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阿兄,我來陪你啊(二更)……
檀園
冬日裏的上京城臘梅飄香, 層層嫩黃花蕊争相綻放,在只餘下一片清冷與蕭索的時節裏,奮力留下最後的一抹幽香。
而在這上京城中, 臘梅聚集之處不少,甚至有不少官員家中,皆有自己移植之梅樹, 但論滿園盛放, 花香四溢,還得是檀園。
這是前朝大儒所贈與朝廷的庭園, 新朝建立之初,第一任國子監祭酒奉皇帝之命, 在此園中種滿了臘梅,以期臘梅飄香,福滿天下。
裴則一身月白常服, 自從來到之後, 便一直坐在假山亭子裏,獨自喝茶,沒有說過什麽話。
檀園不對外涉限, 是以, 每日都有不少的人前來賞花。
他們見到裴則坐在此處, 知道的稱這是當今的宰相之子,将作監丞小裴大人, 不知道的, 只道這有個冷臉的玉面郎君, 想靠近來詢問一二妻室情況,卻又礙于那張不近人情的臉,不敢上前。
旁人來檀園, 多半是呼朋喚友,攜一家老小同行,他單獨坐在這裏,反倒成了一道異樣的風景。
“裴鏡宣!”終于,又有一道熱絡的聲音響起,同裴則在打招呼。
這已經是裴則今日聽到的不知道第幾聲招呼了。
他淡淡地擡頭,卻見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上回喝醉了酒在他和祁雲渺面前發酒瘋的江大人。
裴則凝神,今日這江大人倒是沒有耍酒瘋,冬日陽光難得和煦融融,他便趁休沐,帶着自己的妻子同兩個孩子,一道也來檀園賞花。
他瞥完人之後,只和人家微微颔首,便算是回答。
江大人臉色怔了怔。
這位江大人,如今是任職在工部,為工部侍郎,與裴則所在的将作監原先多有接觸。他們一個負責皇宮內的建築同珠翠用具,一個則是統管全國上下工程之事,下了朝之後,偶爾也有些集會聚餐。
但是自從上回這位江大人在裴則面前發了一場酒瘋之後,裴則便再也沒有參加過同工部的任何一場聚酒了。
江大人心中有疑慮,知曉這姓裴的小子大抵是還在生自己的氣。
但那日酒醒之後,他當即便同裴則道了歉,稱自己是酒後胡言,好話什麽的都已經說盡了。
裴則仍舊不領情。
他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做,才能引得這位自小便出身名門裴氏的宰相之子可以原諒自己。
今日在此地碰上,着實是巧。
江大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不顧裴則的臉色,将孩子暫交給妻子,喊她帶着孩子先去逛一逛之後,便獨自上前去,進了裴則的亭子。
裴則擰眉又看他一眼。
便見江大人坐在他的身邊,賠笑道:“鏡宣,難得碰面,咱們喝一杯吧?”
“我這裏可沒酒。”裴則道。
“……知曉知曉!小裴大人風雅,那咱們便以茶代酒!”
江大人說着便也不客氣,直接自裴則帶的一套茶具裏自己伸手,撚了一只杯子下來。
“哎,要論風雅,這滿上京城,除了小裴大人還有裴相之外,江某還真不知道該再舉薦誰才好,逛個園子,竟也能自己準備一套茶具帶來。”他飲一口茶水,入口清冽,回味無窮。
裴則聽得這江大人的誇耀,冷笑道:“江大人今日有何事,直說吧。”
“呃……”江大人頓了頓,片刻之後,厚着臉皮笑道,“哪有什麽事,不過是想要同小裴大人一道吃茶罷了。”
“我待會兒就走了。”裴則道。
“……”江大人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又幹笑幾聲,道,“鏡宣啊,上回之事,是江某不對,是江某胡說八道,酒後誤事,那實在是當不得真啊!”
“此事江大人不是已經同裴某說過了?裴某是下官,不會當真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不放在心上,你還對我如此态度?
江大人顯然是不信裴則的話,一個勁又道:“那這麽着,鏡宣,你若是仍舊覺得我那日叫你難堪了,你把上回那姑娘喊回來,我再當着她的面,與你同她道一次歉,你覺如何?我也實在是昏了頭了,當時真是忘了你從前真有個妹妹,那姑娘,如今是陵陽侯府的姑娘,對不?”
“你別去麻煩她!”
裴則一開始聽那江大人說話,還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
直到他提到祁雲渺,他臉色頓時變得嚴峻,俨然不想官場上的任何事情去打擾到她。
江大人被他的變臉給吓了一跳。
“阿兄!”
可裴則的話音剛落下,兩人只聽耳畔中又傳來一道清脆又響亮的呼喚。
那呼喚中氣十足。
他們雙雙回過頭去,便見有一少女,身穿灰藍色的毛邊衣裙,正站在亭外的一株繁茂梅樹下。
她盈盈與裴則招着手,陽光穿過臘梅斑駁照在她的臉頰上,勾勒出深深淺淺的痕跡。
“這是……”江大人花了片刻的功夫去回想祁雲渺的樣貌。
而祁雲渺站在亭子外,見到裴則的身邊還坐着一個人,也站在亭外頓了片刻,這才擡腳,自信地邁步進去。
“阿兄!”她一邊又喚了一聲裴則,一邊又看了眼坐在裴則亭中的另一個人。
見到那人模樣的剎那,祁雲渺晃了晃神,覺得此人有些眼熟。
而江大人卻是終于認出了祁雲渺。
“是你!”他忙道,“陵陽侯府的祁姑娘!”
