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言辭閃爍了一瞬, 旋即道:“我在家中聽先生們說起過,耳濡目染, 自然也略懂些皮毛。”
冷将軍生平最大的忌諱就是這些怪力亂神, 他府上的哪位先生有這麽大的膽子, 敢同郡主講起這些修道上的事?
擺明了是在胡扯。
他發現,越是談及天命司和丹渚, 樂岚就越發讓人捉摸不透。
她似乎總是在遮掩些什麽, 自從端午之後,每日除了在家中深居簡出,便是在天命司附近轉悠, 謝顏身為她最好的朋友, 對此竟一無所知, 全然被蒙在鼓裏, 可見這個秘密非同小可。
李未陽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念頭按下,沒說什麽。
這段時間他查完斧師山查國舅府,查完了國舅府,緊接着得到重鈞的消息, 順藤摸瓜查到了安陽王府,簡直快要忙成一只陀螺。
從中倒是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然而還沒能騰出時間靜靜心, 把三者中絲絲密密的關聯捋清楚,又碰上樂岚這一番節外生枝, 在他這個陀螺的身上狠狠地加了一鞭。
樂岚把竹簡拿在手裏, 摩挲着上面的牍片, 面上卻帶了些期待的顏色,問道:“你是怎麽知道我和丹渚之間有過節的?”
她心中想的,約莫是他見自己近日來憂心忡忡愁眉不展,便留了心注意,加上之前的種種跡象,推斷出了結果,并且十分周到地替她排憂解難,她為這種不告而宣的默契感到十分愉悅。
她所料的其實不差,李未陽确實發覺出了她的不對勁,暗中留意,這才發現了重鈞。
只是那時他只以為她的反常是由重鈞而起,卻未曾往天命司這一面懷疑,直到重鈞無意間說漏了嘴,他才發現這丫頭背後還有這麽多不為人知的小動作。
他道:“你還記得那個斧師山的少主麽?”
重鈞?
樂岚一怔,問:“他怎麽了?”
李未陽将那夜同重鈞的談判說了,這些事情對于樂岚而言并沒有什麽值得隐瞞的,相反,還能提醒她早作提防。
說到重鈞竟然答應了他的三個要求時,樂岚心中一震,暗叫了聲“不好”。
李未陽只當他是安陽王的遺腹子,還是個沒什麽頭腦的愣頭青,因地制宜做了計劃,這計劃從源頭上便是錯的。
而重鈞分明不是,卻還順着他将錯就錯,其中必定有鬼!
她問了一句:“你要帶他見什麽人?”
“不是我要帶他見什麽人,而是有人想見他,所以我才帶他去見。”李未陽道:“太子知道了斧師山的事,覺得這場陳年舊賬能翻則翻,邊境好不容易才太平了下來,正是休養生息的緊要關頭,倘若能夠招安,化幹戈為玉帛總比再起內亂來得好。”
樂岚聞言默了一默,李未陽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時候不早了,你若回去晚了,夫人怕會擔憂。”
“我這便回去了。”她說着将竹簡收起來,笑道:“這個,多謝你了。”
“舉手之勞。”李未陽道,樂岚站起身時,他頓了一頓,終于還是不肯放心,叮囑了句:“不管你現在有什麽打算,丹渚也好,天命司也罷,暫時先放他一放,千萬不可像上次那樣輕舉妄動,倘若有什麽三差五錯,你即便不為自己,也該為侯爺和夫人着想,不要讓他們老人家擔憂才是。”
“那你呢?”樂岚忽然問了一句,似乎有些不大篤定,“我要是出了什麽意外,你擔不擔心?”
“我?”他被這一句突如其來的試探砸暈了頭,愣了一下,旋即迅速反應了過來,七竅生煙道:“我要是不擔心,還巴巴地跑天命司裏打聽什麽消息!”
這翻眼就不認人的白眼狼!
他一氣,樂岚就樂了,面如春風,笑嘻嘻道:“我就這麽一問,別較真啊……你放心,就算是為了你們,我也一定把自己的小命看得牢牢的,不會貿然行事。”
出了茶樓,她的腳下輕快得仿佛生風,一溜跑回了家,時間踩得極好,晚膳剛剛擺上。
冷夫人見她風風火火地從門外進來,以為她老實了這麽久,終于還是趁機摸到天命司去了,正要蹙眉,卻見樂岚的神色不對。
如若是從天命司回來,不應該這麽高興的。
面上雖然強作平靜,笑意能繃得住,喜悅卻繃不住,從眉梢眼角無一不散發着歡喜,這些日子以來,她還是頭一次有這樣明快的神采。
冷夫人的心不禁跟着一塊明快了起來,只要女兒開心,怎樣都是好的,也不計較她為何晚歸,溫聲問道:“這是從哪裏回來?怎麽這樣高興?”
樂岚背着手,攥緊了手裏的竹簡,笑道:“跟一個朋友出去轉了轉,一不留神天色就過去了,回來得晚了些,娘親勿怪。”
冷夫人并沒有怪她,反而道:“你是該多出去走走,散一散心。”
自從天命司的事情初發之時,樂岚就仿佛換了個人,以往話多愛笑,此後卻一直抑抑,眉間仿佛壓了千鈞,始終未展開過。
此時樂岚的心情好了許多,連帶着對天命司的報複之心也淡了不少。
李未陽說得沒錯,在沒有把握的前提下沖動行事無疑是自找麻煩,連累親人徒增擔憂,還是先緩一緩,等摸清楚丹渚的底細,知己知彼之時再作計劃。
第二日她照常溜達到了街上,只是這回沒往天命司的方向去,将以往愛走的地方踩了一遍之後,她準備去城郊看一看。
樂岚平時在外偏愛步行,不喜乘轎,倒不是說她的四體有多勤快,而是覺得轎內的風光不如轎外好,泱泱京都多好的繁華,都給一張轎簾遮住了,實在不值。
正走着,背後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力度還不小,撞完之後也沒個道歉,她今天心情尚佳,便沒同那不長眼的計較。
剛走出兩步,又被那人撞了一下,手心一動,有什麽東西塞到了她手裏。
樂岚一驚,忙向四周環顧,只見游人來往不絕,卻不見撞她那人。
她的手裏剛剛被塞了一卷紙條,展開一看,上面寫了幾個姑且算得上端正的小字:
亥時三刻,南渡橋見,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