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鐘情固然是好,可山高歲遠,細水長流,又何嘗不令人心馳神往?
她迷迷糊糊想了一陣,一會覺得一見鐘情的愛法比較浪漫,一會兒又覺得細水長流來得更加踏實,七葷八素想了一堆,李未陽的幹花和紙條卻強行擠開許多绮思妙想,忽然躍出了腦海。
些許只言片語,個中深意卻頓時清晰起來,樂岚瞬間清醒——
他在徐州,怕不是出了什麽事!
她坐起身來,定了定神,心頭的不安感越發篤定:是了,一定是出了什麽意外。
李未陽想要報信,卻礙于某些原因消息傳遞不出來,因此才寫了一封疑點重重的“家書”,卻又不敢直接送到相府或者衙門,故而送到了她這個看似毫不相幹的人手中,以掩人耳目。
如此假設之下,他沒準是被人給挾持了。挾持他的人既怕他傳信回去搬救兵,又不敢全然切斷他的音訊,走漏了風聲,因此便将這信放了出來,僞造一個“欽差大人好好的,正興致勃勃前往赴任”的平靜假象。
李未陽的這封信足以以假亂真,好似他真的只是在前往江南的途中,于某一日夕陽西下的斜晖江畔,折下一枝暮春晚梅,寄給長安故友,以“聊贈一枝春”。
樂岚立即讓人備車,動身去了丞相府。
此事須要告知李相,讓他拿個主意才好。
她來時心情太過急迫,一時間忘了李相正在內閣,他是個大忙人,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要經他的手,歸納處理完畢再交由皇帝過目,每每都要忙到三更五鼓才得脫身。
樂岚到時,相府的管家便告訴她李相一早上朝,到現在還未歸,而要等他回來,約莫得等到亥時。
她嘆了聲氣,将李未陽的信條交給了管家,叮囑道:“大人回來時,務必要将此事上報,事關你家公子的身家性命,萬萬馬虎不得。”
管家連聲諾諾,忙命人奉茶,請樂岚入內稍坐片刻。
樂岚是無論如何也坐不住的,消息既然已經通知到了相府,她多留也無益,便告辭離開。
回去之後,她心神總也不寧,胡亂翻了兩卷書,上面勾勾劃劃的看得眼疼,她煩躁地把書“啪”的一合,窗臺上忽然蹦過來一個尖尖的影子。
那只被她關了一中午禁閉的綠毛鹦鹉不知何時越了獄。
綠毛在夕陽下展了展翅膀,渾身翠羽流金,朱紅的鳥喙好似打了蠟,一雙碧眼滴溜溜的把樂岚看着,而後讨好似的“嘤嘤”鳴了一聲。
樂岚沒心情答理它,料想這鹦鹉定是餓極了,過來讨食吃,便抓了把花生米放在手裏,招呼道:“小綠,過來。”
綠毛歪着腦袋看了她一眼,卻并不過來覓食,而是伸了伸脖子,一展歌喉,唱道:“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樂岚:“……”
“縱芭蕉不語……”
下一刻,一把花生粒劈天蓋地地朝它砸了過來,綠毛一拍雙翅,優雅而敏捷地躲了過去,飛出窗外,嘹亮的嗓音從屋頂上飄了下來:
“有明月,怕登樓——”
樂岚簡直要被這氣死人的鳥折磨得沒脾氣,倘若不是侍女及時過來傳膳,她定要上房把這多嘴鹦鹉的舌頭拔之而後快!
綠毛見她走遠了,這才敢從房頂上下來,飛到桌案上撿樂岚扔的花生吃。剛吃了兩粒,它忽然留意到放在案上的白陶花瓶,花瓶裏空落落的,只插了一枝幹瘦的梅花。
它展開雙翼,朝着那陶瓶撞了過去,瓶子被撞得歪了歪,岌岌可危地晃了一晃,緊接着又是一下,瓶底終于立足不穩,“啪”的一聲掉下桌去,碎成了渣。
那枝幹花也未能幸免于難,摔掉了許多花瓣,同滿地的白陶碎片混在一起,看起來好不凄慘。
綠羽的鹦鹉走到了花瓶殘骸前,小心翼翼地避開鋒利的碎片,将中間的幹花咬住拖了出來。
它将花枝拖到一邊,便開始用力啄花枝的根部,不一會兒,木枝上便給它啄出來一個洞,洞裏隐隐約約有什麽東西。
這枝梅花中央竟是空的。
它用一只爪子踩住花枝,想将藏在洞裏的東西拉扯出來,無奈樹枝太細,而它的鳥嘴太粗,怎麽也探不進去,正焦急着,廊下忽然響起了腳步聲,是樂岚吃罷晚飯回來了。
樂岚推開房門,看見眼前的慘烈場景,差點沒一口氣背過去,綠毛見她回來,急忙逃跑,卻因慌不擇路,逃竄時沒看清楚,一頭紮在窗棱上,撞掉了幾片羽毛。
它來不及心疼自己的毛,因為樂岚已經找到了她的彈弓,再不跑它的小命就得交代在這了。
樂岚追出門去,她到今天算是信了,不光皮鼓能成精,鳥市上随随便便買回來的一只鳥都能成精!
