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墨汁一樣無邊無際的蔓延，空氣漸漸稀薄，好似有水沒過鼻尖，呼吸難以維系。薛栩栩慌慌張張的撲騰着，一下甩開了抓着的那只手，頓時更成了無助的孩子，張嘴大聲喊了出來！
“栩栩！栩栩！栩栩！”眼睛陡然一睜。
章恩禮擰着眉頭在她眼前揮了揮手，見其沒有反應，又叫了幾聲名字；林爽蹲在身側，伸出手去抓着她的手握在在手心裏，才發現她渾身都在輕輕的顫抖。
“栩栩。”她又試着輕聲叫了叫，好像薛栩栩這時才聽到了，怔怔的轉過腦袋一臉發懵的把她看着，眼神十分的陌生。
章恩禮嘆了口氣，轉身看向身後的鏡子，緩慢的搖了搖頭，然後便安靜的坐在治療室裏等着薛栩栩恢複精神。
約莫過了一刻鐘後，薛栩栩擡起頭來眼中也有了焦距，章恩禮點了點頭拿出一個本子來詢問道，“你看到了什麽？”
薛栩栩默了片刻，然後緩緩複述了出來；其實剛才治療的過程中，薛栩栩自己就有出聲，只言片語中也能讓人猜到一二。不過，從薛栩栩被裝進大鐵桶之後，她就再也想不起來了，治療也在這裏被中斷，但這也恰巧是關于案件最重要的點。然而，一場催眠治療下來，病患所承受的壓力和消耗的體力都十分的大，因此章恩禮不建議再嘗試，需要薛栩栩恢複幾天後再試試。
包括薛栩栩在內的所有人都贊同了這個提議，畢竟從薛栩栩的記憶中所有人都讀取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信息，當年被害人之一的韓芸芸在整個綁架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并不簡單。所以，薛栩栩回到宿舍後就一個人鎖在床角，頭抵在牆上靜靜的發着呆。王昊怕她出事兒，就一直讓那警花在宿舍外的樓道裏坐着、看着，随時推個門瞧一瞧她。
可薛栩栩除了就那麽坐着不說話以外，倒也沒什麽異常，連哭都沒有；照理來說，重新回憶綁架兇殺的整個過程，雖然沒有回憶起父母被殺時的場景，但就那兩天被綁架囚禁的經歷就該令她痛哭一場，可薛栩栩的表現讓人大呼意外。
警花把這麽個情況告訴了章恩禮，于是隊裏就此開了個小型的座談會，一言一語各抒己見後，章恩禮的徒弟林爽倒是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我認為，逃避了這麽多年的薛栩栩突然願意接受催眠術，本身就說明她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切可能性的準備。所以，她現在的狀況也算正常。”林爽道。
“我也認為栩栩是個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堅強的人，至少在這件事情上。而且，咱們別忘了栩栩之所以要回憶鼎豐一案的初衷是為了找到失蹤的沈學長，愛情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警花的分析自然比較八卦的多，不過也說到了點子上，會議沉重的氣氛也瞬間緩和了不少。
章恩禮點點頭，“過兩天會再做一次，但是如果薛栩栩仍然不能記起最關鍵的記憶的話，可能我們還是要從其他方面尋找線索。比如說是薛栩栩母親韓芸芸的背景身份等等……”
聽到說催眠可能還是沒有進展，趙隊和王昊的表情頓時凝重了不少，雖然贊成章恩禮的方案，但是多少還是希望薛栩栩的回憶能夠加快破案的進度，因此他又忍不住追問道，“那章醫生，除了催眠以外是否還有其他方式讓薛栩栩恢複記憶呢？”
聞言，這邊章恩禮剛眉頭一蹙，林爽就一口答道，“有！”
“林爽！”章恩禮喝止林爽的冒失，林爽也不好意思的打了自己一小嘴巴子愧疚的低下了頭去。
雖說責備了徒弟，但對上其他人希冀的目光時，章恩禮沉吟片刻後緩緩而道，“有一種方式，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情景再現。讓患者重新目睹當時的環境景致，一草一木，視覺聽覺的刺激會讓大腦做出更強烈的反應。但是，這種方式通常都是建議那種偶然性失憶，而且失憶的內容對患者沒有太大傷害和負擔的情況。像薛栩栩這樣，實際上屬于創傷性後遺症，就催眠術都令其從內心深處抵觸所見所聞，那麽再采取這種方式的話，可以說會對薛栩栩的精神造成極大的迫害，而且不一定會達到我們想要的效果。”
