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在臉頰上的那雙大掌明顯頓了一下。半晌，薛江山才僵硬地收回手，緩慢地站起身來。
他居高臨下地垂眸看着滿是期許的大眼，認真道，“栩栩，如果江城讓你這麽難受的話，大哥寧願你這輩子都別回來。”
薛江山誤會了。
薛栩栩拉起他的手來，想要跟唯一的親人分享自己的困惑和震驚，“哥，不是的。你聽我說……”
然而，話沒說完，纖細嬌嫩的手瞬間反被粗粒的雙掌包裹了起來。
“栩栩……把過去的，都忘了吧。”說着，他放開薛栩栩的手，徑自出了門去。
薛栩栩坐在床邊上，愣愣地看着半掩的房門，原本翻江倒海般的傾訴沖動在越加安靜的空間裏，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最終，目光落在了門邊的鞋盒處。
她起身走去，将門關上，拿回鞋盒盤腿坐在了床上。
薛栩栩一件件地把那些個小玩意兒都取了出來，有編織的手鏈、絨毛玩具、瓷娃娃、銀戒指……一一擺在被單上。
其實這些東西原本都是一對的，相應的另一半都在薛栩栩的手裏，只是早在六年前沈勵揚提分手的時候，被她給一把火燒了。
如今看着這些東西，倒是也有了跟沈勵揚當初一樣的感覺。
幼稚！
薛栩栩自嘲似的笑了笑，挑着放戒指的那只小紙盒拿在了手裏，從裏取出那枚戒指，睜大了眼睛朝着內環裏刻着的字看了看，三個“X”像極了錯誤人生的嘲諷。
她嘆了口氣，又放了回去，只是沿着那條凹槽口放下去的時候明顯有什麽異樣的感覺。
想及下午王昊找到鞋盒時的情景，薛栩栩當即把戒指盒面上的那層塑料夾克給摳了出來，随即露出盒子底部一把被膠帶固定的黃銅鑰匙。
鑰匙的鑰齒很特別，攀繞在圓柱的鑰匙杆上，360°無序的伸出矩形的小齒。一瞧便知這是專門訂做的。
那麽，為什麽會被沈勵揚放在這裏面呢？衣櫃的夾層、戒指盒的夾層！
顯然，這把鑰匙很重要！
可是，這把鑰匙的鎖又在哪兒呢？
無措的驚慌感讓薛栩栩頓時緊張了起來，她當即拿起了電話想着通知王昊。
“咚咚咚！”
“誰！”
“栩栩？”門外的程文清咋聽薛栩栩的應答也是吓了一跳，殊不知自己為何每次都能讓薛栩栩反應如此大。“栩栩，李嬸說飯熱好了，你吃嗎？”
“哦，好。我換好衣服就下去！”
“嗯。”
仔細聽着程文清走遠的腳步聲，薛栩栩扣住手裏的電話，又看向手心的鑰匙，剎那間又冷靜了下來。
一夜無眠，次日大早薛栩栩就起身去了郊區。
療養院裏，在醫務人員的帶領下，薛栩栩很快就看到了坐在枯黃的大樹下眺望遠方的莫慧芳。
“莫阿姨，有人來探望您。”小護士熱心地上前将輪椅轉了個方向。
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的莫文慧，擡起雙眸看清黑衣紅裙笑靥如花的來人時，黯淡無光的眼中終于有了瑩瑩閃動的亮色。
陰沉的冬日，難得的暖陽鋪照着一地的落葉黃，涼風偶爾輕拂，竟是如此的美好時光。
莫慧芳靜靜地笑看着石桌邊藤椅上捧着大瓷白杯子取暖的女孩兒，雖是感嘆時光罅隙，卻又覺着一如往昔。
“好看！很漂亮！”莫慧芳彎着嘴角感嘆着。
薛栩栩低頭看了眼羽絨服裏的A字裙，這是她今早特地穿上的。
“嗯，您說過的我穿紅色的好看！”
小時有次見着沈母的時候，莫慧芳就對着當時穿着紅底白花連衣裙的薛栩栩贊美道，“栩栩皮膚好，穿什麽都好看，尤其是紅色的裙子，真喜慶！”
那時的薛栩栩是怎麽答的來着——“那我跟沈勵揚結婚的時候，也穿紅色的婚紗！”
莫慧芳想着，淚珠啪嗒一下就落了下來。
“阿姨……”
莫慧芳捂着眼側過臉去，緩了好半晌才轉過頭來，苦笑着，“人老了，總是去想了那些有的沒的，對不起啊，栩栩！”
“阿姨哪兒老了，明明還跟以一樣的漂亮。”說着，薛栩栩彎起月牙似的眼睛咧着嘴嘿嘿地笑了起來，頓時讓人覺着心情也明媚了不少。
薛栩栩往着莫慧芳身邊靠了靠，拉過那只皮膚蒼白松弛幹枯得已沒了生命力的手，包進掌中。
