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陽送走了樂岚, 一個人抱着書往相府走,他的興致頗好, 一邊走着,一邊哼着小調, 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被人盯了稍, 而盯梢的還是一只鳥。
有一本舊書裝訂不牢, 裏面的紙頁散了出來,不小心掉下去兩張, 地上全是雨水,那紙一觸地便吸飽了水,等到再揭起來時,上面的字跡已經沒法看了。
李未陽惋惜地嘆了一聲, 就在他俯身從地上揭紙的時間, 雀靈已經追到了他的身後, 落地化作人形,就要趕上前去。
只可惜她剛剛邁出去了一只腳, 就被一只手從背後輕輕捏住了天柱穴,雀靈頓時渾身一激靈, 不敢再亂動了。
樂岚掐住了她的後脖子,轉了轉方向,把人提到自己的面前, 問:“好端端的, 你跟蹤他做什麽呢?”
雀靈本就膽小, 一見是她, 登時便聯想起了那日見到的青鳳仙尊,倘若不是被樂岚拿着命穴,一早便縮回了小小白雀的原形,驚惶道:“我沒有想要加害他!”
李未陽聽見背後的動靜,回身一看,見樂岚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手裏挾持着一個楚楚可憐的白衣少女,那少女淚眼惶惶地向他望了一眼,似乎在企盼自己替她開口說句話。
方才樂岚同這白衣少女之間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愣了一愣,蹙眉道:“出了什麽事?”
樂岚道:“這是丹渚養的一只小雀,稍微通了點靈性,我們分別的時候我見她暗中跟蹤着你,心裏放心不下就跟了過來,沒想到,她還真想圖謀不軌。”
雀靈馬上争辯道:“我沒有!我只是……只是想跟這位公子說說話。”
李未陽被樂岚的這句“放心不下”說的心裏綻開了花,一面樂滋滋着,一面聽說此事與丹渚有些聯系,心下又有些擔憂,便問那雀靈:“你想跟我說什麽話?”
雀靈卻嗫嚅着說不出來了。
樂岚發現了一個怪異的問題,奇道:“你家主人陪公主殿下一同去了九宮山,你一向忠心耿耿,怎麽這次沒有追随在他身邊?”
雀靈垂了眼沒有說話,樂岚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定睛一看,只見她眼裏憋了一眶淚,委委屈屈道:“主人他不讓我跟着……他說我的修為不夠,到了山上會被逼出原形……”
李未陽揣摩了良久,試探着發聲:“這是……妖?”
“算是妖,也不算是妖,”樂岚回答了一聲,想了想,怕他理解起來困難,又詳加解釋道:“這是噬夢鳥,靈獸的一種,以人的夢境和記憶為食,卻不吸取活人精元,也沒做出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與尋常妖物還是有些不同的。”
小雀靈在她手裏瑟瑟發抖的模樣着實可憐,她被丹渚抛下,孤身一鳥留在京城也着實惹人同情,她見這小妖也沒什麽反抗之力,便松開了她的死穴,雀靈身子一軟,便倒在了地上。
離開了樂岚的鉗制,她的神色放松了許多,一面揉着膝蓋,一面小聲解釋道:“我真的沒有加害這位公子的意思,我只是聽說,神女和我家主人多有不睦,日後還要找他尋仇,我雖然修為低微,幫不上主人什麽,但還是想為他分一些憂……”
“要找丹渚報仇的是我,你想為主人分憂,也應該找我才對,卻為什麽要去找這個凡人?”
雀靈紅了臉,“我怕說服不了神女,可如果換成別人來說,說不定就能說服了……”
樂岚瞬間明白了。
敢情這只小雀靈是想控制了李未陽的心神,然後由他來開口,勸她和丹渚冰釋前嫌。
她有些哭笑不得,“你若是知道我和丹渚之間究竟有什麽恩怨的話,或許就不會抱這麽天真的想法了。”
且不說丹渚在心裏給她安排了多少種死法,兩人之間早就勢同水火之外,他以那樣殘忍的手段屠戮她的族人,單憑這一點,就算是九十九個李未陽摞一塊,也休想改變她的打算。
她這樣想着,不禁轉頭看向杵在一旁冒充柱子的李未陽。
她和雀靈的對話他插不上口,只能在旁邊默默地聽着,順便在心裏記上幾個關鍵的問題。
樂岚見他一臉茫茫然的神色,心裏有些幸災樂禍,又有幾分同情,伸手想要去拉他,地上的雀靈突然一動,
她一擡臂,從袖間射出幾枚鐵箭出來,樂岚十分眼疾,一道掌風将幾枚暗器劈了下來。
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卻見那被她劈成了兩截的鐵箭忽然爆裂開,從中又飛出數十根小針,朝着四面八方爆射而去!
