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圖第 105 章 往事

“夢靥?”空桐白呢喃一聲,眸光微閃。

她捏了捏手。皇宮同天庭一樣,流言蜚語如雲覆蓋,每個人一擡頭便能看出情勢動蕩。既然有兩個人敢這麽評論,想來這更大的流言,早已傳入太子、無顏,甚至是蘭皇耳中了。

她心裏一驚——那麽,自己豈不是很危險?

等兩位宮女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陰影裏,空桐白這才緩緩站起身,有些忐忑地掐了掐手心。

坤真道長又不在,她在這裏無依無靠,完全孤身一人。

萬一蘭皇真的确信是自己來到皇宮,給他帶來了不詳,那麽……按照上世對他的了解,自己極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敵不動我動。”如是想着,她深呼吸了一下,吐出一口濁氣,睜開眼睛,裏面一片堅毅。

不如主動接近蘭皇,除去他心中的多疑。

遙想他的兩位皇後,都是因為他的多疑而死,她一步步邁得極為艱難。

上世的記憶像一把錘子,惡狠狠敲破她的心房,血流成河。

……

大雨傾盆,豆大的水滴落在肩和後背上,方傾畫基本睜不開眼。

她從王府一路磕磕絆絆地跑過來,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一幅畫面。那個男人總是神情淡淡的,不愛搭理自己,可他此時卻同太子一起,跪倒在養心殿的玉階前面,沉聲喊道:“皇兄,請您放過太子妃。”他緊擰的眉宇間的擔憂、殷切,是他從未看到過的情感流露。

當時她差點沒栽個跟頭。

如果不是七夕節的那盞紙船恰好流向她,如果那紙上寫了她方傾畫的名字。

如果沒有宮女不小心失手丢來的鞭炮,那麽,他遠遠地向對岸投來目光,驚鴻一瞥……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命運何其殘酷。

空桐想借太子之力,哪怕只是當個卑微的宮女,也不做帝王妃。可她哪裏知道,那時年方十七歲的太子呂傳弈,就真得對她一見傾心,而她也漸漸忘記自己是天上九尾狐的事實,癡迷在愛河裏。至于沈無顏?老天爺總是那般搞笑的——自七夕節橋上被他救下後……

一天。

原本就嫉妒她的尚衣局的宮女,花冠,偶然在端盆盥洗時,發現她與太子的秘密。

從河畔回來後,她找到自己,揚言要去告訴別人。空桐心裏一驚,“你幹什麽?”

兩人開始拉拉扯扯,後來,花冠竟然将她推到門外大打出手,罵她是“臭婊子”。許多宮女都在外面看熱鬧。

昭王不知為何就出現在了那裏,将空桐救下。空桐白深深記得她原本要跑過去幫表姐,可是再擡頭,就看見一席白袍的昭王冷着臉,大步走來,救下了她的姐姐。

他知道空桐和呂傳弈的事,淡淡地看了眼花冠,直接叫她到自己的府上任職。

原本顫抖待罰的花冠驚喜擡頭,以為自己被昭王看上了資質……唯有空桐白默不作聲,心中澀澀地想,明明自己就在他身邊啊,為何他總是看不到自己呢?

後來,呂傳弈絞盡腦汁,見空桐搞進了東宮,甚至還冊封為良娣。蘭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直到呂傳弈突然請求把她扶正為太子妃,蘭皇終于勃然大怒。

方閱桐又不是正經的官家女子,身份卑微,能擡舉成良娣已是不錯。她如何能配上太子?

當即就下了賜白绫鸠酒的口谕。

聞言,東宮批閱奏折的呂傳弈,從大雨中慌忙趕到養心殿,蘭皇卻是不見。但他也拗起脾氣,說只有閱桐一人可成為他的太子妃——蘭皇氣得差點吐血。

然而誰能想到,遠在十公裏之外的昭王,聞之,竟也坐了馬車,替太子妃求情。名義上是為太子,不忍他傷心,但聽到蘭皇口中便是另外一個版本。

“好、好一個狐貍精!”堂堂皇帝能說出這麽一個詞,可見有多氣了。

方傾畫是方閱桐的妹妹,自然也會替姐姐求情。

只是,空桐白正巧受了風寒,身子不好。淋了一日,還未打動鐵了心的蘭皇,翌日清晨,便發燒病倒了。

她永遠記得,那一夜,沈無顏淡淡看向她,對她說了句什麽。

他那時,那樣無情。明明知道自己傾情于他,卻依然用那般輕描淡寫的語氣,道:“無用的,傾畫。”

她勸他回去。

他說:“你姐姐無事,我才安心。”

大雨瓢潑,又是黑夜,看不清她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她滿心苦澀,你心裏只有方閱桐,那麽自己呢?

不是沒有對他說過,詩是自己做的。可他就像看個小孩子似的,嘆了嘆氣,一手拂去氣呼呼的她頭上的落葉:“好,我知道了。”

方閱桐無事,他才安心。

這樣一句話,忽然叫苦苦糾纏與她的自己,豁然開朗。

他不喜歡她,并非錯在時機。

只錯在,她不是他喜歡的樣子。

什麽樣子呢?知書達理,性格溫婉。永遠也不會是她這副幼稚脫兔,像個被搶了糖的孩子,悶悶不樂的模樣吧?

好想告訴沈無顏,空桐不會死,因為她有九條命。可她不能。

看着他巋然跪在雨中,她決定,放棄了。

可是就在這時,緊閉了一整晚的大門忽然打開,他們三個都迫不及待地擡頭看去。

是宦官。他緩緩攤開聖旨,那聖旨金燦燦的,尤為叫人不安。

空桐白暈乎乎地撐着,聽他粗嘎地念到——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之皇弟昭王沈無顏,才高賢德,文武并重。今有江南方氏女傾畫,值及笄之年,秀外慧中,故朕下旨欽定為昭王妃,擇吉日大婚。欽此!”

雨後的濕氣氤氲在空氣中,空桐白如被那些無形的水汽驚到,赫然擡眼。

再瞧身旁男子,微微抿唇,并未言說其他。

他是不願的吧。

她苦笑,用自己不多的力氣道:“懇請陛下收回成命!我實在配不上殿下。”

那宦官卻甩了下拂塵:“雜家的意思,便是陛下的意思。你說的這些,陛下已經考慮過。”笑了笑,“雜家這便,恭喜昭王妃了。”

身側的沈無顏,許久才發聲,“陛下聖明!”一夜未阖眼,未飲水,他的聲音聽起來既疲憊又幹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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