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為卿春第 30 章 (7)

海樓的沈老板。卿婉一面感激,一面擔憂他們是否會惹禍上身。只是細想一番,現在也不用顧忌皇上,他永遠不會顧忌我林家這個斷臂之家了。

“諸位老板,今日之情,卿婉感激不盡。”

“林公子對我們情深意重,小姐更是對我們恩重如山。在場的大夥,除了我們哥幾個是跟着小姐的,其他店鋪老板都和林公子從事多年,林公子為人令人敬佩,林公子豪情令人敬仰。今日林公子英逝,我等若還顧念自身安危,閉門不見,如何對得起林公子英魂!”

若這番話是秋月軒、鏡花緣甚至茉香居老板所說,卿婉不必驚奇,可這言論竟出自天祿坊老板。卿婉一直認為天祿坊重利不重情,可今時今日,天祿坊作為店鋪統領,自願為林家請命。

卿婉含淚說道:“各位老板,大哥在天之靈,定會感謝大家今日恩情!”

林之頤的葬禮并沒有持續太久,雖然是以親王之禮下葬,但卿婉和父親林靖忠堅持葬禮重在節儉,不願費時費力,且已是盛夏,不如早日入土為安。所以林之頤在歸家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便草草下葬。

林府漸漸恢複了平靜,門口的白紗撤去,郡主府的匾額也拆了下來,按照品階,林府應挂上忠王府的牌匾,可若雅卻出人意料地不同意,于是如今整個府門口只有“林府”兩個字,與雍容氣派的府門顯得格格不入。

林府一側是沈管家和其他府內人員的住處,如今府上的其他人早已被遣散,僅剩下了三十多人,竟連以前的護國府門衛都不如。

茜兒和沈管家分坐在兩把交椅上,其他幾個管事的坐在下面,如今府上是小姐當家,小姐身邊的丫頭茜兒也擔起了府上的重擔。

“咱們府最困難的一個月已經過去,以後的日子就剩咱們能夠齊心合力了。現在府上所有的事都是小姐在管着,咱們底下的人能幫一點是一點,老爺小姐平日裏待我們都很好,現在也是我們回報的時候了。”

“茜兒姑娘說的是,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要齊心。”

茜兒點點頭,自然流露出的穩重早已不似當年那個小丫頭了,“我看了看最近府上的一切開銷賬目,各房的開銷都算平穩,只是以後小少爺漸漸大了,咱們雖然不是往年那般大方,也決不能在各方面苦了小少爺。還有老爺房裏的事,一切用度都不必在意,藥物飯菜都需撿最好的用!”

“姑娘放心,少爺和老爺那邊我們都會上心。但是小姐那邊……”

“小姐那邊不必擔心,小姐的意思是一切從儉,我們照做就是。還有,過幾天吏部、禮部和戶部會分批播下銀兩,播下的銀子你們要小心記下,将賬目整理清楚了交給小姐過目。”

“是!”

“銀子一共三批,第一批是公子走後朝廷發給府上的撫慰銀兩,這一批都記在府內的公賬上,第二批是吏部和禮部播下的給小王爺的銀兩,這一批款子就直接記在少夫人和小少爺的賬上。第三批是皇帝從戶部直接播給老爺的,将這些單獨劃在老爺的賬下。這是小姐新立的規矩,以後府上的銀兩全部彙總,但各房的賬目要全部分開,大家都仔細着點!”

各房賬目分開,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規矩,夥計們雖然百般不解,但仍然只能答應。

茜兒轉頭看向坐在一旁的沈管家,“管家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沈管家笑道:“茜兒姑娘頭頭是道,老夫沒什麽好說的!大家各司其職,都散了吧!”

待衆人走後,只留下沈管家和茜兒一人,沈管家似是寬慰似是遺憾地說:“茜兒你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跟在小姐身後古靈精怪的小丫頭了!”

茜兒露出一絲苦笑:“府上出了這麽多的事,總不能都讓小姐一個人去抗,我跟了小姐這麽多年,了解她的脾氣,凡事能幫她一點也好。”

剛說兩句,負責看守大門的随從走進來,“姑娘,馮淇奧将軍來了!”

“淇奧?”

