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鈞後知後覺, 自己無意間洩露了什麽東西。
他立馬閉了嘴,不再多說話了, 又怕李未陽刨根究底, 便先發制人, 催道:“第二個條件是什麽?”
李未陽的臉上來回陰晴了幾次,走了片刻的神, 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舌頭, 說道:“第二個條件,等到天命司的事情塵埃落定之後,你要跟我去見一個人。”
“什麽人?”
“現在別問這麽多, 到時候再跟你說。”他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又倒了杯酒, 頓了頓, 說起最後一個條件:“第三個條件,從今以後你不許再靠近定邊侯府,尤其不許再私下裏去找郡主。”
前兩個條件重鈞答應的很幹脆,到了第三個, 他卻聽不明白了,疑惑道:“為什麽?”
李未陽看他一眼, 覺得這人缺的心眼估計都長到了腦子上, 是以心上沒洞,腦裏有坑。
他拾起銀筷, 在盤子上敲了一下, 提點道:“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身份特殊, 屁股後面追着一屁股追兵,你往哪逃,追兵就往哪跟,這就好比自己身上着了火,還偏偏要去點別人家的房。”
“京城裏對定邊侯府虎視眈眈的人可不在少數,多少人等着一個把柄,恨不得将冷侯爺拉下馬,瓜分軍中重權而後快,何況還有素來就沒安過好心的天命司。你每往定邊侯府去一次,都是在給那些人可乘之機,你覺得勾結叛軍這個罪名,落在頭上滋味怎麽樣?”
他這話說的一點兒也不客氣,重鈞還遲鈍着沒什麽感覺,倒把自己說了一肚子的氣,緩了緩,又道:“郡主年幼不懂事,分不清其中利害,她救了你便對你有恩,不求你知恩圖報,但求別火上澆油……還有你剛剛說,她同天命司之間有什麽牽扯?”
重鈞被他這一頓劈頭蓋臉的教訓說得有些懵,遲疑了片刻,才道:“我也不大清楚,她似乎跟那個叫丹渚的天師之間有什麽恩怨,我們上次去天命司時,她跟丹渚交了手,險些吃了大虧,幸好皇帝老兒及時遇刺,被趕來搜查刺客的禁軍救了回去。我趁亂逃出了天命司,後來便被冷家的主母趕出了侯府。”
“丹渚……”
李未陽念了一句,想起端午宴上,他在玉藻宮後找到樂岚時,她正同丹渚在一起,兩人之間氣氛十分緊張,可那時他未作多想,只以為是天命司和将軍府之間的一貫看不對眼。
現在回想起來,樂岚似乎從未跟他說起過她同天命司之間的糾葛,自從斧師山一行,兩人之間的交流就止于安陽王的舊部和斧師山密室中的神秘信件,即便每次遇見,也只是探讨案情的進展如何,除此之外,再無多話。
甚至于聽說她突然病倒,自己登門探望卻又遭拒,好不容易請謝顏帶她出來,談及發生了何事時,他的話還沒問出口,便被她一句“別問我為什麽去天命司”堵了回去。
也是他的疏忽大意,一心只撲在那舊案的線索上,卻未發覺細微之中,已經發生了這麽多的變化。
重鈞那日既然同她一起,理應知道事情的經過,他便問了一句:“你可知那日她為什麽要去天命司?”
樂岚去天命司是為了一探蛟龍鼓的秘密,可這一點重鈞并不知情,他所能想起來的,只有那天自己同她開了一個有關于溯心鏡的玩笑。
于是他道:“我跟她說天命司裏有一面鏡子,能看見一個人的過去和未來,也能看見她以後的郡馬是誰,她許是去照鏡子的吧。”
李未陽:“……”
過了一會兒,他問:“她的郡馬是誰?”
