺憾,你放心,我會帶他回去封地,日後再也不叫他回京城來,不叫他再出現在你們的面前……”
沈若竹面對着寧王妃,神情木然,沒有說一句話。
寧王妃便瞥一眼被放在桌上的食盒,又道:“其實,今日這個食盒,上面是我做的糕點,下面則是我的一些家私。”
“家私?”
沈若竹自從迎人進門之後,一直沉默的神情總算是有了一絲變化。
寧王妃點點頭,緊接着便道:“我沒有什麽好彌補你們的,陛下開恩,王爺犯了這麽多的錯,也沒有将我們的財産收繳,我的家私不算少,這些年王爺送我的有,家中給的陪嫁也有,大部分都在這裏了,就當是我送給雲渺那孩子的,算是我對你和孩子的一些補償……”
“事情不是你做的,你為何要給我們補償?”沈若竹突然激烈反問道。
“可是事情是我夫君所為!”寧王妃彷徨道,“他這些年待我不薄,要我坦坦蕩蕩地收下他的這些東西,心安理得地再去花掉這些東西,我真的做不到。到底是我們虧欠你們的,你們便将東西收下……”
“我們将東西收下,然後呢?”沈若竹不想如今還能從這位寧王妃的嘴裏聽到如此荒唐的話,“他的錢,你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那我和雲渺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消受嗎?”
“我知曉!”寧王妃着急道,“我知曉,不論再多的錢,也換不回你的丈夫,換不回雲渺的父親,只是你不先看看這些都是什麽嗎?”
寧王妃親自去打開那食盒,将最上層的牛乳豆糕取出之後,便又取出藏在下面的一整沓銀錢地契,遞到沈若竹的面前。
沈若竹只消看一眼,便知道,這位王妃不是在诓人。她的家私是真的豐厚,如今攤在她面前的,不僅有許多數不完的銀票,還有西市附近一整條街的鋪子、京郊城外的幾十畝良田地契……
“雲渺也到了年紀,那孩子的志向,我略微聽聞了一些,不論她将來打不打算嫁人,有這些東西傍身,她日子總會是好過的。”寧王妃道,“你便收下吧,這樣好歹我會心安一些……”
你心安?
事情不是你做的,你到底有什麽好不心安的?
沈若竹一把将寧王妃手中的東西全部都推了回去,道:“你收回去吧,這些東西我和雲渺是不會要的,不論你這些東西都是怎麽來的,他給你的也好,你自己的嫁妝也罷,我們都不需要你來贖罪。”
“可是……”寧王妃還待再說。
沈若竹便走至桌邊,收下了她親手做的那盞牛乳糕點。
她道:“這些便當是你的贖罪了,明日你們便要去梁州,王妃,我們自此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幹,我在此祝願王妃一路順遂,諸事平安!”
她到底是不願意收下那些東西。
寧王妃無力地垂下臂膀,即便是從沈若竹的嘴裏聽到了許多的祝詞,也難以真正地高興起來。
她将手中的東西全部放到了食盒邊上。
“既如此,那我也不再勉強你們了,你們不願意要這些,我也不願意留這些,我便在此請夫人幫我一件事情,将這些東西全部都轉交給濟善堂。那裏有許多被遺棄的姑娘,往年我在京中,年節時都會拿出一部分的錢財捐助,以後我都不在了,若是我的這些東西還能幫助到姑娘們一些,也算是行善積德了。”
“……”
這回,沈若竹終究是沒有說什麽。
寧王妃便扯着薄薄的唇瓣,終于又笑了笑:“與夫人相識一場,我很高興,也不後悔。明日我便要走了,唯願将來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後會無期!”
各自安好,後會無期。
或許于她們而言,這便是最好的結局。
雖然沈若竹知曉,對于她而言,估計她是不會安好了,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她送走寧王妃,站在侯府的臺階上遠眺着王府的馬車離去,久久沒有動靜。
直到有仆從上來提醒她,祁雲渺等人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如今正在後院等她。
沈若竹這才匆匆回神,朝着後院走去。
“阿娘!我們要出發了!”