看着茜兒飛跑出去的背影,沈管家摸着幾根胡子哈哈笑了起來,即使這個世界能夠改變人的行事做派,也改變不了一個人的本性。

自從淇奧當時住進府來,一直與茜兒交情甚好,随後淇奧一出征就是大半年,回京之後自己也從沒有機會能夠和淇奧好好聊聊,如今淇奧來府,茜兒早已難掩心中的激動。

茜兒從側房一溜煙跑到了大門口,一腳跨出府門,眼神便直勾勾盯到大門一側輕拍着馬駒的淇奧身上,只見他側身對着棗紅色高頭大馬,眼神中流露出的竟全是溫柔之意,再加上他原本就英姿帥氣的樣貌,茜兒看着他竟臉紅了起來。此時的風景正應了他的名字: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淇奧的樣貌在漢人之中本就難得,可若是放在旁人身上,難免被人說是陰柔而沒有男子氣概,可淇奧卻自幼長在西北,從小在馬背上練就一身好本領,舉手投足之間帶着一份粗犷,抵消了一份陰柔之氣。這樣挺秀清朗的男子,即使在名士雲集的京城都極難得見。

“淇奧!”

茜兒清脆如鈴的聲音傳來,淇奧回過頭來,便看到茜兒如同一只靈活的兔子一般跳了過來,自己的心裏也開心起來。在京城的短短時間,自己一直住在林家,而平日裏相處最多,最照顧自己的,也正是這個林家小姐身邊的小丫頭。自己一個邊塞孤兒,本以為在京城會受盡冷眼,卻沒想到在茜兒的身上,竟是一種久違的輕松。

自己還發着呆,茜兒已經三下五除二跑到自己面前。

“淇奧,你怎麽來了?”眼神中盡是期待,竟盯得自己也有些不自然起來。

“我……我……哦,前幾日郡主讓我有空來一趟,說有事要問我。”

“是小姐讓你來的啊,”茜兒的目光有些躲閃,仿佛是被冷落了一般,“小姐就在潇晖閣裏,我帶你過去吧。”

看着茜兒有些失望,淇奧拉過她關切地問道:“你呢?你最近過的好嗎?聽說你現在每天都忙得很,我好幾次想過來找你,都怕耽誤了你的事。”

“真的?”聽到這話,茜兒的眼睛又放出光來,“你真的想來看我了?”

“當然了!”淇奧偷偷從身後拿出一袋點心來,“你瞧,我可從來不會騙你的!”

茜兒搶過來,一看竟是自己最愛吃的杏花糕,一下子高興起來,“不對啊,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杏花糕啊?”

淇奧笑笑,“還記得以前我們一起逛街的時候,每次路過西市那家杏花坊,你總是擡不起步子,我還以為你是喜歡那家的杏花酒呢,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你是個饞鬼,竟然盯着人家的杏花糕!”

“哈哈,”茜兒老饕本色全開,竟然連面前的秀色淇奧都不看了,對着杏花糕想入非非起來,連對淇奧的語氣也平淡下來,“快進去吧,你不是要見小姐嘛!快走快走!”

淇奧無奈地搖搖頭,在這個丫頭面前,自己竟連一盒杏花糕都比不過了。

兩個人一路說說笑笑,讓林府上也有了一絲陽光。這一個月來府上每日陰沉悲傷,竟無半點笑意,直到今日淇奧前來,才讓平常愛笑的茜兒開心起來,也讓整個府上有了歡聲。

走到潇晖閣門口,茜兒帶着淇奧轉暗路繞到雪痕榭裏,這是小姐平日裏最常呆的地方,從大公子的身後事處理完之後,小姐每日都會在這裏靜靜地看着湖面想好久,有的時候還會叫沈管家或者一些店鋪老板問問,更多時候是在這裏發呆。

茜兒和淇奧一路蜿蜒而行,才到了雪痕榭裏,看見卿婉果然背對着他們,面向湖水,癡癡地看着什麽。

“小姐,淇奧來了。”

茜兒把聲音放低,有些試探地說道。

卿婉回過頭來,露出一絲淡淡地微笑,“馮将軍來了,今日還麻煩你特意跑來一趟。”

聽到卿婉這麽客客氣氣,淇奧哪裏見過,“郡主千萬別這麽說,我馮淇奧受了林家這麽長時間的照顧,怎麽能當了個官就成什麽将軍了呢?郡主千萬別這麽說了!”

卿婉聽了笑道:“你說的也是,那我不叫你将軍了,你也別叫我什麽郡主了。咱們以後都随意一點,就像一家人一樣,如何?”