“這我怎麽知道,”重鈞說了一句,同李未陽聊了這麽久,他的性子裏那點開朗的自來熟發揮了效力,言語間放松了許多,“自己的鏡子只有自己能看見,她看見了什麽只有她自己知道。”
李未陽默了須臾,挑開窗簾一看,天色竟已大亮,笑道:“我們可算促膝長談了半個晚上,竟不覺已是這個時辰了。”
重鈞道:“你還沒有說到底用什麽辦法幫我擺脫天命司。”
李未陽微微一笑:“辦法總是有的,至于用什麽辦法,這就是我分內的事了。”
“你也沒問我現在在哪裏藏身。”
“你的藏身之處不必告訴我,小心行事,別被發現就行。”李未陽道:“不問你的所在,這是我的誠意,等到事情了結之時,你只要按照約定,随我去見一個人便可。”
将軍府喧鬧了整整兩個多時辰,到了後半夜才慢慢平息下去,未過多時,天色便拂曉了。
樂岚不在房間裏,傳早膳的丫鬟沒有尋見人影,便知她在後花園練功未回,待尋了過去,卻見她持着劍站在花池前發呆。
她昨夜未更衣,劍上凝結了一層露水,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衣衫和發上也有些微濕。她素日裏和下人十分親近,丫鬟對她沒有什麽敬畏之心,擔憂她在露中站的久了着涼,便問道:“小姐,早膳備好了,夫人正等着呢,快別在這裏站着了,仔細受涼。”
樂岚慢慢地轉過了身來,丫鬟被她的臉色吓了一跳,她伸出手揉了揉在夜風裏涼了一夜的臉,把冷峻的神色揉散了些,說道:“你和夫人說一聲,今天的早膳我不用了,等下收拾車馬,我要出一趟府。”
丫鬟惴惴道:“小姐要去哪兒……”
她動了一動,劍身的露珠随之滑落,劍尖點地,露水順着劍鋒在地上淌成一片小小的水漬,她百無聊賴地看着水跡向外擴散,直到露水流淌幹淨了,把劍一收,語氣裏多了幾分堅定:“天命司。”
從溫先生的小院裏回來,樂岚開始認真思考起自己的真身被識破後,如何在不影響到将軍府的前提下,将此事大事化了。
溫先生囑咐她要克制沖動,小不忍則亂大謀,可是他不知道,現在的形勢并非是将軍府和天命司的歷史罅隙,而是她和丹渚之間的私人恩怨。
照此前的情形來看,丹渚是非要除掉她不可的,而對于這個膽敢逆天弑神的妖道,她也恨不得殺之而後快,怎奈她現在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靠着手裏的三尺鐵劍,如何破得了他的千年道行?
即便在京城之中他不敢貿然下手,可日後将軍府豈有寧日?
都說下界一旦有妖孽作祟,神界都會降下一個法力通天的神仙來降妖除魔,可丹渚在凡間肆虐了這麽久,怎麽不見有什麽高人來收了他?
她下凡這麽久,別說活的神仙,就連土地都沒見顯過靈!
将軍府是她的家,府裏的人于她而言亦親亦友,她最不願意看到的,便是他們因自己而受了牽連。
她同丹渚的恩怨一碼歸一碼,這些人有何辜,要受這池魚之災呢?
悲天憫人了片刻,她回去換了一身行頭,左腳剛踏出房門,便被冷夫人堵在了門口。
“你這是要去哪兒?”
樂岚愣了一愣,扯謊道:“我出去走走,找謝顏。”
話一落音,她就想給自己一個嘴巴,拿謝顏當借口說順嘴了,哪有全身紮縛停當找謝顏的?找謝玄還差不多!
冷夫人把柳眉一豎,道:“你哪裏也不許去,待在家裏看看書,繡繡花,做什麽都行,就是不許再出去胡鬧了。”
她昨夜一點也沒休息好,眼下隐隐一抹烏青,上了年紀的人,哪裏經得起晝夜颠倒的折騰,樂岚把劍握了一握,終又放下,只得道:“娘親不願意,那我就不去了。”
冷夫人放了心,眉頭才一松下來,疲态便席卷而上,她嘆息了一聲,帶着濃濃的倦意道:“娘這兩日不大舒暢,你且留在家中陪我一陪,好麽?”
樂岚依言點了點頭,“好。”
冷夫人的病是心病,病因是憂思過慮,積郁成結,太醫請了脈,開了兩帖安神固元的藥,并叮囑不可勞心傷神。
樂岚心嘆,這病來得可真是時候,天命司的事情不放也得放了。
冷夫人在病中,日日都要看見她在身邊才能安心,她只得将自己的計劃暫時擱置,命府兵加強巡衛,留在家中專心侍疾。
但她到底閑不下來,侍疾的這些日子裏,她圍着将軍府畫了一圈法陣。
法陣十分低端,是她幼時拿來開蒙用的,其程度大約等同于給剛學會拿筆的小孩子練習用的“大”字。
高級的法陣她沒有法力,畫出來也沒用;低端的法陣不需要法力,但因其太過低端,防不住東西,畫出來也沒什麽用,只是權當作個警報,再有異物闖入時,好歹能及時發覺,早做準備。
冷夫人的心病逐漸好時,半個月又已蹉跎過去了,樂岚這次誰也沒告訴,挑了個天朗氣清的日子,收拾妥當,便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