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被雨水淋濕的李琳木讷地擡起頭來，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顯得呆滞無望。
她盯着薛栩栩看了許久，好像也在拼命回憶面前這個人的名字。
“我是薛栩栩。”薛栩栩睜着雙眼小聲提醒，善意地笑了笑。
“薛、薛小姐……啊……”剛還止住的哭聲忽然就一下子爆發了，李琳走上前來雙手拉着薛栩栩的手，感受着難得的溫暖，腿一軟便坐了下去，“薛小姐，我該怎麽辦，到底該怎麽辦啊……”
醫生見狀忍不住道，“家屬，現在手術要緊，先去辦理手續吧。”
意識到不對的薛栩栩，甩掉拐杖一邊艱難地拉着無力的李琳一邊抱歉地看向着急的醫生。“醫生，我是鼎豐集團薛江山的妹妹，這是我朋友，麻煩你們先做手術，手續我一會兒會讓人過來補的。”
醫生将薛栩栩上下打量了一番，薛家小姐出意外住在這裏，醫院的工作人員自然都是知道的，到底再三看了看，醫生也就輕輕地點了點頭當應允了。
薛栩栩努力拉起李琳來，“到底出什麽事兒了？你別哭啊，是王昊出事兒了嗎？”
李琳耷着頭嗚咽着，“他來接我下班，路上遇上搶劫的，王昊就跟那人打了起來，結果那搶劫的竟然還有幫手，拿着刀不停地往他身上捅，流了好多的血……王昊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怎麽辦啊！”
聞言，薛栩栩也差點沒穩住跌坐了下去，幸好邊上的護士搭了把手将薛栩栩扶着，又把李琳從地上拉了起來，雙雙扶到了一邊的椅子上坐着。
可是，坐了老半天薛栩栩似乎都沒從李琳的話裏回過神來，李琳也一直捂着眼睛不停的哭。
倒不知過了多久，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看着李嬸的名字，薛栩栩将電話放在耳邊，果不然便是一陣焦急的喊叫，問薛栩栩現在在哪兒。
“哦，我遇上一個朋友了，李嬸你把東西放下吧，我一會兒就回去。”說着挂了電話，薛栩栩就拿起拐杖站起身來，空着的手扶了李琳一把，“走，跟我去找院長！”
大晚上的找院長，估計也只有薛家人辦得到。
通過薛栩栩的關系，院長指派了院裏最好的一把手來負責王昊的手術，當然也嚴令一定要救活傷患。
薛栩栩陪着李琳坐在手術室外的長廊上，已發的事實似乎已經被逼接受了，眼淚停了，跟着就是一個接一個的電話，還有匆匆趕來的倆父親的家人以及王昊的同事和領導。
薛栩栩坐在那兒一個也不認識，顯得格格不入的尴尬，加之沈勵揚的關系，她覺着自己還是先行離開的比較好。于是，跟李琳囑咐了幾句，也把聯系方式給了她便作了別。
而經過一整夜的搶救，王昊的命暫時保住被送進了重症病房監護，原本這天該出院的薛栩栩，也依舊待在了醫院裏。
李琳打電話告知薛栩栩結果的時候，特地想着感謝她，但是因為薛栩栩住的是醫院的VIP病房，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進去的，所以李琳被攔着。
“沒事兒，我下來陪你一道去看看王昊。”薛栩栩這麽說着，便又杵着拐杖下了樓去。
其實這家醫院也有鼎豐集團的投資，裏面的硬件設施及保安系統都十分的先進完善，當然價格不菲也無形中對病患分了三六九等。
VIP的病房單獨是一棟樓，跟普通的住院部隔着個小花園，但為照顧病人該處地勢都十分平坦，對于薛栩栩這般行動不便的病人也算輕松。
她穿過花園慢慢地朝邊上的樓棟移動，那邊的大門處便不像是她這邊的冷情，進進出出的人，焦急的、提着慰問品的、高興的、悲傷的……很像是人生的大舞臺，形形色色。
而她也扮演了其中一類人，安靜地平靜地走了進去，擡起頭來平視望向滿目的人，尋找李琳的身影……
那是一眼的恍惚，各色各樣的人又多了起來，來來往往匆忙小跑依依惜別不舍，耳邊的廣播一遍又一遍的播報，眼前碩大的顯示器不停翻動着變換着航班、地點、時間……
薛栩栩不甚确定地往後退了一步，卻又後知後覺地意識自己的傷殘狀，順手就扶住了光滑冰涼的柱子，再一低頭輕巧的編織小涼鞋，及膝的連衣裙。
她試着動了動腳，沒有絲毫的疼痛。