凡間如此妖孽橫行,她今天務必替天行道,宰了這扁毛畜生!
将軍府是按朝廷的規格制度造的,審美依照老侯爺的眼光,建造得十分磅礴且寬闊。
府裏有兩個頗為廣袤的園子,前園是冷夫人照顧的,是個花園;後園是冷将軍跑馬練箭的地方,他出征以後,就交給了管家照福打理,現在瓜果累累,是個菜園。
樂岚追着這只殺千刀的罪魁禍首,一直追到了後院。
這裏除了菜園,還有幾棟經年無人看管,雜草叢生的小樓,因地段偏僻,府裏人丁又少,便閑置在了這裏。
冷将軍曾言,等她出閣了,這裏就單獨辟出來給她和新姑爺住,只是這些年戰事頻仍,便将修葺的事忘了。她當時看着雜草叢生、巢鵲住燕,扳塊門把手都能放到黑市上冒充文物的幾座“雕梁畫棟”,想到這裏便是自己日後的新房,心下實在堪憂。
綠毛飛到了後院,往草窠子裏一鑽,饒是樂岚再好的眼力,也找不着它了。
時夜幕已落,天心月圓,她把彈弓藏在身後,放緩了聲音,向四周溫聲慢語地呼喚道:“小綠,別躲啦,我原諒你了,出來吧。”
她一邊說着,一邊留意草叢中的動靜,只要那個綠毛畜生敢露頭,她就一彈丸崩了它的腦袋。
草叢中并不見有什麽動靜,樂岚正有些遺憾,餘光裏黑壓壓的幾棟舊樓上,忽然有道光亮一閃而過。
她擡頭一看,只見其中一座舊樓上,有扇窗戶幽幽地亮了起來,裏面似乎有燈光。
燈光?
樂岚眉頭一皺,這附近荒廢已久,蚊蟲又多,府裏的下人都有自己的住處,平時誰也不會閑着無聊往這邊跑,何時住進了人?
她收起彈弓,往那燈光所在的地方走了過去,這些建築雖然年久失修,但至今仍十分堅固,她在樓下摸到一只燭臺,抖掉上面的積塵,好在還能點亮,便擎着燭光上了樓。
樓梯上積着足足半寸高的灰塵,也不知多少年沒打理過了,樂岚看着樓梯,神情緩緩卻凝重下來。
樓梯上的積塵完好無損,并無腳印。
也就是說,樓上那點燈的住客,并不是走樓梯上去的。
什麽樣的人會上樓卻不走樓梯?
答案只有一個字,賊!
果然萬法皆空,因果不空,前些天她剛去造訪了天命司,今天就有同道中人來造訪将軍府了。
不過既然來都來了,為何不去前院大宅,而是偷偷摸摸躲在這鳥不拉屎的犄角旮旯呢?
這賊也是十分有想法了。
燈光所在的房間位于三樓,樂岚幾乎不需要怎麽放輕腳步,厚厚的灰塵已經幫她消了聲音。她悄無聲息地上了樓,到了走廊拐角處,便将蠟燭吹熄,朝着那扇透着光的房間潛行過去。
到了房門前,樂岚想着是直接一腳把門踹開,大刀闊斧地殺進去;還是采取迂回之策,先試探一下對方虛實再做打算,正猶豫不決時,房間裏忽然有了動靜,她側耳一聽,聽到一聲壓抑而痛苦的喘息。
這個賊十分粗心大意,前來行竊,卻連房門也不知道關好,漏出一道窄窄的門縫,樂岚透過門縫,朝裏面望了一眼,頓時驚住了:
她、她竟然看到一個男人!
一個光着上身背對着她坐在地上的男人!
世上竟有裸奔行竊的賊!!
她和那人中間隔了一道桌子,因此只看見了一張光溜溜的脊背,卻看不清這人到底在幹些什麽,她頓時忍不住了,面對變态還迂回什麽!
她一腳将房門踢開,喝道:“哪裏來的賊子!”
那人正在地上全神貫注地做着什麽,突然房門被人一腳踹開,灰塵彌漫如同起霧,他瞬間從地上彈了起來,捂住鼻子咳嗽一聲,而後看向門口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
樂岚見他只是光着上身,腰腹處鮮血淋漓,便知自己可能會錯了意。
這人也許不是什麽盜賊,哪裏有渾身淌血上門行竊的賊?
他的傷口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冒出一個尖尖的頭,在燭光下泛着冷冷的寒光。
那人一手捂着傷口,想要去撈地上的佩劍,無奈有傷在身,行動不大利索,樂岚先他一步,一腳将那劍遠遠踢開,他沒了武器,退到牆邊,警惕地瞪着樂岚。
樂岚與他互瞪,忽然發現,這人的右眼眼角下,有一顆小小的朱砂胎記,形狀十分奇特,是個桃心形。
她恍然想起早晨被她扔進廢紙簍的那張通緝令,畫像上也有這樣一顆胎記,與眼前這人如出一轍。
莫非……
她細細打量了眼前這人一眼,不可思議地問:“盜友,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