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圖第 2 章 出遠門

天地間挾雪帶風,一片灰蒙之色。望向兩側,只能看到高聳連綿的雪山,仿佛已是世界盡頭。

空桐白随手丢掉啃去一半的果子,望着自己已經呆了半年的地方。

她坐在稻草房子上,雙臂展開,感受狂風的涼意。

神清氣爽間,尤見幹枯稻草卷飛,便想去抓握。指尖剛彙聚一點淡淡的玫紅,地面突然傳來一聲吆喝,“阿昀——”她險些掉下去。

喚她的是個男孩,聲音軟糯稚嫩,幾秒後,又嘟囔道:“又去哪兒了!”他跨過幾個屋子跑到外面,穿一身破舊的棉襖,眼睛卻清亮如明珠。

空桐白趕緊收住靈力,“我在這兒呢!”見男孩頓住腳步,仰頭看自己,便跳到幹枯的柿子樹上,再順勢跳到男孩身邊,動作輕靈而敏捷。

做完這一切,她拍了拍屁股,神情悠逸。

男孩抓住她的衣角,整個小身板傾倒過來,一臉崇拜:“阿昀,我也想像你這樣上天入地,你教我好不好?”

空桐白沒有告訴他這還不叫上天入地,想起阿娘的叮囑,握住他冰涼的小手往屋裏走,無奈道:“我的本事,你一個不準學。”

“為什麽!”男孩不解地擡頭,“你可是我媳婦!”

空桐白腳底一個踉跄,好容易穩住身子,難得認真想了想,半晌笑呵呵道:“因為你跟我呆久了,屁股會長尾巴!”

“怪物?”男孩趕緊向後摸了把褲子,似乎在腦補那樣的畫面,霍然瞪大眼睛,“小叮才不要!”

空桐白“噗嗤”一笑,故意用力将他頭發揉成雞窩,“好啦,不要!”仿佛笑容從開始,就一直那麽自然而燦爛。

而後打趣道:“唉喲,平常吃飯你最着急。現在呀,再不快點去搶肉,那就……都是我的了!”

“哇!”小臉一變,“不行!”蹭蹭蹭跑起來。

空桐白靜靜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時,房檐上的厚雪,簌簌地掉落下來。落在雪地之上,仿佛一座雪山。

空桐白眼神一恍。

半年前,她未察覺自己已到凡間,在一座雪山前的冰湖上,睡得酣香。

“爹,嗚嗚,唔——”迷離之中聽到一聲呼救,迷糊睜眼,便見一個十歲左右的男童掉進了冰窟窿,全身向水中沉淪。

她下意識翻身起來,及時叼住了他的衣襟,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從冰窟窿裏叼上來。

“小叮——哎呀!這孩子跑哪裏去了!”

幾秒後,人聲疑惑的音尾變作驚恐,“小叮!”

當時正打寒顫,納悶這是哪裏,又愁怎麽将他救醒,便聽他的家人呼喚而來,循聲看了看,連忙逃遁到不遠處的雪堆之後。

來的是個中年男人,眉宇與孩子極像。他撲到男孩身邊,一邊哭,一邊不停按動孩子的身體。

半晌,孩子哇一聲吐出一口水,咳嗽了幾聲。

男人急忙喚了聲“小叮”,而後抱起孩子,顫聲道:“別吓爹啊小叮,爹這就帶你找吳大夫去……”

約莫是父子倆。他們是空桐白下凡後,第一回遇到的人。

很巧的是,沒多久,空桐白又遇到了這個孩子——

那是幾天後了。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茫茫雪地中,不知過了多久,看到一片低矮草屋組成的村落。村口,小叮和中年婦女蹲在地上畫畫。

女人應是他的娘,時不時捧住他的手吹噓,無比疼惜的模樣。

兩人的畫作大抵被風雪摧毀不少回,這一幕卻永恒溫馨,亘古留在空桐白腦海裏。

空桐白鬼使神差地走過去,說了幾句話,阿娘的目光柔柔落在她身上,清淺嬌柔如薔薇花瓣,卻仿佛沁到人的骨子裏去。

許久,阿娘笑道:“好。”

那時候的小叮,便與沉在冰湖的蒼白模樣不同,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他當時跳起來,驚喜地抱住空桐白的大腿:“太好啦,小叮有媳婦啦!”

