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陣上靈力的波動越來越大, 不多時便會發動起來,樂岚以前從未見過這種陣圖, 直覺這絕不是什麽無害的陣法, 一旦開啓難以預料會是什麽情況。
眼看着陣上的光紋越來越強盛,一時半刻又打不破結界,她心急如焚,喚出劫生便飛進紅光陣裏。
但凡是法陣,必然有陣眼, 作為陣中最堅固也是最薄弱的部分, 只要打破陣眼,諒你是天罡地煞水火方圓,再無懈可擊的陣法也能不攻自破。
她禦劍飛到空中向下俯瞰,見整座陣法以圓盤狀緩緩轉動, 邊緣蔓延出無數細微法線, 猶如一只布滿血絲的巨人眼珠, 惡狠狠地瞪着半空中持劍淩風而立的少女,那架勢直似要将她一口吞掉似的。
樂岚把這只巨眼自上而下仔仔細細的觀察一遍,漸漸苦惱起來,她竟然看不出陣眼的所在。
其實就算她把天上地下所有的陣法都背會學透,也看不出地上這陣法的玄機,但若是換成她的父親樂昀在這裏,眼前的所見定會讓他大吃一驚:
因為這陣法的創作者不是旁人, 正是他兩千多年前親手所畫, 親手所封, 藏于一個極幽微玄秘的所在,永不為世人知。
她緩緩吐了口氣,劍鋒瞄準巨眼的瞳孔,也就是法陣的中心位置,而後提起劍來,用力一擲——
既然找不出來,那就死馬當作活馬醫,姑且撞個運氣,反正她的運氣一直不差,說不定就中了呢?
劫生劍帶着一尾流光直沖而下,與法陣重重交擊,迸濺出無比激烈的碰撞,漫天火浪仿佛要将這一方天地吞噬,樂岚只覺得眼底一紅,擡手擋了一下眼睛,耳畔卻忽然寂靜了下來。
沒有風聲,沒有火浪聲,甚至于連陣法運轉時輕微的法力流動聲也消失了,周遭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她放下手,看見一片焦黑的荒漠。
這是剛剛被燒成這樣的?
樂岚向前邁了一步,立即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她的腳下是十分堅硬的烏砂,而非松軟肥沃的林間土壤;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盡是一片焦黑,像是火燎之後的痕跡,但卻沒有火燒後餘燼的溫度,用手摸上一摸,地是冷的。
這裏絕不是她以前待過的地方。
她心中一凜,喚道:“劫生!”
前方有堆黑土動了一動,一道雪亮的銀光自土包內破土而出,眨眼間掠到了她面前,樂岚頓時如釋重負,松了口氣,笑道:“還好這次沒丢。”
手裏握着劍,她心中便有了底氣,方才的陣眼約莫是找失敗了,弄巧成拙被傳送到了這荒鄉僻壤。
一想到自己聽信九婳那狐貍精的話進了金楓林,結果落到如此境地,樂岚就氣不打一處來;寬宏大度是假,心存報複是真,她哪裏是好心幫她,分明是把存了心她往龍潭虎穴裏騙!
李未陽此時生死難蔔,而她糊裏糊塗地被弄到這個地方,能不能找到回去的法子都難說,就算她耽擱得起,他能挨到她回去搬救兵嗎?
她咬緊了下唇,覺得嗓子有點幹,附近皆是焦土,看不見什麽水源,向東走了一段路,前方忽然多了一個人影。
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看見同伴,如何不讓人激動,她向前緊趕兩步,正要問這裏是什麽地方,那背影轉過身來,銀衣銀冠,袍袖獵獵,落在樂岚眼裏,卻仿佛見了活鬼一般,收步的同時手按上劍鞘,随時準備拔劍而出。
在這個地方竟然會遇見丹渚,她在警戒的瞬間心下已經有六分了然,“原來是你一手策劃的?”
從她出門遇見九婳,九婳給她指路城西,直到誤闖進法陣裏,來到這不知道是什麽鬼的地方,最後所有的冤冤相報還是回歸到了最原本的那一點:
她和丹渚之間不知道隔了幾輩子的恩怨上。
此地無人,他脫去了那身凡人的僞裝,從發梢到瞳孔都像褪了色一般,似仙非仙,似妖非妖,樂岚想起天祿柱上還有他的名字,可橫看豎看,除了這張臉還像個神仙模樣,其他地方哪裏有一丁點兒天庭的體統?
“這個地方叫做湮海,”丹渚道,“只有通過浮屠陣才能進來。”
“湮海……”她攥緊了劍,眼光向四周瞄去,卻絲毫不敢放松來自前方的警戒,“這裏還有其他人麽?”
丹渚緩緩搖了搖頭。
沒有其他人,也就代表沒有他的幫手,樂岚稍稍放了些心,問:“你打算就在這裏做個了斷?”
論單打獨鬥她尚有兩分把握,雖然修為遠不及丹渚,但有劫生助力,他在劍下也讨不了多大的好,至多不過像上次那樣兩敗俱傷,不了了之。
丹渚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道:“你憑什麽覺得你有資格與我做了斷?”
“我憑什麽?”樂岚不怒反笑,覺得這話說的可真有意思,“入京以來,屢次挑釁的是你,寸寸相逼的是你,屠我族人的是你,一個十惡不赦的兇徒,你憑什麽覺得你有資格說出這句話來,不怕笑掉大牙麽?”