“那好那好!”

卿婉看着這個毫無私心的将軍,他從未涉足官場,如今平步升為将軍,竟仍能保持這份真摯。

兩人坐在雪痕榭中,卿婉擺手讓茜兒退下,水榭中便只剩下他二人。

卿婉備上兩杯清茶,才問道:“淇奧,今天我叫你過來,就是想問問你,當日大哥究竟是怎麽死的?他的死與皇上和陳遠山究竟有沒有關系?”

淇奧微怔在那裏,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原來是為了這個。說起來,小姐還是有些誤會了陳将軍,從林大哥一到西北大營開始,我看到的是陳将軍和林大哥的關系日漸緩和,冰釋前嫌,這個在所有将士面前都可以看見。”

“真的?你具體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于是淇奧便從林将軍回到西北大營開始,把當時的事情一點一滴告訴了卿婉。

聽到一半,卿婉聽到了什麽重要內容,問道:“皇上密信?你說皇上曾經給陳遠山密信?”

“正是,這是後來大哥親口告訴我的,那日大營舉行軍宴,陳将軍将此事告訴了大哥,還把那份皇帝密信交給大哥過目,字字句句,皆是警告陳将軍不可任人唯親,公報私仇,陳将軍也就借此信的機會,完全與大哥冰釋前嫌。”

卿婉聽後,心中對皇上的心結也算解了一些,“你繼續說,當日大哥究竟是怎麽死的,也與陳遠山無關嗎?”

“哎……”淇奧嘆了口氣,“若是此事,确實是我們中了突厥的奸計,但與陳将軍實在沒有關系。當時軍營中的軍隊調動,陳将軍一切都是聽從林大哥的,最後決定削減林大哥柯林草原的軍隊,增加鳴山方向的駐兵,也是林大哥提出調令的。小姐你也應該知道,當時戰場上的狀況風起雲湧,我們需要把握一點一滴的時機,所以才落入敵人奸計。若說……若是此事該怪誰的話,那也實在應該怪我!我了解突厥可汗,知道他善用奸計絕不是好對付的人,可我還是晚了一步,等我跑去要調兵支援時,已經晚了!”說着他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腿,滿是悔恨之意。

卿婉并不是沒有上過戰場,她明白戰場上的兇險,“這怎麽能怪你的?戰場上的事,實難預料。”

卿婉本就是想知道在西北大營的具體情況,現在已經明白,便不願再問下去,轉而問道:“如今你已是四品大将軍,只是你長在邊塞,來到京城總共不過數月,在朝廷上可有什麽不習慣的?這朝廷可不像軍營裏那麽簡單,你為人正直,可懂得如何在官場立足?”

說起這個,淇奧笑道:“我雖是漢人,可自幼長在突厥,對這京城的爾虞我詐實在是不明白,也不怎麽摻和,反正只要自己不犯法,別人能奈我何?在朝上朝下就和歐陽蘭羲算得上朋友,其他的人我也不太明白。只一點,不管別人說什麽做什麽,我不明白,不聽就是!”

卿婉點點頭,“你說的也是,只要自己不出錯,皇上器重,自己也就無憂了。你和歐陽蘭羲曾經在西北出生入死,堪稱生死之交了。如今你官居四品大将軍,也算得上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了。我聽說現在這朝上,你和陳遠山主武,歐陽蘭羲主文,你們相得益彰,上行下效,天下安穩。”

淇奧笑着擺擺手,“我可沒這麽厲害,不過蘭羲現在确實是忙得很,官拜三品內史,上上下下他都要過問,這不,剛才我們還一起喝酒,喝到一半就被皇上一道聖旨叫進宮了!”

“蘭羲進宮了?”

皇宮禦花園裏,皇上和歐陽蘭羲一前一後,如閑逛般走在花園裏。

“蘭羲,自從你調到中書省,朕和你可是有好些日子沒在一起逛逛這院子了。”

“中書省每日公務繁忙,微臣實在難以進宮一次。”

皇上身着便服,像和朋友聊天一般,“今日,咱們就不談什麽朝政,就像以前你做禦前中郎将時一樣,朕可以和你談談任何事,随心所欲,暢快淋漓!”

“微臣洗耳恭聽。”

皇上輕拍了一下蘭羲的肩膀,“都說了是随心所欲,你怎麽還這麽拘謹起來!”

