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而她還在這裏。
了解到這點的時候,薛栩栩沒有半點的驚慌,她勾了勾嘴角,繼續盯着趴在床邊上的人。
柔軟的發絲,帶着一股子海飛絲的味道,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整個人裹在白色羽絨服裏像是冬日裏安靜的雪人;而這個雪人卻用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握着薛栩栩的手,在寒冬裏傳遞着溫暖。
薛栩栩轉回頭看向頭頂的天花板,察覺房間裏的簡陋,猜想應是殡儀館裏的休息室,意識到今天應當就是她父母火化的時間了。
再難過,也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
輕微的動作到底還是驚醒了沈勵揚,他擡起頭來,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薛栩栩,再揉了揉眼重新恢複神采。
“醒了。”雖然聽起來好像是問句,但他人已經趕緊站起身來了。
只是,兩人的手還纏着。
雙雙一頓,目光落在手上,沈勵揚又平靜地看了回來,冷冷地解釋,“是你拉着我不放的。”說着,抽出手轉身去倒了杯水。
薛栩栩癟了癟嘴,撐着床板坐起身來,伸手準備去接水杯;哪知,沈勵揚沒給,倒自己徑自坐回到了床邊上,端着杯子往自己嘴裏送。
尴尬的手落在半空中,薛栩栩愣愣地盯着淡定自若的某人,回想了下昨晚發生的種種以及目前所處的境地……竟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好。
伸出去的手無力地放了下來搭在床板上發出一絲輕響,薛栩栩也扳回身子坐正,目光沒有落處,便随意擇了處地方愣神似地盯着。
而下一秒,水杯便遞到了嘴邊上。
“水溫合适,慢點喝。”
薛栩栩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然而沈勵揚壓根兒沒瞧她,注意力全在水杯上,好像一切正常得不能再自然了。
她接過,稍稍潤了一口,嗓子果然幹得厲害。
見薛栩栩不經意地皺眉,沈勵揚知道她昨晚那麽撕心裂肺的哭,嗓子肯定傷着了,但轉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間。
“還有三個小時。”
聞言,貼在玻璃杯上的手指陡然一緊發白。薛栩栩自然知道沈勵揚指的是什麽,但不及她作答,沈勵揚又繼續道,“昨晚太晚了,就沒通知你大哥,他可能一會兒就到。”
沈勵揚話沒說全,但意思薛栩栩明白,也就是說準備陪薛栩栩去仙鶴廳的意思。
可是,薛栩栩記得父母火化那天早上,大哥薛江山是先到醫院去探望她之後才去的殡儀館,如果倆人在這裏碰上的話,麻煩就大了。
“不……”嘴剛一張,就火燒似的疼,薛栩栩便先搖了搖頭,“我自己去。”說完,薛栩栩便撩開被子下了床。
基于固執,薛栩栩沒有讓沈勵揚攙扶,她重新來到目前還處于空無一人狀态的仙鶴廳,輕車熟路地轉進了小房間。
“我想跟我父母待一會兒。”薛栩栩對沈勵揚道。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轉身朝廳角排椅的位置走了去。
薛栩栩走到冰棺前,手扶棺沿,看着裏面的兩個人,狠狠地吸了一口氣。雖說已經接受父母過世的事實已經這麽多年,雖說經過一夜心情也平複了不少,但是還是忍不住濕了眼眶。
“爸爸、媽媽……我是誰,我想您們知道的。對不起,現在才來看您們,那件事情我至今都沒能記起來,對不起。爸爸媽媽……我很想您們,真的很想您們……”
無論時針表帶來的時光逆轉是好還是壞,此時此刻的薛栩栩卻十分感激這場非同意義的經歷,無論是對沈勵揚,還是過去那些對心存愧疚人,後悔的事兒,她似乎都找到了一種彌補的方式。
薛栩栩看了眼無意帶來的帽子,便打開了冰棺将帽子放到了自己母親的手裏。
她的父親薛鼎豐曾經笑稱過,他覺得妻子最美的樣子就是戴着紅星帽同他一道坐在老式拍照相機前的樣子。
所以,薛栩栩想既然冥冥之中将那頂帽子帶了過來,也就讓它跟着父母一道,讓自己的父親看到的永遠都是最美的母親。
做好一切後,薛栩栩耷着雙肩走出了小房間,緩緩擡頭望去,沈勵揚也早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倆人一前一後走出殡儀館,薛栩栩望着昨夜來時的路問道,“只有這一條路回去嗎?”
沈勵揚也看了看,腳尖轉了個方向就朝着另外一條石板路走了去。
薛栩栩頓了頓,便跟了上去。
那條路是通向隔壁鎮的小路,到了鎮上自然有回去的班車。至于薛栩栩為什麽不願意走那條路,沈勵揚自然也沒問,好像他什麽都知道一樣。
“沈勵揚。”
“嗯。”他走在前面,淡淡地應了下,沒有回頭。
“沈勵揚。”
“嗯。”
“沈勵揚。”
“……”
“別當警察。”
沈勵揚,“……”
他突然停住,轉過身來低頭看向她,用不可思議的眼神。
薛栩栩不躲,迎視着,“沈勵揚,別當警察,別管我父母的案子,別管我心裏的愧疚和遺憾,如果你想讓我們倆永遠走下去的話,就記住我的話。”說完,她又低下頭去重新邁着腳步從沈勵揚旁邊越了過去,換做她走在了前面。
沈勵揚依然在站在原處,他是震驚的,因為當警察的想法是方才那一瞬間才有的,而顯然遲鈍的薛栩栩竟然窺探到了。
但除此之外,薛栩栩說的話無一不敲打在他的心上。
永永遠遠的走下去,讓她帶着那樣的傷痛?
