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圖第 110 章 三百年

蘭蕙郡主畢竟出身于武家,力氣比平常的女兒家大得多。

加上空桐白如今是一只毫無招架力的貓,她覺得尾巴都要被捏掉了。一肚子罵人的話被迫咽下去,她十分期盼自己能逃離蘭蕙郡主的魔爪。

蘭蕙郡主心高氣傲,在機關比賽上可見一斑。

豈料蘭蕙郡主羞紅了臉,一雙眼泛着水光,定定盯着對面的青衫男子:“好。“然後将貓抱進懷裏,動作極其溫柔。

空桐白還有些暈乎乎的,貓在蘭蕙郡主的懷裏,聞着她身上撲鼻的玫瑰香氣,恍惚地擡頭看向蘭蕙。她今日的妝容異常精致,描眉畫眼,還塗了胭脂紅唇,眉眼裏都是少女羞澀的氣息。

空桐白心裏一驚,莫非她将甄睿當成了心上人?

再瞧對面那位,曾經文質彬彬的氣質全然消失不見,一雙鳳眼微微上挑,深紫色的眼線向上勾勒出妖媚的弧度。眼裏眸光平靜如水,瞥眼時卻帶來三分勾人。

空桐白搞不懂,甄睿到底為什麽成了蘭蕙的面首,但她現在看到他這副模樣,只覺得膈應。原本就不是很待見他,如今變成這副鬼樣子,她心中的厭惡更深了。

但甄睿渾然不知,有風拂過,青衫飄然,他揚唇而笑:“郡主沒有兄弟姐妹,倒可以留這貓做個伴。不過,不知這貓從哪裏鑽出來的。就怕公主嫌棄它出身低賤……“

一看就是對蘭蕙郡主別有意圖。

可惜傻傻的蘭蕙郡主根本看不出來,他面上一慌,着急地解釋:“怎會!這貓是你我一起看到的,既然你說養,那我就養了吧!管它是野貓還是誰家的家貓,本郡主要想養一只貓還不簡單!“

甄睿垂下眼睛,聲音輕若雲朵:“郡主所言甚是。“

蘭蕙郡主也不知想到什麽,雙手無意識地縮緊,長長的指甲摳得空桐白肉都快掉下來一塊。她咬了咬唇,用哄人的語氣道:“睿哥兒,我父王他只是一時不知你的好。我再好好跟他求求,他一定會同意我們兩個一起的……“

說完,一臉似哭的模樣,帶着哭腔喚道:“紙鳶。“

一個宮女馬上跑了過來。

她邊将貓交給紙鳶,邊吩咐道:“給它找個貓窩,先養在你那裏看看。“

紙鳶柔聲說“好“。

從來也沒被別人這樣轉來轉去的空桐白,怒了。

她皺眉看向那名叫做“紙鳶“的女子,心想待會兒等逮到機會就跑。上一次靈力流失,還是土地老兒主動找的她,這回……唉,她若是被養在這郡主府了,被人記清就模樣就慘了。到時候溜走,別說不可能找到土地老兒,就連逃出去也基本沒可能。

想來想去,她按捺住住咬蘭蕙郡主一口趁機逃脫的沖動,決定先和這個面善的宮女走,等她不注意再溜。

紙鳶抱着它去了暖閣。空桐白趁她不注意,嗖得一下從窗戶跳了出去。後面傳來紙鳶驚呼的聲音,她卻置之不理。

正想得空溜出去,忽然,天際有一道光向她劈了過來。

空桐白完全驚呆,這是什麽情況?

等細看她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一道光,而是一個大火球。

速度極快,空桐白根本來不及閃躲!轟——

……

巨大的響聲,吓壞了公主府的下人們。

在一陣叽叽喳喳的嘈雜聲裏,蘭蕙郡主臉色不好看地從拐角處,大步走來。下人們驀然噤聲。

“這是怎麽回事?”蘭蕙驚訝地看着地上還在冒煙的大坑,突然臉色一變,左右看了看,尖聲道,“本郡主的貓呢?!”

唰得一下,大長鞭子從身後甩了出來,一把将面如灰土的紙鳶卷了過來……

“公主、公主饒命!公主饒命啊!”