祁雲渺全然不知自家阿娘适才都見了什麽人,她在院子裏收拾好一切,身上背着那把越群山送她的弓箭,身側跟着的,則是越群山本人,以及越樓西。
沈若竹打量着面前三人。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祁雲渺穿着純黑的衣裳,玄色顯瘦,也顯身姿硬朗,飒氣,她靜靜地端詳着女兒,伸手将她外頭靛藍色的披風給系得更緊了一些。
“馬上要天黑了,你們注意安全。”她叮囑道。
“放心吧,有我們護着,保管叫雲渺平平安安地回來!”越群山道。
沈若竹看一眼越群山,道:“侯爺和樓西也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越群山一噎,旋即正色點了點頭。
下人們将他們的馬都牽了過來,趁着天色要黑不黑,幾人從後門上馬,很快便離開了侯府,朝着城外奔去。
—
寧王府車隊離開京城之後,過了五日,至洛陽。
下了洛陽,再過南陽、襄陽,梁州便不遠了。
洛陽城外,祁雲渺跟着越樓西爬上半山腰。
越群山自從那日送他們出了城門,陪他們趕了一夜的路之後,第二日一早便回家去了,只餘下她和越樓西兩個人,悄悄帶着人馬,日夜兼程趕路先到了洛陽。
越樓西站在半山腰上,望着不遠處洛陽城內開闊的景象,問道:“祁雲渺,你先前來過洛陽嗎?”
祁雲渺搖頭:“只聽說過,洛陽牡丹,千金難求!”
越樓西便笑了,這幾天,他也難得地穿了一身玄黑色的衣裳,和祁雲渺一路隐匿在山野叢林間。
這般有意思的事情,他倒是不曾經歷過。
他想了想,又與祁雲渺問道:“那若是此番事成,咱們要不要在洛陽城多玩幾日?”
“你是嫌我們還不夠明目張膽嗎?”祁雲渺沒什麽好氣地睨他一眼,略有嫌棄。
越樓西便有些繃不住神色,大笑了起來。他蹲坐在叢林間,對着祁雲渺的神情,笑得前仰後俯,一點兒也不隐蔽。
祁雲渺見着他的樣子,忍了忍,終于沒忍住,照着他的肩膀捶了一下,這才跟着他一道笑出了聲。
山間自由的氣息裹挾她與越樓西。
“怎麽樣,不緊張了?”越樓西問道。
“嗯……?”祁雲渺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越樓西适才做的這些,都是為了緩解自己的緊張。
她抱緊懷裏的弓箭,道:“不緊張了。”
越樓西便欣慰道:“祁雲渺,能親手殺死自己的殺父仇人,你應該感到高興。振作起來,待會兒便該我們上場了!”
“好!”祁雲渺應道。
這幾日,祁雲渺和越樓西日夜兼程,從京城提前趕至了洛陽,目的便是為了刺殺寧王。
寧王府的車隊從京城出發,一路慢悠悠到洛陽,花了五日;而他們趕到洛陽,只花了不到三天。
這剩下的幾天,他們便一直都在洛陽附近的官道山林裏踩點,終于尋到了一處最為合适的地方,送寧王歸西。
這是祁雲渺習武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要自己動手殺人。
越樓西陪在她的身邊,等待馬車過來的間隙,又道:“祁雲渺,你知道我第一回殺人是在什麽時候嗎?”
“什麽時候?”祁雲渺不知道。
“八歲。”越樓西便道,“當時還是在塞北,我爹率了大部的軍隊去攻打敵營,結果誰知道,人家也對我們搞了偷襲,軍營裏所剩的兵力不多,我當時也只是個毛頭小子,剛學會的劍法沒幾招,但是沒辦法,再不提劍,便只能等着俘虜被殺了,我便只能硬着頭皮,去和人家厮殺。”
“那一天,我一共殺了三個敵人,臉上濺得四處是血,可是我爹回來後,抱着我很是欣慰,直誇我是英雄!”
“祁雲渺,你也會是一個英雄!”