他回頭看向獨自走在前方的薛栩栩,瞧着她因為無助、無奈而失魂落魄的背影,又怎麽能做到不管她呢。
跟上前,倆人亦步亦趨地走在鄉間的小路上,繞過好多田間小路終于走到了鎮中的大馬路上。
沈勵揚找到公交站,等着半小時一班的小巴車。
車來了,不知怎麽的忽然四面八方就趕來了好多人瘋狂地朝車門擠,想着搶占位置。
沈勵揚看了薛栩栩一眼,“站着,別動。”
小巴車是只有前門沒後門的那種,因為擁擠争鬥反倒讓真正進入車廂的人少之又少,縱然司機跟售票員大聲勸阻也是無果的。
是以,沈勵揚直接雙手扒上窗戶,用力一跳半個身子就進了裏面,那模樣很像牛逼哄哄的印某國搭乘交通工具的圖片。
就在薛栩栩神游一笑的時候,沈勵揚已經敏捷地跳了進去,而其他人見狀也跟着效仿,一時間便亂了套。
沈勵揚沒管其他人,他探出頭來指了指前面的車門,“你慢點上,別急。”說完,又忙活着轉頭對其他人冷冷地提示,“座兒有人。”
薛栩栩笑了笑,看了看稍微輕松點的車門,以及開始擁擠的車廂。
她揣回手進外套兜裏,悠閑地左右看了看,再對上沈勵揚不解的目光。
“你先走吧。”
話一出,沈勵揚的臉就黑了,大聲嚷道,“薛栩栩,你給我上來!”
薛栩栩置若罔聞地咧嘴笑了笑,全然不受他的威脅,“沈勵揚,記住我說的話。”
“薛栩栩!”一邊吼着,沈勵揚作勢就打算從窗口跳下來。
結果,這一只腳剛踏到窗口上,後領就被人拉拽了回去。
售票員嚷嚷着,“剛才就你不遵守規定爬車,現在還想跳車,哪有那麽随便的事兒。诶,那個乘客趕緊把窗戶關上!”
“關上、關上、大冬天的!”
“小夥子,注意安全。”
“就是,還占倆位置呢!”
……
吵嚷聲随着玻璃窗的關閉減小了些。薛栩栩看着在車廂裏被人摁拉着而無法作為的沈勵揚,顯然他已是氣急敗壞想要砸車的惱怒。
只是,不知這怒氣到底是源于車裏那些阻攔他的人,還是說車外那個固執己見的少女。
門啪嗒的一聲響亮地關上了,車輪也緩緩地轉動了起來。
看着車廂裏開始移動的面孔,薛栩栩發現沈勵揚已經不再掙紮了,他氣惱地甩開碰觸他的人,正身坐在位置上,面朝前方吝啬地丢了個側臉給車外的人。
“沈勵揚,記得我說的話,你是你,我是我!”薛栩栩是扯着疼痛的嗓子吼出來的。
車裏車外都太鬧騰,她也不知沈勵揚是否能聽見,但那道側影從眼前駛過時,薛栩栩瞟見了他閉上雙眼的樣子。
其實,是否真的能夠改變什麽,薛栩栩真的不确定。但人終究又是貪心不知足的,總希冀着所有的事情能随自己的意願而發展。
即便是無果,但至少她努力過,試圖去阻止過的。
小巴車以時速20馬從眼前經過的同時一陣白光快速閃過,柏油馬路消失了,失了生機的稻田也沒了,眼前出現的是薛江山那張焦急的臉還有侄子大寶哇哇哭泣的模樣。
“哎喲,栩栩你藏這櫃子裏幹嘛啊,看把我們吓得!”李嬸的聲音從一側傳進耳朵裏,但明顯也松了口氣,“大寶找着你看你閉着眼,吓得跑下樓還摔了一跤,還好江山也回來了。否則你讓李嬸怎麽辦!”
薛栩栩抱歉地朝皺着眉頭的薛江山虛弱地扯了個笑臉,轉了轉身子讓自己坐得舒服一些,然後朝大寶伸出手去。
“大寶,不哭了。姑姑沒事兒,來,讓姑姑抱抱!”
薛大寶哆着小手使勁甩臉上的肉,抽抽搭搭地回道,“不、不……躲、貓……貓了。爸……爸、罵……不、躲……”
“哥!”這下薛栩栩得埋怨薛江山了,“是我自己躲櫃子裏的,你吵小孩子幹嘛。”
“他不貪玩,你能跑這兒來!”
李嬸見倆兄妹要杠上了,搖搖頭抱着大寶出了房間。
氣氛凝重,薛栩栩白了一眼薛江山,轉眼瞧見被自己翻出的箱子,一下子就洩了氣,“不關大寶的事兒,我是看到……”
薛江山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其實他剛進門的時候就發現了,自然也聯想了薛栩栩可能暈倒的緣由。
他起身看了眼箱子裏的兩套衣服,又小心看了看薛栩栩,“爸媽的東西我都燒了,但留了這兩套衣服作為念想。”苦苦一笑,“就是少了一頂帽子,怎麽都沒找着。”
薛栩栩,“……”
026章 散落的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