……

空桐白再醒來,身旁突然有一股熟悉的香氣。

似乎是海棠花的味道。

她驀然瞪大眼睛,坐起身來。

長發淩亂,身下是熟悉的狐貍洞大理石床。再往右看,是那棵通天的海棠樹。空桐白以為自己在做夢,忍不住伸出手,額狠狠掐了自己一下。這力道猛然就将肌膚掐紫,她瞪着眼睛,按捺住內心激動,打量那棵樹,突然發現了不對勁。

似乎那棵樹有老死的跡象,一地的枯萎冷紅。空氣中的海棠花的味道,不單純是香的,還夾雜着一些腐爛的味道。

自己怎麽回來地?她想了想,莫非是那團巨大的火球?可是……

她皺眉起身,“化月?”聲音一柔,眉宇一斂。

無人回答,只有她輕柔的聲音,在偌大的狐貍洞裏回蕩着。

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她的長發竟然已經垂到腳踝。不知多久沒有喝水,聲音幹澀,溢出來的聲音都無比沙啞難聽。連手指頭也是一樣,是僵硬的。

“你醒了。”就在這時,一道清淡而驚喜的聲音響起。空桐白屏住呼吸,盯着聲音之處。

一身淺藍色仙裙的化月走了過來。許久不見,她似乎成熟許多,五官更加長開了。

“化月!”空桐白驚呼一聲,激動地撲了過去。

化月感受着撲在自己胸前的人,有眼淚沾濕肩膀,不由哭笑不得:“剛醒來就撲在我身上,成什麽樣子?”

空桐白覺得很神奇,一回到天庭,那些她以第一人稱原本不知道的事情,突然就全部湧入腦海。她終于知道化月的身份,終于知道她就是自己上世救過的葉家五小姐。

“化月,”她皺了皺眉,突然問,“是你讓我回到天庭的?為何?”玉帝怎麽可能讓她回來呢?

化月卻詫異地盯住她,愣了愣,十分不解地盯着她,“你在說什麽?”

空桐白咦了一聲,有些詫異:“不是你嗎,那是誰?”

“你做了什麽夢?”化月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垂眸嘆息一聲,淡笑道,“也罷。你睡了這麽久,我也不知你夢到什麽。但你需要知道,那一切都是夢,否則你的病更要治不好了。”

空桐白瞳孔一縮:“你在說什麽?我明明……”

“你覺得,你的頭發為何這樣長?因為你睡了足足三百年。你表姐已經是玉帝身邊的禦用狐仙了,而你當初被逼無奈與她比試,被她毫不客氣地一掌打暈,身重九尾狐才有的尾毒,一睡便是三百年……”

☆、大結局

夢?

自打那天過後,空桐白不再說話。

種種回憶觸目驚心,尤在心髒處不斷沖擊,怎可能……會是夢呢?

她不相信,冷然地拂去化月的袖子,不顧她的阻攔,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狐貍洞。

“雙生九尾狐,只有其中一個才可繼承狐圖。”這句話突然像解封一般,幽幽傳入耳朵裏。她清晰的記着這個聲音,是祖母的。她還淡淡地說過,“你的資質不如空桐,我們仙狐山為何要選擇你?狐圖是仙狐山的命,誰執掌,便是仙狐山的下一任主人,你不配。”

“這世界上只要強者,就像你表姐空桐。”

“至于你,每天玩樂,做一些想去下凡的夢,如何擔得起這般大任?”

然後,換了一種聲音。

七姨說:“呵!你們看看這丫頭在做什麽?因為嫉妒我們對桐兒好,竟然想把鎮妖靈石和狐圖丢到凡間去!”

“真是個小賤人。”

接着是她父母的。

“你……唉,真是讓為父失望!同為九尾狐,差距卻這般大!”

“我真願從未生過你。”

……

空桐白抱頭大哭,怎麽會呢?!她還在蘭蕙郡主的府裏,她還沒有逃出去,她還沒有跑回去,還沒有和沈無顏把前世之事攤開說清楚!

明明她是一條罪狐,她上世去了凡間,将狐圖和鎮妖靈石掉入凡間!這兩樣寶物怎還是好好的在?

她跌跌撞撞地狐貍洞外的草坪跑着,不知道的是,化月一路跟随着她,焦急地盯着她的背陰。看到她一掌攻向遠端有複雜紋樣的石頭,她這才出聲,喝道:“空桐白你要幹什麽!”

空桐白紅着眼,冷冷轉頭:“你騙我,我要回去。”

她仙力太弱,化月不過廣袖一拂,她便胸膛一痛,倒向地面,嘴裏噗得噴出一口血。

“你夢到什麽了。”她淡淡地蹲到她身邊,手一揮,眼睜睜看着她将傷口愈合好。看着空桐白一副倔強欲哭的樣子,她忍不住柔下聲音來,嘆道,“給我說說,可好?就像……”眸光一閃,“像你小時候,為我講故事那樣。”

“男人。”

“……”

“他叫沈無顏,我叫方傾畫。我還夢到一個孩子,不知道他怎麽樣了。他中了毒,我……還沒有把解藥給他!”她心裏一緊,忽然就哇哇大哭,“天哪,我居然忘記了?我做的是什麽事情——”

化月道:“你原本就執念頗深。可你忘記,你身上背負的是為仙狐山流傳光輝的使命,而不是為了去下凡,去見你沒有見過的風景,遇見那些永遠不可能與你相關的人。”

“永遠不可能……與我,相關?”