薛栩栩笑了笑，将手裏的拐杖扔到了一邊，開始不停地轉着頭搜索着她真正該尋找的那個人。
然而，就在此時。
“栩栩，這兒！”姜好欣喜的聲音傳進了耳朵裏。
薛栩栩立馬朝其方向望了去，見他正墊着腳朝着另一處興奮地揮動着手臂。
循着姜好視線的方向，薛栩栩看到了薛江山以及另一個自己。
和自己一樣的裝束，白底紅花的連衣裙，黃色編織的涼鞋，高高的馬尾辮，一步三回頭的憂心忡忡。
尚還青澀不減的薛江山攬着妹妹的肩頭一手拿着背包督促着薛栩栩前行，但過于緩慢的腳步令他不忍嘆了口氣，“栩栩，別看了。哥哥會替你出氣，把他扛到B市來見你的。聽話，別誤了飛機。”
縱然薛江山這麽說，但薛栩栩依舊是不甘心，視線猶如雷達一般不停地濾過每一個所見的人。
然，無果的最終，她嘟起嘴走到相稱之下笑得合不攏嘴的姜好面前，禮貌性地跟姜家父母問了聲好後，再回看了一眼，便一咬唇朝着薛江山道，“哥，我走了！”說完，奪過背包單挎上肩就轉身走進了閘口。
原還想着跟自家妹妹好好話別一番的薛江山怔怔地愣在當場，一只準備輕撫薛栩栩發絲的手也落在半空十分尴尬。
“哎！”他搖搖頭，看向姜好，“姜好，你們既是同校，就勞煩你幫我照顧下栩栩。她被家人寵慣了，任性了些，也麻煩你多擔待。”
瞧薛栩栩的家人這麽和善地跟自個兒說話，姜好頗為不好意思，撓着頭一個勁兒地點頭應下，再跟父母道了別也就跟着薛栩栩屁颠颠地追了去。
該送走的人已經不見了，兩家人都各自做散離開。
站在柱子後的薛栩栩卻一直将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一個柱子後，同樣極力隐藏自己的沈勵揚身上。
原來，那個時候他一直都在。
隐在角落裏，眉頭緊蹙難過地看着薛栩栩期許失望的表情，明明那麽想要沖出來，卻死撐着咬着牙站在原地，固執地像頭牛。看着薛栩栩消失在閘口，他滿目又是悲傷，默默地轉過身背靠在石柱上，像失了靈魂的軀殼，沒有半點生氣。
薛栩栩就那麽靜靜地看着他，就跟他靜靜看着當初的她一樣，任時光匆匆，旁人步履匆忙，但她的眼中只有這麽一個人。
畢竟，來到這個世界，本就只為了他。
大大的落地窗外依稀能見到外面某個跑道上的飛機滑到盡頭飛向絢爛藍天的畫面，沈勵揚偏着頭看了許久，終于從石柱上起身，耷着頭往外走。
周圍的人仿佛也能感覺到沈勵揚這具身體裏透出的哀傷，自主自動地避開給出一條道兒來，任他放空心神地走到機場大廳外。
車輛停駐又駛過，沈勵揚的腳步不停朝着前走。
尖銳的喇叭聲忽然急促地響起，恍惚地擡起頭來注意時，一輛已經來不及剎車的小轎車已經快速朝他沖了過來。
沈勵揚皺眉往後退，但同時也被更大的力往後拽。
他失去重心跌坐到了地上，好不容易停下來的司機從車窗探出個頭來，嚷嚷着大罵，“想死呢，沒長眼睛嗎！”
“對不起！”薛栩栩抱歉地朝司機低了下頭，而往下的目光正好與某人仰視的視線撞擊在了一起。
歉意之色頓然消失，薛栩栩冷冷地看着他，“你對我的好我看不到，那又有什麽意義呢！”說完，她轉身朝着出租車停靠的方向走，可手肘卻被人一把鉗住。
不過轉眼的功夫，沈勵揚就從地上躍起，拉着她不解地問道，“你不是已經上了飛機嗎？”
“上了飛機就不能下飛機！”模棱兩可避而不答，薛栩栩白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薛栩栩！”沈勵揚叫住她。
可薛栩栩卻沒停下腳步，邊走邊道，“沈勵揚，既然你執意要當警察要留在江城，那我們就試着……不要分手！”
這是什麽話，沈勵揚的心裏打着鼓。
可薛栩栩卻轉過身來變成倒退着走路，她笑着道，“沈勵揚，我今天心情本來不好的，但現在又好了。所以，讓我們進一步加深感情，直到……我離開！”
“薛栩栩。”
“我知道我叫薛栩栩，不用你再三提醒。而且你也不要說讓我趕緊去B市的話。難道你不知道嗎，B市在那兒永遠都不會消失，可是你卻會不見！”
說時，她的眼裏染上濃濃的凄哀，讓沈勵揚要說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慢慢走上前去，伸出手。
“想去哪兒？”他問。
“未來！”
030章 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