只可惜丹渚并未為她的這番話所觸犯,仍舊以那副令人火大的平淡腔調不徐不疾地問:“我擾你歷練,屠你族人,還捉你到此,你能奈我何?”
樂岚一劍劈過去,被他側身避開,“打不準的劍,就是廢劍,就算是一把神劍,在你手裏也發揮不出十分之一的效力。”
樂岚打架時從不和人饒舌,以免分心,丹渚越是氣她,她越是一聲不發,憋着氣把手裏的招式使得更快更狠,直到一連揮出了十餘劍,丹渚向後遠遠一撤,聲音随着劍風飄過來:
“打到現在,你都沒有發現一絲不妥之處麽?”
打到現在,樂岚确實并沒未發現什麽不妥之處。
她對湮海這地方聞所未聞,自然不知道此地都有什麽蹊跷,經此一提醒,頓時不敢冒進,謹慎地收劍回身,防備着周圍随時可能發生的突變。
丹渚頓了頓,道:“不是外界,是你自己。”
她自己?
樂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一個激靈,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先前那十幾招所耗掉的靈力,竟然沒有恢複過來。
法力但凡有所損耗,便會自然而然汲取附近的天地靈氣自行彌補,如此循環往複,源源不斷而來,法術才能得以施展,仙元才不至于枯竭。
可她從交手到現在所損耗的法力,竟連一絲一毫都未恢複,換而言之,此時的她就像一只盛滿了沙的沙漏,裏面的沙子漏多少就少多少,若非丹渚出言提醒,只怕她到法力耗盡也不會發覺此處的玄機。
她伸出手來,在空中感受了一刻,湮海的空氣輕薄而溫和,卻感受不到一絲生氣,這裏的焦土只是焦土,是一無所有的死物,其中唯二靈氣充沛的,一個是她,另一個就是丹渚。
樂岚想通了這一層,便抱着劍再也不肯動手了,她得保存實力。
可丹渚并不打算給她這個保存實力的機會,他遠遠地看着她站在原地不動了,忽然将手一擡。
樂岚只覺得一道細風刮過,手背忽然一痛,上面赫然多了道口子,正在滋滋地往外冒血。
她急忙按住傷口止血,卻悚然發現血雖然止住了,可體內的靈力卻順着傷口不斷外洩,無論如何也停止不住,樂岚登時急了,大怒道:“我上輩子到底跟你有什麽仇!”
“你放心,我不會在這裏和你動手。”丹渚道:“我會等着你的法力慢慢流幹,到那時你自然知道,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麽仇。”
說罷,便轉身走遠了。
樂岚抱着受傷的手發了會兒呆,終于意識到這個鬼地方不能久留,在靈力洩幹之前,哪怕掘地三尺也得爬出去,丹渚說話時的語氣讓她後脊發冷,難以想象,到時候真落在他手裏是什麽下場。
仙元裏剩下的靈力還有九成不到,她将其中的三成注入劫生之內,餘下六成用來防身,以免到時有什麽三長兩短,好歹有一擊之力。
封完靈力,她撕下一片衣角,将傷口胡亂纏了,便在這片叫做“湮海”的焦土上開始摸索起來。
所幸湮海并不是無邊無際的,她朝着一個方向走了小半天,便看見一座石殿的殿頂,加緊步子趕過去,卻發現是片廢墟,殿房早已坍塌了一半,剩下兩間較為完整的房裏也沒有什麽可用的東西。
她渴得厲害,只想找口水喝,用術法變了兩杯水,可不知道是不是地理的原因,喝下去總像飲沙,不但不解緩,反而變本加厲的渴。
湮海沒有黑夜,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如同正午一般,烤的人幾乎冒煙,她在石殿廢墟的陰涼處歇了一會兒,無意間踢開一塊碎磚,卻見那磚面上凹凸不平,似是雕刻着什麽圖案。
她拿起來看了看,那圖案并不完整,一只殘缺不全的角上雕着一道曲折的線條并幾個奇模怪樣的标記,旁邊附了行字,但缺損得只剩為首的幾個字。
樂岚對着那字仔細辨認了一番,突然一個激靈坐直了,激動得幾乎拿不住磚頭:這上面刻的是湮海地圖!
她迅速把其他碎磚挨個撥開,終于湊了一幅完整的地圖來,上面标注得清清楚楚,湮海地長三百裏,四面環海,這座石殿的前身是湮海神的宮殿。
湮海神早不知道在幾千萬年前就幻滅了,留下只有這座孤島并狼藉廢墟,樂岚還是懷着滿心誠意,對着冥冥中早已不存在的湮海神拜了又拜,感謝他老人家的救濟之恩。
拜畢,她拍拍身上的土準備出發,湮海神殿的位置就在島中央,只要繼續往前再走一百五十裏,她就能走到海邊,變成原形游回去。
神殿前有一片頗為開闊的空地,建着一座龐大古樸的祭壇,神殿雖塌了,祭壇還未倒,高高的祭臺筆直矗立,立萬年風吹雨打而不倒。
她走到祭壇下時,有道聲音叫住了她,聲音從地下傳來,嘶啞且虛弱,“上面那位姑娘,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