呵,他那日雖喝醉了酒,但是認人的本事倒是一點兒也沒有受到瓊漿玉液的影響。
祁雲渺終于也認出了這位江大人。
她扯了扯嘴角,倒是沒想,今日和裴則一道坐在亭子裏的,會是他。
她沒有同這位江大人打招呼,而是和裴則問道:“阿兄,你今日是有事嗎?有事我便不打擾你了,下回我們再見……”
“無事!”裴則尚還處在祁雲渺突然從天而降的錯愕中,聽到祁雲渺的問題,他忙回答道。
他看着祁雲渺,想了想,問道:“你不是說下午有事要同晏酬已去辦?”
“我辦完了呀!”祁雲渺道,“阿兄難得休沐一日,我得空自然還要來找阿兄玩了!”
“……”
他倒也不是什麽休沐日非得有人作陪的人,還是小孩子不成?
裴則微微抿着唇角,但是再看向祁雲渺的時候,目光已經不再是單純的錯愕,而是逐漸染上了點淡淡的光暈。
他喊祁雲渺坐下,親自為她添茶,又問她一路過來累不累,是騎馬還是坐馬車。
祁雲渺便道是坐馬車,所以不累。
她捧上裴則的茶盞,喝了一口。
亭子裏便終于有些安靜下來。
江大人坐在邊上,對着這對傳聞中是兄妹關系的倆人,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只覺稀罕。
傳聞中裴鏡宣不近女色,自從他狀元高中後,不知有多少人上門為他做過媒,結果他一個也看不上,就連聖上,也曾有意将郡主許給他,但他也沒有接受。
難得,實在是太難得了,眼前這只在裴家待了不到兩年的小姑娘,他名義上曾經的繼妹,竟能得他如此照拂。
“那個……”在祁雲渺喝過了一盞茶水之後,江大人這才适時出聲,道,“祁姑娘,在下江照厚,時任工部侍郎。”
“嗯?”祁雲渺終于又去看一眼這江大人。
江大人便又道:“上回江某實在是喝多了酒,故而多有得罪,還望祁姑娘莫怪。”
原來這人今日是來同她和阿兄道歉的。
祁雲渺看着江照厚,恍然大悟,眉間警惕的神情緩緩撤去,又同裴則對視了一眼。
裴則看看她,卻并沒有說什麽話。
祁雲渺便知曉,他這是任自己發揮的意思。
她于是又裝模作樣地睨了眼這江大人。
“江大人那日是喝多了啊?”只聽祁雲渺陰陽怪氣地問道。
“是是是,實在是喝多了!”江大人可勁兒賠着笑道。
“那可真是難得,喝多了不偏不倚,就撞上我同阿兄了,江大人那日的話我可還記得,什麽……”
“哎哎哎祁姑娘!”生怕祁雲渺真的會回憶起自己當時說過的話,江照厚忙舉着茶盞阻止道,“千錯萬錯,都是江某的錯,祁姑娘有再多的怨言,江某都認了,便由江某以茶代酒,敬祁姑娘一杯!”
他倒也是能屈能伸,真能拉的下臉來。
祁雲渺見到這江大人舉着手中的茶盞,又兀自斟了一杯茶水,一飲而盡,終于心底裏對他的怨氣,基本也是煙消雲散了。
她從來都不是什麽真正記仇的人。
她同樣也舉起茶盞,與這江大人遙遙敬了一杯,而後抿了一小口。
這口茶喝下去,便是和解了。
江大人啧啧欣喜,不想這小姑娘,可是比裴則要好說話多了。
初看祁雲渺,江大人因心底裏緊張,并未有過多地重視她的五官樣貌,如今他倒是閑下來了,便仔細盯着祁雲渺,打量了她幾息。
這真是一個上京城中少見的眉眼飒爽的女子,江大人想,縱然膚色不如城中大部分的貴女們白淨,臉上也未有什麽塗脂抹粉的痕跡,但就是這般天然純粹的樣貌,将她渾身最為重要的飒爽豪氣給放到了最大。
若非是知曉對方是陵陽侯府的小姐,只怕說她是什麽路過的俠女,馬上便要繼續去闖蕩人世間,這江大人也是沒有什麽意見的。
難得,真是難得。
江大人一高興,便又喝了一杯茶水。
他的動作如斯自然,抱起裴則的紫砂壺,給自己斟水,裴則一路盯着他的動作,終于道:“江大人,你家夫人同孩子可還等着你吧?”
“嗯?”江大人被這麽一問,終于才想起這回事情。
“是是是!”差點忘記了,自己今日是拖家帶口出來的。
既然祁雲渺已經同他和解了,那想來,裴則也不會再是問題。
他便忙同祁雲渺還有裴則告辭。
祁雲渺看着這江大人離去的身影,忍不住笑了一聲:“阿兄,這江大人還怪有意思的!”
“是嗎?”裴則原本根本懶得再去看人,但是祁雲渺這麽一說,他便又擡頭,朝着江照厚遠去的方向看了眼。
他倒是沒品出來他有什麽有趣的。
只是默默收回自己的目光,又看着祁雲渺。
祁雲渺目送這江大人離去之後,便又忍不住對着這滿園的臘梅欣賞了片刻。
祁雲渺之前沒來過檀園,适才一路從門口進來,嗅到滿地幽香,只覺驚喜。
如今這亭子,還并不是花園的最深處。
她扭頭,想問裴則要不要一道出去走走,卻措不及防撞見裴則盯着自己的眼神。
祁雲渺臉頰上的笑意頓住,在寂靜之間,讷讷地喊了一聲:“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