所以這就是章恩禮對這種治療方式十分猶豫的原因。
趙隊下巴抵着拳頭細細想了想，然後看向王昊，“要不，你試着跟她說說？說不準她能答應呢。”
“……”對于這麽個燙手山芋，王昊直搖頭。倒不是他想推卸責任，“先不說當年案發的廢棄工廠早就被開發占用了，哪兒還能情節再現啊。而且，我覺着但凡知道有這個法子栩栩一定是會答應的，可她好歹是我兄弟的媳婦兒，我不能這麽坑人……到時候我怎麽跟勵揚交待啊。”
莫名其妙就把沈勵揚給說上了，在場的都是認識或者與沈勵揚共事過的人，原本活躍的氣氛就因為這個名字有陷入了靜默之中。王昊撓着頭左右看了看，自覺是自己失言了，但關于薛栩栩治療的方式……他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要不這樣吧。”林爽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在大家都沉默不語之際大膽出聲，“催眠治療還是繼續，至于回到案發現場這事兒，我覺得可以跟栩栩提一下，危險性也明說，讓她自己選擇。至于場景的恢複，我有認識的人，他們專做拍戲建築搭造的，當年的照片還是有保留的，大約有點輪廓也可以試試的。老師，趙隊你們說呢？”
意見是詢問章恩禮和趙隊的，但所有人的目光最終卻是落到了王昊身上。
王昊哭笑不得的指着自己，不甘嚎道，“不帶這麽坑人的吧。”
……
如此便這麽定下了。兩天後，薛栩栩再次接受了章恩禮的治療，回憶的場景片段依舊停在了她躲在鐵桶裏眼睜睜看着父親遠去的背影。催眠無法繼續，診斷為薛栩栩潛意思裏的自我保護跟抗拒。
于是，王昊找到了薛栩栩。當他把情況說明後，滿頭仍是冷汗的薛栩栩平靜的臉上卻是十分堅毅的眼神，“我願意。”
“栩栩？”這真是喜憂參半的回答，王昊突然就猶疑起來，甚至勸說道，“栩栩，你要不再考慮考慮。”
“……”薛栩栩勾唇一笑，反問他，“王昊，你是不是也猜到什麽了？”
“猜……”王昊一下就反應了過來，不禁就別過臉去戳了戳胖乎乎的手掌。他是個老實人，說不來謊話，而且既然薛栩栩都這麽問了，他也不願意拿人家當傻子似的騙，所以想了想就笨拙的點了兩下頭。
“王昊，我不能讓他白白替我做了這麽多的事兒後還要受我的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不知道在哪兒的活着或者死着。我要找到他、找到殺害我爸媽的兇手，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
“好，我們會安排。”
“另外，我想回家。”
“回……回家！”
“對，回家。”
……
在造景期間薛栩栩回到了薛宅，薛江山見到她的時候就跟她剛從B市回來時一個模樣，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的難以置信。可薛栩栩呢，還是跟以前一樣抱着他的手臂睜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一個勁兒的叫着“哥”賣力的撒嬌。
薛江山愣了許久把人拉回到沙發上，拿手背撫着她消瘦不少的臉頰，仍有些害怕的喚了聲，“栩栩？”
“嗯。”她彎着笑眼滿聲應下，“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栩栩……”
“哥，都怪我信了文志光的話才誤會了你。因為一聽到有關沈勵揚，我就心緒不寧了，所以才讓他這麽輕易調撥了我們兄妹之間的感情，是我錯了。”
“文志光？他……說了什麽。”
薛栩栩憤憤的咬着牙，“他說是你讓他去殺的沈勵揚。還說當年是你策劃的綁架案……然後我就信了，所以在醫院的時候都不想見你，哥你沒有怪我吧。”
“他居然這麽說！”薛江山的表情明顯是驚着了，不過事實與否驚詫都該是正常的表現。
薛栩栩肯定的點了點頭，砸了咂嘴道，“當時我還急着想着讓喬欣給我催眠記起那天的事兒，但是始終沒記得起來。倒是警方給我看了一份資料才知道文志興的目的。”