“你是妖啊。”化月閉了閉眼,嘆氣。

“人跟妖為什麽不能在一起?……你說我是妖,對啊,我弄丢了狐圖和鎮妖靈石,所以玉帝将我貶成了妖!那些凡間之事都是真的。是你騙我!為什麽?”

“因為雙生九尾狐裏,也就是你和空桐之間,只能出現一個繼承人。她是繼承人,所以,你要麽死,要麽以妖身活着,玉帝這才把你貶成了狐妖,擇一席之地,也就是狐貍洞,讓我看着你。”

“醒來的時候,你可有看到海棠樹?那是司命星君那裏的神物,你執念越深,花便會枯萎得厲害;反之,則會開得茂盛。”

空桐白傻傻地聽着。

明明是她從人間找來的,怎麽會?

“化月……”空桐白白着臉,忽然緊緊抓住她的手,一邊顫抖一邊苦笑道,“你讓我下凡好不好?你說是假的,那就讓我看一看,我在凡間的,究竟是不是一場夢。”

“我一直與你說,空桐是你的表姐,她對你仁義盡至。你卻對她下不了手,何苦呢?如今她是天上的太陽,你卻成了卑微到土地裏的草,無人問津,枯萎可待。”化月失望道,“……與其每天看着你在狐貍洞,為可笑的自由郁郁寡歡,我寧願你繼承仙狐山。”

“你難道沒有想過,只有被逼着成為了該成為的人,才有權利、有空間,更好的追求自由麽?”

“我現在只想下凡。”空桐白定定道,“求你。”

化月靜靜望着她,終究是敗下陣來:“好。”在空桐白欣喜之際,她淡淡道,“那你聽我說完。”

“妖獸永遠不會懂人的情感。”

“不。”空桐白含淚而笑,摸了把眼淚,像是已經接受了這一切,“是懂得的。”

“我即便這般活,又如何?”

她忽然道:“所有的路都是我選的。我這樣,很快活。”

化月冷眼聽着,不懂她只能在這麽鳥不拉屎的地方永永遠遠的活着,怎麽“堪稱”得上快活。她不想說話,趁空桐白不注意,一手将她拍暈。

……

少女穿着一身破舊的白裙,走在陌生的山林裏。雪下得很大,她一邊在手心裏呵着熱氣,一邊心中暗暗盤算着時間。

似乎已經過去了五十年。

山林中有一個木屋,木屋裏有一個老人——這是她沿途上山時,聽人說的。

他們說這男人曾實皇親貴族,曾娶過相貌驚豔的女人做王妃,曾為輕傷而孤身在雪地六年,冰封陳年往事。也曾與兄弟們共酒共筆,共指江山。

他們說先皇是此人的親兄長,如今的皇帝則是他從小到大的好兄弟。但此人性格孤僻,不喜皇室驕浮,故隐居山林。據聞新帝性格冷淡,做事雷厲風行,皇後姓岳,是大理寺少卿的千金,兩人極其恩愛。

少女愣了一下,宛如及笄少女般吹彈可破的絕色面容,忽然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來。

她問:“沒有一位姓‘尹’的麽?”

那人說沒有。

她咬唇,跟此人道完別,看了眼山上,繼續走上去。

這一路走得極為艱難。

仿佛走了一個世紀那般長,她終于停在一間斑駁、極其陳舊的木屋前,停住腳步。她極艱難地、顫抖着擡起胳膊,好幾次即将敲響木門,卻又放下。

不知是在第幾次的時候,她終于鼓起勇氣,含淚将手敲上去,“叩叩。”

“有人嗎?”她緊緊盯着木門,眼睛一眨也不眨。

沒有人回答。

她心裏一沉。

正垂眸不知所措之際,忽然,身後傳來簌簌的聲音,仿佛有人向木屋走來。

少女驀然轉身,擡頭,眼淚如決堤之水,如何也控制不住,“無……顏。”

一片模糊的液體裏,她看到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黑色身影,站在厚厚的大雪之中、飄飛的鵝毛大雪之中。他似乎也在盯着自己,身側,白鷺立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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