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不可思議, 重申了一遍:“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回南溟?”
李未陽輕飄飄道:“此趟回去,要見的人不外乎是平舒女帝和樂昀帝君,我和他們此前已經打過照面,再見一次又有何妨?”
她點了點頭, “那好,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就動身。”
此前, 他只在樂岚給他繪的夢裏遠遠地看過碧霄宮一眼, 然而真正的南溟卻從未去過,傳說中上古四大神族之一所栖之地,想想不禁有些期待。
南溟雖然帶了個“南”字,但其位置并不在南方, 所謂的“南”只是相較于北鬥而言, 實則位于天界紫薇垣下方偏北處。
南溟自成一界, 正如凡界之中并不只有人族,其中居住的也并非只有羲龍一族,出了溟海, 還有不計其數的萬類生靈生長于南溟界中, 只是如臣屬一般依附于龍族。
他們出了城,樂岚拿出一顆晶瑩剔透的小珠子來,向李未陽道:“閉上眼睛。”
李未陽順從地閉上了眼,耳旁有風聲呼呼吹過, 卻感覺不到任何風勢, 他覺得奇怪, 便睜開了眼睛,愕然發現四周漆黑一片。
他下意識往身邊去撈樂岚的手,卻撈了個空。
張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看不見她的身影,便問:“阿玥,你在哪裏?”
樂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過來:“你別說話,我在你附近,馬上就到了。”
他突然有一絲不大對勁的感覺,伸手往前探了探,摸到一面光滑的球壁,沿着球壁往四周摸索過去,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圓形。
他被樂岚放在了一個球裏。
若是換成記憶還未覺醒時,李未陽此時肯定已經亂了手腳,眼下他心中明白自己身處在何處,卻仍裝作不知道,故意驚慌地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樂岚“嗯哼”了一聲,卻未回答,倘若此時虛空之中有人行路,便會驚訝地看見一條墨金小龍,嘴裏鼓囊囊的不知道銜了什麽東西,正在暢快地往前趕路。
夾着風聲的黑暗又持續了片刻,他身處的琉璃球忽然滾動了一下,他無法控制平衡,随着球一起滾了出去,摔在外面一片豐草綠缛的空地上。
琉璃球在光線亮起的那一瞬間消失不見,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若不是事先有知,恐怕裏面的人還以為自己只是穿梭了一段黑暗,睜眼便到了目的地。
樂岚恢複了人形,好心的把李未陽從地上扶起來,環視一圈周圍的景色,笑笑說:“這裏就是南溟了。”
他們落地時,驚動了草叢中的一只靈兔,抖着長耳朵向外探了一眼,馬上遠遠地跳開了,李未陽看見兔子,十分訝異道:“南溟竟然還有兔子?”
樂岚頗為得意地瞟了他一眼,帶着少見多怪的語氣說:“不光有兔子,還有人呢。”
李未陽更驚訝了。
“上古時六界未分,神界與人界還未分開,有人族尋到了南溟這裏,就在此地定居了下來。”
她向某座山頭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解釋道:“不過現在也算不上是人族了,上萬年來居住在這裏,受南溟靈氣的影響,早就變成了半人半妖的靈族,他們的身上也有法力,只是較為微薄,不能像尋常獸族那樣自由化形。”
李未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道:“有趣。”
他們很快趕到了溟海,一望無垠的廣袤海面上,六棱的碧霄宮殿氣勢磅礴地懸浮其上。
臨行之前,樂岚仍覺不大放心,又問他:“我要上去了,你真的要和我一起麽?”
他道:“來都來了,不上去豈非太過無禮?”
她點點頭,後退兩步,仔仔細細地把他打量了一番,忽然伸手掐了個訣,把他從頭到尾換了副模樣。
李未陽:“?”
“碧霄宮人多眼雜,別讓他們認出了你,到時候淨是麻煩。”她解釋道,又上下端詳了一眼,确認沒什麽差錯了,才道:“走吧。”
到了碧霄宮上,她訝然發現樂昀的護衛竟在殿前守着。
她爹五百年不進家門,怎麽突然回來了?
行朔遠遠地看見了樂岚,急忙迎下玉階,叫道:“殿下,你怎麽回來了?”
視線一轉,他看見了她身邊灰裏灰氣的陌生男子,愣了一下,問:“這是……李公子?”
李未陽咳嗽一聲,聊作回答,樂岚問道:“我爹什麽時候回來的?”
行朔道:“那日從凡界離開後,帝君原本計劃回華山去,半途改了主意,決定回南溟和女帝把事情說清楚。”
樂岚怔怔問:“他們要和離了?”
行朔瞪大了眼:“您說的這是什麽話!”
