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太重, 她看不清這個突然闖進來的人是誰, 直覺上知道是來搭救自己的, 又擔心丹渚會突然出手,提醒了一聲:“小心!”
兩人并沒有走樓梯,那人帶着她直接從樓上一躍而下,半空中一個起落, 穩穩地落在一處房檐上。
大雨傾盆, 澆得人睜不開眼,樂岚憑借着方才施展輕功時的熟悉之感, 心中驚疑不定,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這才看清身邊的人,不出意料, 果然是消失已久的重鈞!
重鈞望着高樓之上, 丹渚居高臨下地看了他們一眼,神色有些捉摸不定。
他沒有追下來, 一擡袖子,有樣東西飛落下來, 正摔在樂岚腳下, 在琉璃瓦上發出一聲清越的碰撞聲響。
樂岚低頭一看, 是一把銀柄帶鞘的小劍。
再一擡頭, 丹渚已不見了身影。
她俯身去拾那柄小劍, 重鈞卻像看見什麽毒蛇似的, 急急向後退開好幾步, 劍鞘入手冰涼,抽開一看,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劍,并沒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她将銀劍拿在手裏,心中越發困惑,
丹渚這是什麽意思?
當下時間緊迫,她無暇多想,重鈞的突然出現幾乎是個奇跡,急問道:“這段時間你都到哪裏去了?怎麽會在宮裏?”
重鈞一臉的“小孩沒娘,說來話長”,雨裏總不是個說話的地方,他騰身一躍,跳到檐下避雨,樂岚跟着他下了屋頂,仍然急切地等他的答案,他苦笑了一聲,道:“那天我們在道場上遇見那狗道士之後,我在一面大鏡子裏看見了你,你跟那個道士在一起,我怎麽叫你都不答應……後來我昏了過去,再醒來就莫名其妙的在一座宮殿裏,還有人好吃好喝地照顧着,這一個月以來,我一直在這裏,只是看守太嚴,逃不出去。”
“是誰把你接到這裏來的?”
他的臉色變幻了一瞬,詭異道:“是個……女人。”
她追問道:“什麽女人?你一次說清……”
重鈞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這裏馬上要出大亂子了,是趁亂逃出去的好時機,我們得抓緊時間離開。”
他要抓緊機會逃出宮去,樂岚卻必須留下來照應冷将軍和李未陽,她看了重鈞一眼,嘆道:“你走吧,我不能走。”
重鈞眉頭一擰:“你留在這裏幹什麽?送死嗎?”
大敵當前,她卻顯得異常鎮靜,“我爹在這裏,還有李未陽……在确認他們脫險之前,我哪裏也不去。”
“有臣子聯合後妃謀反,叛軍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攻城了,你擔心他們,怎麽不擔心擔心你自己,憑你一人能扛住多少叛軍?自保都難,能救得了誰?”
這話簡直和丹渚所說如出一轍,樂岚頓時不悅道:“就算誰也救不了,那也比袖手旁觀,一個人茍且偷生,逃之夭夭強!”
她的這句話只是沖動之言,卻不知哪個地方戳中了重鈞的痛處,他怔了片刻,有那麽一瞬間的迷茫和掙紮自他眉心一閃而過,待回過了神,輕聲扔下了一句:“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也好,以卵擊石也罷,樂岚抹了抹額前被雨打濕的碎發,擺出一個大無畏的笑臉:“你不要低估了我,我可是神仙轉世,遇事逢兇化吉,就算是老天爺也會給我幾分面子。”
重鈞顯然對她這個“轉世的神仙”不怎麽感冒,哼了一聲,沒有搭腔,樂岚一個人站着蠻尴尬,便問:“你在宮裏混了怎麽久,想必地方已經很熟了,我要去禦錦宮,有沒有什麽捷徑?”
“禦錦宮,老皇帝設宴那個地方?”
樂岚點頭,他把肩膀一聳,攤手道:“死心吧,那周圍到處都是暗衛,這兩天又加派了許多高手,連我都避不開,何況是你?”
此時已是亥時,禦錦宮中燈火還未熄,但想必其中已經鬧得天翻地覆了。
借宴飲之名囚禁朝官,這得有多膽大包天,才能犯下如此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之罪?
皇後的算盤打得十分響亮,文武百官都被她留在宮裏,宮外的一切變故無人處理,整個京城的防禦首先便癱瘓了大半,此時安國侯率兵進京,裏應外合之下,改天換日只在一夜之間。
即便計劃有失,太子尚有餘力還擊,她手裏控制着這些朝臣,等于握着整個朝廷的命脈,也不怕他翻起多大的浪來。
禦錦宮過不去,她又不敢接近東宮,怕被李未陽發現自己又折了回來,沉默了良久,無力嘆道:“有沒有什麽地方,既不會被人發現,又能看到宮中情況的?”
重鈞說了聲“這個簡單”,帶她來到距離那黑暗邊緣較近的一處宮殿之上,特殊時刻,宮裏早被下了門禁,入夜後哪座宮殿都不許随意出入,他們在瓦上站定,頂層的飛檐剛好遮在頭頂,留下一塊避雨之處。
樂岚在房頂坐下,卻問重鈞:“你不是要趁亂離開,怎麽還不走?”
重鈞白了她一眼,“你當我是什麽人,為人朋友,義字當先,你要确保你爹平安無事後才願意回家,那我只能确保你平安無事,而後才能安心離開。”
樂岚慨然道:“好兄弟!”
坐了一會兒,她又有些擔憂:“我們在這裏當真不會被發現麽?”