她彎着腰仰着臉歪着頭看向莫慧芳，抿着唇笑了笑，“阿姨，最近我也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自己沒臉沒皮的樣子，想起沈勵揚的樣子。對不起阿姨，我不知道他……我早該來看望您的。”
莫慧芳先是一愣，倒不知再次聽見人人都刻意回避的名字時，雖有痛心卻更多的是安慰。
瞧，還有人記得她的兒子，她并非是一個人孤單的思念着。
一剎那，莫慧芳像是找到了救命的稻草，拽着薛栩栩問道，“栩栩，揚揚一定還活着，對不對？”
嗯！
薛栩栩重重地點了下頭，笑道，“所以，阿姨您也得快點好起來。您知道的，他最讨厭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不是嗎。”
安慰和鼓勵，莫慧芳已然感受到；而對于未來美好的祝福，莫慧芳淺笑沉默，卻又将薛栩栩的手拽拉得更緊了些。
“多好的孩子啊，到底是揚揚沒福氣。”說着，莫慧芳小心地看了眼薛栩栩幹淨的十指，有悲有喜。
倆人坐在溫暖的陽光裏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其間薛栩栩詢問到有關沈勵揚日記本的事情亦或是比較特殊盒子箱子之類東西時，莫慧芳都是一臉的茫然。
沈母坦言，原本沈勵揚就是個簡單的人，收納的東西更是少，是以當初從宿舍裏收走的東西也不過是些衣物、照片，老宅也是一樣；若是有特殊的，她必然會有印象。
顯然，薛栩栩在莫慧芳這裏也沒能得到任何有效的線索，失落之餘也生出了更多的難過。
薛栩栩在療養院逗留了一日，更是照顧着莫慧芳吃了晚飯服了藥才挎起了小包準備離開。
倚在床頭的莫慧芳叫住她。
“栩栩，謝謝你來看阿姨，也謝謝你還記得揚揚。不過啊，以後你好好照顧自己，別再來了……”
話裏的意思，薛栩栩一下子就明白了，頓時五味陳雜滋味兒難受。
她用力地抿着嘴唇轉過身去，可握着門把手的一瞬間，她轉回頭問道，“阿姨，您夢見過他嗎，可我最近常常能見到他。我想，我和沈勵揚之間還需要一次真正的告別。”
說完，薛栩栩努力地揚起嘴角來，露出隐約的小酒窩。
回程的路上很安靜，車也很少，偶有大哥薛江山來的慰問電話以外，就是幾條來自姜好的簡短微信。
“栩栩，今天天氣很好，爸媽提到你，想給你做好吃的。”
“和爸媽一道去試吃了幾家酒樓，有一家的糖醋魚不錯。”
“栩栩，回B市後，我們去旅行吧。”
“栩栩，我想你。”
“栩栩，我愛你。”
……
薛栩栩看了，沒回。
她随手開了音樂，單曲循放着，一直進了城中環道開啓了塞車模式。
她單手撐頭看着窗外的霓虹，仔細聽着歌裏的歌詞：
背對整個城市的繁華，
就連擁抱也會害怕；
誰和誰上演的戲碼，
不想參透的情話；
如果所有愛的解答，
只為證明一個永垂不朽的謊話；
就算放不下，
也咫尺天涯；
……
滴答滴答滴，滴滴噠……凄哀婉轉的女生戛然而止，而樂佳的名字在可視屏上顯示。
“喂。”
“死女人！你特麽又犯病啦，走的時候你怎麽保證的，你特麽的想讓我千裏送藥不成……”
面對樂佳毫無開場白的咆哮，薛栩栩繃直了雙手，眉頭擠成了山丘，頭疼極了！
“喂，說話啊，坦白啊！你不是特別能認錯嗎，趕緊知錯就改啊！薛栩栩，你丫能放個屁麽！”
“卟……”當即，薛栩栩不吝啬，很是配合地回了一聲。
頓時，電話裏面沒聲了，于是，薛栩栩爽朗地笑了起來。
“你還笑得出來！”樂佳的語氣不善，想來确實生氣。
薛栩栩也不管對方能不能看見，徑自聳着肩癟起嘴來，反問，“難不成我要為男友愛打小報告這一嗜好，奔騰淚湧不成！”
“呃。”樂佳被噎住，匆匆解釋道，“說什麽呢！是我問姜好你們在江城的情況，然後自然而然就多聊了幾句，哪有你說的那樣，味道都變了。還有，少岔開話題，不許左右言他！”
“是！枉我十年老友，分別數日，第一個問候的對象竟然是我的男友。我謝你祖宗啊！”
“……”
014章 禮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