皇上和蘭羲一同繞道湖邊,說道:“朕封你做禦前中郎将,好像是兩年前吧?”

“正是,是文熙十一年花朝。”

皇上點點頭,“對,朕還記得是花朝盛宴,還是婉妹給朕念了一句你寫的文章,‘願做朝堂賀監郎,放浪江湖,豈可學漢室之東方,浮沉金馬。’這句話時隔兩年,朕依然記得。當時朕就明白,你有別人沒有的東西,你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格,你有即使身在山野也能心系天下的雄心。朕封你做禦前中郎将,一方面是想在身邊有一個讀書寫字之人,另一方面也是要考驗一下你的能力。沒想到你做中郎将的每一件事,都處理得當,讓朕心安。”

蘭羲淺笑:“為人臣子,微臣只是竭盡本分。”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朕最看重你的是兩年時間裏你依然保持你的一份堅守,你沒有因為官場而變得阿谀奉承,你也沒有因為你的功勞而變得驕傲自大,在公事面前你依然慷慨陳詞,在私下裏你又如現在這般謙虛謹慎。這一點是我最看重的。這些年來,朕看了這麽多宦海沉浮,有太多的人在官場的爾虞我詐中迷失了自己,就連朕自己,也漸漸變得陌生起來,可你卻不是這樣,你貴為相門公子,卻絲毫沒有纨绔之風,對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見解。你和你的父親行事多有不同,他在朕身邊多年,懂得見風使舵,懂得順着朕說話,可你卻往往直抒胸臆,站在最好的角度看問題,即使與朕背道而馳,依然能夠堅守己見,這一點實在難得。”

蘭羲沒有直面回話,卻看似信口拈來:“魏征谏言而可得太宗尊敬,流芳百世,比幹盡忠只落得剖腹去心,含恨而終。谏官常有而明君不常有。”

皇上先是仔細回味了他的話,而後卻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你歐陽蘭羲還有一個本事,能把拍馬屁說得如此文雅,變着法的誇朕呢!”

“微臣不敢,只是天下能容許臣下各抒己見的皇上,并不多見。”

皇上笑了笑,“只要有利于朕的天下,不管什麽話,真都聽得!”

兩人行至湖中橋上,話鋒一轉,“蘭羲,你也明白現在的朝廷,護國公勢力盡散,你父親辭官退隐,朝堂衆臣看似齊心,實則一盤散沙,朕有心培養一股新的股肱之臣,”皇上停下步子,轉過身來看着蘭羲,“蘭羲,你可願做股肱之臣中的頂梁柱?”

蘭羲身子一怔,接着趕忙下跪,“臣……”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皇上拉起來,“不用如此。朕知道你的能力,你不用把朕當做是在命令你,而是朕在問你,你知道朕素來喜歡法家治國之道,朕最崇尚的就是如先秦時秦孝公與商鞅那般君臣之道,朕做不到像孝公那般與你共享江山,但朕願與你共通治理好天下!”

作為一個男兒,蘭羲從來想的都是建功立業之路,即使他向往田間歸隐的逍遙生活,但他更看重能夠以一己之力保天下蒼生,“蘭羲得皇上如此厚待,定當粉身碎骨以報。”

皇上輕拍一下,“朕不用你報答,你好好做事就行。朕手頭上還有一事,如今突厥和大燕戰事已停,現在是該好好處置那個突厥奸細鮑苌楚的時候了!朕把這件事全權交給你去辦,你會同大理寺卿查察此案,将他和幕後所有有牽連的人物一并處置!朕賜你尚方寶劍,可調任何人協同查案,務必将所有罪犯繩之以法!也算是告慰林之頤在天之靈!”

蘭羲跪道:“微臣遵旨!”

作者有話要說: 春節過完了,寒假快過完了,生日也要過完了……

一想到這些心情真是十分低落……

整個春節假期,因為一直沒開自己的電腦,整個進度也都擱淺了。

想想我這種拖延症晚期的人也就只能寫了給自己看,要是追文早就被我氣跑了。

最後,祝自己生日快樂!