重鈞滿不在乎道:“被發現了就跑呗,反正他們又追不上。”
她無語了片刻,李未陽說她膽肥,實在是過于謬贊了,真正藝高人膽大的,分明是眼前這位敢上刀山能下火海的壯士才對。
她留心觀察着禦錦宮中的狀況,坐着坐着忍不住出了神。
丹渚的話始終在她耳邊不斷敲響,提醒她此時身在何地,身為何人,身為一個凡人的力量有多菲薄,遇事有多乏力。
無能為力的感覺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那柄小劍在她掌中微微顫動,銀鑄的劍身泛着神秘的麟光,像是有生命一般。
她唯一的兵器便是那把袖劍,先前遇到丹渚時不知掉到哪裏去了,便将這把小劍留了下來,她撫着劍鞘,卻覺得這把劍隐隐在昭示着什麽。
等了許久,禦錦宮裏的燈火依然平靜,莫非皇後不打算動裏面的人?
又過了半晌,遠處忽然一聲響箭的尖鳴,重鈞瞬間跳了起來。
他之前一動不動,樂岚還以為他睡着了,響箭發起之處正是禦錦宮中,看來要動手的時刻終于到了。
她和重鈞對視一眼,迅速趕去,雨仍在下着,卻沒有先前那般大了,重鈞忽然抛給她一把劍,“你那劍太短了,頂不上什麽用,用我這把。”
她問:“那你呢?”
話音未落,重鈞已經遠遠越到前方,在将要接近宮牆時,忽然躍出十數名暗衛,不由分說纏鬥了上去。
樂岚緊跟在他身後趕到,這些暗衛身手不俗,一時難以脫身,她一劍逼開幾人,向重鈞道:“你快走!”
重鈞自不須她提醒,縱身脫開戰局,圍鬥樂岚的暗衛裏分出了一半人前去追他,樂岚壓力驟減,刷刷連刺幾劍,将剩下幾人逼退一步,自己也趁機跳了出去。
剛一落地,她便聽見一聲金剛怒目的吼聲:“玥兒!”
是冷将軍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看來無甚大礙,她飛快地往前趕了幾步,叫了一聲:“爹!”
“你胡鬧什麽!”冷将軍怒道:“誰讓你來這裏的!!”
他這輩子還沒發過這麽大的火氣,樂岚頓時被吼得一愣,委屈道:“我……”
她剛說出一個“我”字,剩下的抱怨還未出口,便聽外面忽然兵甲之聲大作,聲勢之大,甚至蓋過了雨勢,冷将軍一把将她拉到殿內,她這才發現,殿中除了冷将軍并周将軍幾名武将之外,連同李相在內,其餘大臣竟一個也不見。
她沒弄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周将軍苦笑了一聲:“小郡主啊……可怎麽說你才好……”
重鈞也一臉懵然,跟着她進了大殿,問:“怎麽回事?”
冷将軍冷着張臉,樂岚不敢發言,只有周将軍打了圓場,道:“太子此前已經設法将其他大人一一接走,侯爺同我們是奉命留下殿後的,現在宮外想必已經打了起來,這裏可是兇險萬分,你們怎麽會來到此處?”
樂岚偷偷瞟了眼冷将軍,道:“你們進宮之後一直沒有回去,我不放心,這才過來看看。”
說着,她才想起來介紹重鈞:“這是我的朋友,聽說諸位大臣有難,十分義氣,一馬當先前來支援,我們便一同來了。”
在座的将軍們都是為國疆抛過頭顱灑過熱血的耿耿忠骨,最喜歡的便是赤膽丹心之人,對重鈞的态度頓時緩和許多。
周将軍見他身上沒有兵刃,将自己的佩劍解下給他,重鈞道了聲謝,行了個端端正正的軍中之禮,樂岚在一旁看着,忽然發覺他身上較之前有了些不同之處。
具體是哪裏不同,她一時又說不上來,來都來了,冷将軍再急再氣也無可奈何,叮囑了她幾句多加小心,衆人守在殿中,靜候敵人到來。
誰都心知肚明,圍牆之外便包圍着不少人馬,只是礙于殿中的幾位大将太過強悍,不敢随意招惹,如此一來,他們在殿中倒也安然無恙。
一直守到黎明時分,天色剛剛破曉,緊閉的宮門忽然一響,接着被緩緩推開,一名小卒跌跌撞撞跑了進來,激動禀道:“禀侯爺,前方戰事已、已了……叛軍已經歸降,其餘殘部流竄在外,将軍算無遺策,我們勝了!”
樂岚在混混沌沌中眯開眼,她打了個盹,還未清醒過來,恍惚記得昨夜什麽都沒有發生,這便結束了?
她走出宮門,卻在門外看見了蕭銳。
她忽然意識到,不是沒有發生變故,只是變故沒有發生在他們這裏。
蕭銳應是厮殺了一夜未眠,盔甲上血跡未幹,經過了一夜的動亂,衆人紛紛探出頭來圍觀,他誰也未看,徑直驅馬走了過去。
重鈞問:“這是誰?”
樂岚道:“蕭銳,安國侯蕭戚的兒子。”
聽罷,他久久沒有言語。
重鈞的些微變化,樂岚并沒有放在心上,冷将軍平安無事,李相也平安無事,李未陽和太子那裏自然也不會什麽意外,她高興還來不及。
出宮之前,她叫住了重鈞,問:“下面你準備去哪?”
重鈞道:“随意啊,我反正又沒什麽事做。”
她深呼了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道:“既如此,我想請你幫一個忙,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