其實不能怪樂岚想歪,樂昀和平舒畢竟冷淡了這麽多年,兩人能吵的架都吵了,能鬧的仗都鬧了,彼此間剩下的只有對對方的失望與厭煩。
倘若其中尚有一絲回旋的餘地,樂昀當時怎會抛下一切,五百年來不踏進南溟一步;平舒又怎會将所有和他有關的東西全扔進地宮,不許旁人提起一個字,就差把樂岚改姓成司岚,她的生活從此就與樂昀再也無關。
樂岚摸了摸臉頰,似乎她的名字已經成了這兩人之間最後一點關聯了。
行朔急得在原地轉了兩圈,恨不得立刻把這念頭從樂岚腦子裏洗掉,“帝君是覺得過去了這麽久,以前的事情沒什麽僵持下去的必要了,他有心想和女帝說清楚,畢竟當年兩人都有錯在身,但更多的是誤會,只要把誤會解釋清楚,重修于好只是時間問題。”
樂岚問:“那他解釋清楚了嗎?”
行朔啞了片刻:“暫時……還沒有。”
李未陽在一旁聽着,小小地打了個岔:“那個,我想冒昧問一句,帝君和女帝當年是因何發生了誤會?”
話剛落音,便見樂岚與行朔同時啞了,默了一默,樂岚道:“說來話長了,回去之後我慢慢告訴你。”
說罷,她轉向行朔:“我回來是有要事要見我母君,她在哪裏?”
行朔道:“司彥公子來了,女帝正在和他敘舊。”頓了頓,又道:“殿下有什麽事情,和帝君說也是一樣的。”
樂岚聽見“司彥”這個名字,頓時一喜,“我哥來了?”
李未陽詫異:“你哥?”
她正開心着,一時片刻來不及和他解釋,只向他道:“你和行朔先過去,我去見過我爹,馬上就回來找你。”
說着,她向行朔使了個眼色,行朔馬上會意,微微點了點頭。
她這才放了心,留下一頭霧水的李未陽,向碧霄殿去了。
殿中只有樂昀一人,他素來不喜喧鬧,但讓樂岚出奇的是,他身邊竟然沒有跟着年輕美貌的仙子或者玉女。
樂昀的氣色看起來不大好,她還未開口,他便知曉她的來意,“炎龍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樂岚一怔,旋即想起把炎龍封印在湮海地下的正是她父親本尊,炎龍打破結界逃出時,他身為結界的主人,自然是有所感應的。
她垂眸認錯:“是我疏忽大意,誤放了他出來,我領罰。”
樂昀掃了她一眼,卻問:“傷勢如何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左臂,那裏先前被炎龍咬了道碗口那麽大的疤,現在已經痊愈了,搖了搖頭,說:“無恙。”
樂昀無聲地嘆了口氣,向她伸手,“讓我看看傷口。”
樂岚又是一怔,被這突如其來的關心整得措手不及。
自小到大,樂昀對她的關心鮮少流于表面,她有些受寵若驚,遲疑了片刻,把胳膊遞了過去。
樂昀輕輕把她的袖子挽上去,但見手臂上的肌膚雪白柔嫩,并無一絲疤痕,微微有些驚訝,“炎龍的火毒極為霸道難祛,你的傷是如何醫好的?”
樂岚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不知道怎麽回答。
離開湮海時,她尚帶着傷,可等到一覺睡醒,身上的傷已經全部好了,她也曾為此感到奇怪,當時玄商在場,她只以為是他出手相救,可此時聽樂昀所言,似乎并非如此?
她困惑道:“我也不知,從那裏離開後,傷口不知不覺就好了。”
樂昀沉默着把她的袖子放下來,道:“炎龍的事情你不必多管,我會派行朔帶人下界一趟,把他拿回來,你好好準備下界的試煉便可。”
樂岚點頭,觑了觑他的神色,試探着問:“司彥表哥來了,你不去見一見他麽?”
父女倆難得融洽地說了幾句話,樂昀眼中方稍稍化開幾分和藹的柔色,轉瞬間又凝成一片寒潭。
樂岚見狀,便知道他的心結還未解開,悄悄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言。
“去見你母親吧。”他收回目光,神情寡淡。
樂岚應了一聲,腳底抹油般溜了。
卻說李未陽跟着行朔在碧霄宮轉來轉去,溜達了大半個來回,始終見不到一個正兒八經的人,不由起了疑:“你真的是要帶我去見平舒女帝?”
行朔道:“當然是真的。”
他悠悠然:“可我記得,這條路我們已經走了兩遍了。”
行朔停住步子,看了看來時的路,“是你記錯了,碧霄宮很多路都是一樣的,我們其實只走了一小半不到。”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不再發聲了。
行朔走着,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你和帝姬,是怎麽認識的?”
“我們兩家是世交,從小便認識的。”
行朔點了點頭,又走了一會兒,他忽然剎住步子,轉頭望着李未陽,一副滿腹牢騷憋着說不出來的難受樣。
李未陽默:“你有話但講無妨。”
行朔松了口氣,道:“多謝公子諒解,實不相瞞,小神有一事相求。”
他問:“什麽事?”
行朔以一種極為誠懇的目光注視着他,懇切道:“公子,請您勸勸帝姬,不要再同帝君和女帝置氣了,讓她回南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