☆、雲開見月明(下)

盛夏的京城裏,酷暑炎熱絲毫沒有消磨百姓們的吆喝聲,穿過人聲鼎沸的東市大街,拐到街口一條偏僻路上,人流才漸漸稀疏起來,不過仍然不失熱鬧。

卿婉和茜兒打馬向前,來到鏡花緣門前,只見鏡花緣大門輕掩,早已閉門。

二人下馬,将雲駒和另一匹棗紅馬拴在門口,這才徑直進門。

剛一推門,鏡花緣中的琴聲悠然傳來,卿婉擡眼看去,坐在正中間低頭撫琴的正是歐陽蘭羲。蘭羲也看向門口,朝她笑了一下,沒有理會,仍然撫琴。

卿婉也沒在意,關門走了進來,随意坐在一旁,靜聽琴聲,仿佛時間回到了兩年前他們的初次相遇。

剛坐下沒多久,一曲終了,卿婉這才問道:“你把我專門叫到這兒來,就是為了來聽你撫琴的?”

蘭羲把琴放在一旁,笑道:“本是怕你心情不好,擔心我去你府上惹得你不自在,便把你叫出來,也算讓你舒散心情,不料看你如今,精神倒是不錯啊。”

卿婉自己倒上桌前的茶水,心情有些低沉地說,“大哥也不希望我們一直低沉下去,既然如此,何不活得潇灑一些?”

卿婉将茶水一飲而盡,話鋒一轉,“我剛才聽你的琴聲,幾個音調有些不準,想必是內史歐陽大人公務煩勞,對琴技疏忽了不少。”

蘭羲笑着嘆口氣說,“你說的不假,現在做了內史,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經手,別說練琴了,平常好好喝茶吃飯的功夫都快沒了呢!難得今日有閑,這才專程将你約出來。”

“你的志向本就在朝堂,在經世致用,在經邦濟世,如今也算各得其所了。對了,你今天把我叫出來,所為何事啊?”

只見蘭羲從袖口拿出一份奏折,放到卿婉面前,“這是一份我草拟的折子,你看看吧。”

卿婉面色有些不解,如今朝堂上的事早已與自己無幹,她拿過折子,靜靜看過,本以為她會有些氣憤,可折子讀罷,她卻如說的事與自己毫無幹系一樣,面上竟沒有絲毫波瀾。

“是皇上讓你徹查鮑苌楚一案?”

“是,皇上命我全權查察鮑苌楚一案,可任意調動大理寺和刑部官員,我已将與鮑苌楚有關的所有突厥細作和牽涉此案的官員商賈全部緝拿,這是我寫給皇上的奏疏,裏面是事情的原委和處理結果,大大小小涉案達百人。”

卿婉合上奏折,“如今戰事已停,突厥可汗已死,聽說現在的小可汗一心要與大燕交好,現在是時候處理鮑苌楚了。皇上讓你負責如此大案,可見對你的器重了。”

“我要找你不是為了這個,我是想說,一旦鮑苌楚定罪,當時由鮑苌楚彈劾的你父親護國公一案就可以直接平反昭雪,我可以在折子上馬上加上這一條,想必皇上也一定會立刻恢複護國公名號和禮制。”蘭羲看着無動于衷的卿婉,問道,“只是你是否願意?”

卿婉搖搖頭,将折子送還給他,“不必如此,當日皇上下旨已被我當場駁回,你也明白我的心意。你現在并沒有在折子上寫上此事,不正是為了我嗎?既然如此,把這份折子直接呈給皇上就行了。”

蘭羲颔首,将奏折收回袖中。

卿婉想起鮑苌楚,像是記起了一件事,忽然問道,“鮑苌楚可是押在刑部大牢?”

“正是,你問這個做什麽?”

“蘭羲,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刑部天牢之下,陰暗潮濕,整個牢獄裏彌漫着刺鼻的味道,讓所有從外面進入大牢的人都禁不住直往後退。

而刑部大牢中最深處的囚室裏,關押着大燕通敵重案中的第一要犯鮑苌楚。

此時他渾身被鐵鏈扣住,活動範圍不過一丈之內,囚室裏絲毫不見一絲陽光,囚室一關鐵門,除了幾只飛蚊蒼蠅,連老鼠蟑螂都爬不進去。裏面曾經關過的囚犯,竟然整日羨慕那些有老鼠爬過的牢房,至少還有點生氣。可這裏只有一片死寂和無邊的黑暗。牢獄們都說,關進這裏的人,沒有能熬得過三天,三天之後,他們便再也不是正常人。

只是鮑苌楚是個特例。

他關進這裏幾個月一來,整日照常吃喝,沒有說話,沒有聲音,沒有陽光,他卻并沒有瘋,只是一直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可今日牢房的大門卻并不是在飯點打開,獄卒進來兇神惡煞地吼道:“鮑苌楚,有人來探監!”