樂岚幾乎是下意識去喊李未陽讓他躲避,緊接着便見他竟然朝着自己撲了過來,只在這一愣神的功夫,她被他護在懷裏,術法都還沒能使出來,無數飛針疾風暴雨般與他們擦身而過。
只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樂岚清晰地看見,有道飛針直直地朝着李未陽的太陽穴射了過來;
她甚至連驚呼都忘了喊,胸口血氣翻湧幾近窒息,眼睜睜地看着那根暗器越來越近,近在咫尺,近在毫厘,而後——
拐了個彎,
貼着從他的頭頂飛了過去。
兩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李未陽的腿上和背上挨了不少針,樂岚被他護在身下,不知道情況如何,他顧不上疼痛,急急去查看她受傷了沒有,卻被一把揪住衣領,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他背上還紮着許多針,被這大力的一掼,本來沒紮多深的針尖頓時齊整整全紮進了肉裏,疼得差點成仁:
“阿玥!你輕……嘶……輕點……”
樂岚不知道着了什麽魔怔,死死的把他摁在地上,眼神裏的光冷得駭人,她絲毫沒有理會身下人的呼痛,冷冷問:“你是誰?”
李未陽好不容易緩過來一口氣,盡力擠出來一抹笑,“我當然是,你未來的夫……”
她把他拎起來幾分,再次狠狠掼在了地上,語氣中的冷意幾乎到了森然的地步:“你不是李未陽,你是誰?”
他被這一提一掼,疼痛卻沒那麽深刻了,周身冷熱交加麻木一片,隐約是歸西的前兆,撐着最後一口氣,辯解道:“我……是。”
樂岚摁在他胸前的手并沒有松開,顯然,她并不相信。
他奮力掙紮了一下,結果連動也未能動半分,難道天要亡他,讓他沒有死在暗器下,反倒死在自己的未婚妻手裏麽?
他攢了攢力氣,拼着最後一絲希望,顫巍巍舉起了右手。
樂岚循着眼光看過去,只見那手裏握着一枚墨玉般的龍鱗。
她倒吸了口涼氣,視線慢慢挪到他身上,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你真的是……李未陽?”
李未陽已經沒力氣說話了,只微微點了點頭。
樂岚瞬間撒了手。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
她慌忙辯白,恍然意識到自己還壓在他身上,急忙将人扶起來,看着他白裏透青的臉色,擔憂道:“你怎麽樣?”
李未陽氣若游絲:“還好……我需要大夫……”
“我先幫你把傷口愈合,”她說了一聲,就要給他療傷,卻被他按住了手:“不用了,帶我去醫館……”
他實在是有陰影,不敢讓她再碰了。
醫館離這裏足足有兩條街,現在這個時間如何能趕得過去?
萬般無計,樂岚只得道:“醫館太遠了,我帶你回将軍府,府裏有軍醫,一樣能替你療傷。”
她帶着半死不活的李未陽回了将軍府,冷将軍大驚,急忙去請了醫,将傷患安置好後,看着滾了一身泥水的樂岚,眉頭大皺:“這是怎麽回事?”
樂岚無從解釋,便道:“不小心遇見了刺客。”
說是刺客也不算虛言,畢竟那雀靈放了暗器之後便逃之夭夭了。
天子腳下竟有亡命之徒膽敢行刺,此事非同小可,冷将軍急急便去了幕府,樂岚沐浴更衣,而後焦急地等着李未陽的消息。
約莫過了一炷香,大夫提着藥箱出了房間,向她道:“傷勢已經處理好了,公子想請郡主一敘。”
她道了謝,忐忑不安地推開房門,見李未陽只披了件外衣,正在矮榻上趴着。
他背上的針總算都拔了出來,過程及其慘烈,透過衣服都能隐約看見纏了滿背的繃帶輪廓。
樂岚又是心疼,又是心虛,拉了張矮椅坐到他跟前,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罪魁禍首明明是她,平白讓他遭了這麽大罪,這要她怎麽過意的去?
“阿玥,”李未陽聲音有些發虛,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嚴肅,“你告訴我,剛剛為什麽要那樣做?”
“我……”
樂岚有苦難言,總不能說她看見有根暗器在他跟前拐了彎,所以就懷疑他不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