越樓西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她。
祁雲渺自從出發之後便一直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在這一刻,才算是徹底平靜了下來。
她用力點了點頭,知道,自己定然會是英雄。
即便不是全天下的英雄,她至少,也一定會成為一個既能拯救自己,也能拯救阿娘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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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府的車馬在洛陽一共停留了兩日。
如今正是春三月,洛陽牡丹初綻,寧王妃路過,便忍不住多逗留了一些時日。
今日終于重新啓程,寧王和寧王妃坐在一架馬車裏。
自從眼疾的事情揭開之後,寧王單獨面對着自家王妃的時候,倒也不避諱什麽眼睛了。
他解了眼布,靠坐在馬車裏,見到自家王妃手裏正在繡一幅牡丹畫扇。
是昨日她在洛陽城中買的東西。
馬車颠簸,她刺繡的手便難免有些不穩。
眼看着一路馬車搖晃,終于,寧王妃的針是刺到了她自己的指尖上。寧王忙起身,奪過自家王妃手裏的東西,去看她的手。
“不許再繡了!”他勒令道。
寧王妃無奈,本也只是路上解乏用的東西,是繡着玩的,不成想,離上京城越遠,這一路道路會越來越不平整。
還以為洛陽城大,官道山路好歹會順暢一些。
也罷,不繡便不繡了。
她反握住寧王的手,應允道:“好,我沒事。”
寧王捧着她的手,神情諱莫如深。
寧王妃見着他擔心的樣子,還想再對丈夫說些什麽,只是忽而,馬車裏的夫婦二人都察覺到,馬車在無盡的颠簸之中,突兀地一陣抖動,而後便停了下來。
寧王妃不解,不知是發生了什麽。
只聽馬車外旋即響起一陣厮殺。
寧王神情陡然嚴肅,握緊了王妃的手,将她護在身後。
終于是來了嗎?
自從離開京城的那一刻起,寧王便知曉,自己回到封地的一路,不可能會平穩。
不論是自家那位好皇兄,還是沈若竹那個女人,抑或是京中一些別的人,有的是人想要他的人頭落地。
自打離京的那一刻起,他便在隐隐期待着這一刻。
如今終于是來了。
他聽着馬車之外的動靜,叮囑道:“沒事,坐在馬車當中別下去!”
寧王妃便點點頭,緊緊依偎在他的身邊,抓緊了他的臂膀。
寧王神情冷肅。
因為早有預料,是以,他這一路上為自己安排的護衛,全都是先帝留給他的,最為忠心,也最為頂尖的那一批。
早在出發前,所有的一切便已商量好,一旦路上遇上偷襲,不論外頭如何厮殺,只要他和王妃在馬車當中不出去,護衛們便會死死地守住馬車,不叫這架馬車出事。
而且以防萬一,他這回出城帶的人馬,只有一半是在明面上,至于另一半,可是隐匿在暗處。
寧王不說有十分的自信,但至少也有七八分的自信,篤定自己不會出事。
他護着王妃,牢牢坐在馬車當中。
只是,他似乎還是自信過了頭。
只聽一陣驚叫聲忽而響起在馬車的窗外,寧王回頭,便眼睜睜地見到有一陣鮮血濺在了自己的車窗上。
是他窗外的護衛,一下子倒下了三個!
他瞪大了眼睛。
旋即,三個,又是三個……
護在他馬車外邊的護衛頃刻間變得越來越少。
寧王終于意識到大事不妙。
他聽着外頭的厮殺聲,絡繹不絕,似乎根本沒有要結束的樣子,而自己馬車外邊的護衛,也在極速減少。
是射箭!
拜自小的眼疾所賜,寧王對于出現在自己周遭的任何聲音,全都敏感的很。
他終于意識到,此番的偷襲,不僅有刺客打鬥,還有人在遠處放冷箭!
他突然渾身都不寒而栗。
而餘下的護衛也是看出了不對勁,他們的人手雖多,但對方的人手也似乎遠不止如今出現的,他們便趕緊架着馬車在一陣厮殺中穿行起來,欲意先将王爺同王妃護送回洛陽城內安全的地方。
可是根本來不及。
那站在山上放冷箭的人就像是追着他們跑的一樣,他們架着馬車離去,箭頭便直接射在了他們馬兒的脖頸上。
只聽幾聲嘶鳴,馬兒全數倒下了。
馬車猛然向下栽去,寧王同寧王妃,也全都摔下了馬車。
“快跑!!!”
寧王滾落在泥地裏,滿面灰塵,一把推開了自己的王妃,獨自扭頭去望向冷箭射來的方向。
那是擡頭望不見盡頭的洛陽山林。
那人隐匿在山腰叢林間,他什麽也看不見。
但他似乎仍舊能窺出她的模樣。
那是一個豎着高馬尾辮的小姑娘,一身黑衣。
她的手裏握着弓箭,這一回,她的弓弦上只搭了一支箭,而那支箭的箭鋒,對準了他。
“祁雲渺,殺了他!”
越樓西一聲令下。
祁雲渺便毫不猶豫松開了自己手中的箭羽。
冷箭飛出的那一刻,祁雲渺和寧王都知道,一切終于都結束了。
祁雲渺終于,親手替她的父親報了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