鮑苌楚心裏有些疑問,如今落得這番天地,和自己有牽連的所有人都被抓了起來,還有誰會來看自己。

“是歐陽大人嗎?我鮑苌楚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大人何故為了我這等小人,專門跑到牢裏一趟?”

只見門口一個身穿黑鬥篷的人緩緩走了進來,之後牢門關上,守衛站成一排在門口把守。

“尊駕是誰?”

來人緩緩放下鬥篷,竟然是林卿婉。

“鸾絮郡主?”鮑苌楚實在沒想到是她,口中仍帶着一份難以相信。

林卿婉卻平靜地答道:“托鮑大人所賜,我林卿婉早就不是什麽鸾絮郡主了,鮑大人不必如此稱呼。”

鮑苌楚看着她一身黑衣,站在自己面前,毫無感情地說出這番話,沒有仇恨,沒有憤怒,想起自己對林家做出的種種,又想起如今自己落得的地步,不禁自嘲地笑道,“想我鮑苌楚潛伏中原十年,一心一意為了我突厥大業,為了能讓突厥不再臣服于大燕,可這十年過去,除了讓你們護國公一家敗落,讓突厥大汗飲恨疆場,讓突厥永遠俯首稱臣,讓大燕江山永固,竟無半分功業,”想到這裏,他竟大笑起來,“我這一生,真是個笑話!”

卿婉看着面前這個瘋魔般大笑的人,眼神中只有冰冷,她淡淡地說,“或許你的功績,就是幫助大燕皇帝除掉了他的兩個心腹大患。恐怕百年過去,以後的野史或許會把你記載成大燕文熙朝最大的功臣,或許你在史官的筆下是皇帝心腹,所做的一切都是皇帝指使。若有朝一日你搖身一變從奸細變成功臣,我真是一點都不會奇怪了。”

鮑苌楚聽到這番話,笑得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是啊,我幫着這皇帝滅突厥,滅護國府,他怎麽着也得給我個護國大王做做才是啊!怎麽把我關到這天牢來了?哈哈哈!”

鮑苌楚一直大笑,笑到沒了力氣才肯罷休,可昏暗的燭火卻照出着他臉上的淚痕。

直到平靜下來,鮑苌楚又看向眼前這個一直冷眼旁觀的女子,“林小姐夤夜跑到刑部大牢來,就是為了看我鮑苌楚的笑話?”

“實不相瞞,我是有事要請教鮑大人。”

卿婉從自己的袖口掏出一塊白若凝脂的半月佩,“我想這件東西,鮑大人應該不陌生吧?”

天牢的昏暗中,半月佩依然能映襯出雪白的熒光,鮑苌楚一眼便認出了這枚玉佩,“我當然認識,若沒有這枚玉佩,我怎麽可能接觸你父親,怎麽可能如此受到他的賞識和信任。”

“卿婉今日前來,只是想問問大人,這枚玉佩究竟是你從何而來?你給我父親說的那套故事究竟是真是假?”

鮑苌楚的嘴邊依然挂着笑容,“姑娘一向機智過人,不妨自己去辨辨真假,我鮑苌楚說的姑娘恐怕更不相信吧。”

卿婉收起玉佩,說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相信鮑大人所說的話。如今大勢已成,鮑大人就算要騙我也毫無用處了。何況我林家與鮑大人同落得此番境地,大人何必要騙我?”

鮑苌楚抖抖拷在手上的鐵鏈,說道:“是啊,我鮑苌楚逃不脫一個死字,不妨在死前說句真話。”

“你若不疑我,今日不會來見我。正如你的猜想,那個救過你母親的縣令并不是我,我當時想要找機會潛入你父親手下,獲得他的信任,便多方打聽他的弱點,後來我得到了你母親的事,便利用我當時時任江州刺史的便利,調查當年你母親在江州的藏身之所,也算費盡周章,我得到了這枚半月佩,才得以潛伏到你父親身邊。”

卿婉點點頭,“果然如此。那那個縣令真有其人嗎?”