“什麽資料？”
既然薛江山問了，薛栩栩便一副賊兮兮的表情，轉悠着眼珠子四下看了看，小聲問道，“嫂子在嗎？”薛江山眯了眯眼，告知程文清接大寶放學不在家，是以，薛栩栩故意挽起手臂來跟他拉開一段距離，“大哥，你還是向我交代下喬欣跟你是什麽關系吧！”
看着眼前一副嫌棄樣的薛栩栩，薛江山突然就噗嗤一下笑了出來，解開外套上的扣子，擡着手臂往後一靠窩進了沙發裏。
薛栩栩則表現得很是莫名八卦的緊湊上前，追問，“你倒是說說啊，你到底在外面搞什麽鬼。大嫂不是挺好的嗎，你怎麽可以這樣！”
“嗨，就是玩玩而已，沒當真。”
這一聽更是着急，“什麽叫玩玩，你這價值觀也太不正了，是不是還得讓我來糾正糾正啊！”作勢，薛栩栩左右撩開了袖子，準備大幹一場的模樣。
薛江山見狀趕緊投降，雙手高舉，“我知道了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會了。大哥以後都不會見她了，只會有你大嫂一個女人，這樣總行了吧！”
“嗯，這還差不多！”薛栩栩頭一揚嘴一翹別提多得意了，小模樣更惹得薛江山忍不住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還揚言今晚親自下廚給薛栩栩一桌的好菜。
薛栩栩自然也不客氣，指使着薛江山趕緊進廚房接李嬸的班，生怕他耍賴！
然而，待到薛江山轉身進了廚房後，薛栩栩嘴角的笑立馬就收斂了，眼裏更是蒙上厚厚的一層冰霜。她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讨厭說謊了，因為本就是一件累人累己的事兒，關鍵無論謊言說得多真戲有多深，卻終究改變不了事實。
就好比，從不騙人的薛栩栩成功躲過了薛江山的懷疑，兄妹感情更勝從前，薛江山甚至履行承諾開始逐步實施鼎豐大本營向外轉移的計劃。薛栩栩也告知他因為休假太久，工作就辭了，但仍不打算在江城久待，而且她已經開始準備各處旅游，長長見識，來場命中注定的豔遇什麽的。
看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軌，薛江山也放心不少。
于是，就在薛栩栩啓程回B市辦理離職手續的那一日，薛江山還是想當年送她去念書時一樣，來到機場大廳，親親的擁抱，拍了拍她的嵴背，又不舍的揉着她的丸子頭；幫着上下看看是不是有遺漏的東西。
“旅游之前真不打算回來一趟嗎？”
她甩了甩腦袋，笑道，“你放心好啦，我一定會回來的。不會像以前一樣任性，一走就是十多年。”
薛江山嘆了口氣，伸出手來刮了下她的鼻尖，“出門在外小心點，上飛機下飛機都給我打個電話，沒接也要發短信，微信、QQ都行，嗯……到了地方把酒店名字地址給我發過來，照相也行，還有即使再好玩都別太晚回酒店，錢不夠了一定提早跟我說，還有什麽……那個，要不大哥還是找個人跟你一塊吧，或者……姜好現在不是你男朋友也能當男性朋友吧。啊？他的所有費用大哥都包了！行嗎？”
薛栩栩傻傻的聽着薛江山的一陣啰嗦，然後就被他最後這正兒八經不着調的一句問話給驚着了，眼眶紅了腮幫子鼓了，她楞是沒頭沒腦的低下頭去難受得受不了。
薛江山莫名，小聲問道，“怎麽了？”
“哥，你跟爸真挺像的。”
薛江山，“……”
薛栩栩抿了抿嘴胡亂的抹了抹眼睛，“行了，你回去吧。”
“還是我看着你進去吧，習慣了。”薛江山的這話倒是事實，這麽多年來兄妹倆的每一次分別都會是作為哥哥的他靜靜的站在原地等着妹妹薛栩栩的背影徹底消失才轉身，如今也一樣。
薛栩栩悶着腦袋點點頭，強忍着某種情緒背過身去，跟随着隊伍一點點的前移，經過安檢，拿着重新裝好的背包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候機廳。
可事實上進入候機廳後的薛栩栩半路上就看到了王昊，迎上他擔憂的目光，她淺淺一笑，沖他道，“我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066章 絕無轉圜的狠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