“是,那名縣令原叫葛雁,也救過你的母親,你母親将這枚半月佩交給了他保管,後來他卻在戰場上中箭身亡,玉佩也流落旁人手中,我當時多方打聽才得到玉佩,而後利用職務之便在縣志上用我的名字替換了縣令葛雁,從此葛雁再無其人,有的只是鮑苌楚了。”

“果真天衣無縫,怪不得父親當年調查竟找不到破綻。鮑大人真是煞費苦心。”

鮑苌楚仍然嘆了口氣,“能讓你們重新得到玉佩,也算是我做的唯一一件所謂的善事了。”

卿婉讓獄卒準備了一些好酒好菜送給鮑苌楚,看着他為了幾塊肉狼吞虎咽的時候,卿婉心中卻不知是同情他,還是同情自己。

風雲際會,你來我往,京城的天地一向如此。

幾日後,突厥奸細案告破,皇上下令對牽扯此案的五十餘名重犯全部斬首,二百餘名從犯流放嶺南,鮑苌楚最終被處以極刑。

皇上曾拟制為當年護國公案平反,最終卻因為歐陽蘭羲的勸阻而最終未能成行。

大燕與突厥一戰,最後告一尾聲。

只是結果,總歸過于悲傷,以至于人們早就忘了,還有鮑苌楚的存在,和當年那樁震驚朝野的護國公大案。

八月轉涼,仲秋已至,長安城依舊繁華。

卿婉坐在搖籃邊,看着焘兒甜美地睡着,嘴角還露着淺淺的微笑。年少不知愁,焘兒如今已開始咿呀學語,只是唯獨沒有人教他爹爹。

“焘兒的眉宇之間長得真像哥哥。”卿婉說道。

坐在一旁的若雅點點頭,“看到他,就像是看到子均,”她溫柔地注視着自己孩子,眼神中盡是寵溺。

看着這個與從前判若兩人的嫂子,卿婉不禁感嘆人生境遇竟能讓人變化至此。

“嫂子,你……”

若雅疑惑地看着卿婉,“怎麽了?”

卿婉有些猶豫,但還是說道,“封焘兒為忠王的聖旨已經下了兩個月,按照禮法,焘兒應當進宮謝恩,于禮部備檔,自立忠王府了。”

若雅卻仿佛毫不在意,“子均不在了,什麽忠王,又有何用?”

“嫂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以前的我勢利的很,貪圖護國府的家産,貪圖你在府上的地位,我費盡心思讓子均去争去搶,費勁腦筋在護國府上搶的一絲地位,甚至在護國府出事的時候還在想方設法弄點錢財,可我做的一切,沒了子均又有何用?現在子均不在我身邊了,即使有忠王地位,有萬貫家産,又有何用呢?”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孤身一人留于人世間,那些争名逐利又有何用?卿婉看着若雅的眼神中沒有悲傷,只是平平淡淡地說出這番話,她的心中也感慨萬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說出心中所想,是不是該打破眼前平靜。

“嫂子,今天夜裏晚飯後,去爹爹屋裏一趟,我有些話想跟你們說。”

若雅有些不解,卻沒有多問,只是點點頭。

夜裏,皓月當空,林靖忠、若雅和卿婉三人坐在樂善堂裏。

“婉兒,你把我和你嫂子叫來,所為何事?”

卿婉看着眼前的親人,面露嚴肅之色,“爹爹,嫂子,下面我說的話,全是我心中打算,若是你們同意就罷,不同意就當我沒說過。”

“婉兒,現在府上全由你當家,有什麽話說不得?”

卿婉點點頭,開口說道:“爹爹,你是否還願意留在京城?”

此話一出,林靖忠微微一怔,“哎……京城是非之地,我在這裏呆了大半輩子,如今卻賠了兒子,丢了一切。我只願早一日離開京城,只是婉兒,你有辦法?”

卿婉點點頭,“若要離開京城,如今我們無官無爵,無侍衛守衛,離開卻也不難。只是嫂子……”

“這無情的京城,我也不想呆了!”若雅急着說道。

“嫂子,你和焘兒與我們不同,焘兒已承襲忠王王位,不管嫂子要不要入宮謝恩,要不要去禮部歸制,忠王王位已不可動搖。若焘兒想要離開京城,皇上可以随時以大燕律法定罪,輕則抗旨,重則謀反,自古祖制,王爺無诏不可随意出入京城。何況嫂子家在京城,你也有父母雙親,你舍得棄他們于不顧嗎?”

“這……”若雅絲毫沒想到過這些,“那……那要怎麽辦?”

“眼下之計,”卿婉看了一眼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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