後來,空桐白就那麽寄宿在小叮家裏,用的名字是阿娘給取的名字,阿昀。無所去,無所留,阿娘便笑着叫她住下。還說小叮身子不好,又粘她,多個人照顧他總比一人強。

而這一住,便是半年過去了。

“半年啊……”

空桐白幽幽一嘆,擡頭看了眼廚房,走進去。

身體健壯的中年男人,淡淡看着他們姐弟二人落座——這是小叮的爹。

中年女人端來滿滿一碗米飯,夾了很多肉給空桐白,擱下碗,柔聲道:“你們阿爹運氣好。晚上睡不着覺,出去遛彎,撿到一只被殺死的野兔。”笑了笑,“這不,有口福啦。”

空桐白趕緊看了眼中年男人——坐下後,他長滿繭子的便手捧着破裂過的碗,不曾投給她一個眼神。餘光也淡淡。

來到這個家之後,他對她的态度便不鹹不淡。多次找話題總被尴尬無視,她就再沒與他說過話。

此時她只得轉頭,感激笑道:“謝謝阿娘。”

阿娘仿佛沒有看出異樣,“都是一家人了,還見外呢?”

空桐白撓了撓頭,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沒有。”

突然,“娘,我也要!”小叮看了眼空桐白碗裏的肉,明顯感覺被區別對待,便委屈地嚷道。

中年女人皺眉正要說話,男人快她一步,面無表情地瞥空桐白一眼:“叫你媳婦喂。”

啪。

咕嚕嚕……

空桐白一臉驚悚,筷子上的肉掉了下去。怔了一下,臉色通紅,“對、對不起!”

哪有從雪地随便拐個兒媳婦當的!而且,她跟小叮差六百多歲,做奶奶都勉強,還做哪門子媳婦?

好歹小叮不滿的聲音,化解了尴尬,“肉、肉!”他用筷子敲擊碗壁,泠泠的聲音立刻讓中年婦女無奈按住他手上的雙筷,“好了,都給你。”

空桐白哭笑不得。

不過她也只在心裏這麽想。把碗裏的兔肉撥到小叮碗裏,看到他心滿意足的模樣,哈哈一笑,“慢點吃!我才不跟你搶。”之前的尴尬瞬間抛到腦後,她撐着下巴,仔細看他向來蒼白的小臉,神情有絲恍惚。

這奶娃還沒化月大呢。

許久,她看向兔肉。

吃兔肉,空桐白總有一種感覺——小時候爬過七仙女的大腿,調.戲過嫦娥的波濤洶湧,還順便在玉兔屁股揩過一把油……為此,玉兔每每見到她,都恨不得将她滅掉一樣。這要是吃了她同類的肉,她說不定會在天庭,記自己一個大過。

“我吃飽了。”

一頓飯吃完,空桐白照例去刷碗——阿娘不光教了她這個,還教了做飯。但興許在她那次頂着一臉灰塵,滿臉挫敗,端着一碗黑乎乎的“飯”走出來後,就放棄了,再也沒提過。

小叮沒嘗過他“媳婦”的手藝,卻是愛極他娘做的飯菜。沒多久,他放下空空如也的碗筷,臉頰沾着米飯粒,眼神充滿童真稚氣,“娘,我想出去玩。”

阿娘覺得奇怪,“你不是每天都出去?”

小叮皺了皺鼻子,“我能不能跟阿昀去村外呀……”

茅草屋裏,突然響起鍋碗瓢盆的“哐當”聲。

阿娘目光微變,不露聲色看向刷碗的空桐白。

空桐白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她差點把碗摔碎了。

也不怪空桐白反應激烈。她曾提過想出村看一看,都被阿爹阿娘斬釘截鐵地拒絕。每每皺眉,阿娘便好聲好氣地勸,“這外面哪,太亂。你一個女孩子,不能往出跑。”于是只好作罷,再也沒提過。

“不行!”

不過,沒想到這回,先否決的竟是阿爹。

空桐白斜眼偷瞄,唔,莫非他表面把她當個寄宿的陌生人,其實也如阿娘這般,把她當成了親女兒對待?但她很快撇嘴。狐的靈敏讓她從阿爹的表情裏嗅出不喜歡的味道。

她早就想過,也許要以人肉之身,在此地終老。

一臉挫敗地放下碗,卻見小家夥摔了筷子,蹭得一下站起來:“你們太可惡了,總是盯着阿昀!她是我媳婦,又不會跑,我就是帶她出去玩玩嘛!”

小臉紅撲撲,異常可愛。

空桐白忍不住大笑。

見阿爹不悅看自己,這才轉頭,把污水從指尖甩幹淨,頗有幾分撒氣的架勢。

阿娘猶豫一會兒,看向面色昏沉的男人,嘗試道:“要不,就讓阿昀陪小叮出去逛一逛吧?”眼神裏的深意只有男人能看懂,仿佛外面真有什麽可怕的猛虎野獸。

空桐白忽然動了動眼珠子,道:“阿爹,小叮這麽可愛,我早将他當做親弟弟,哪裏舍得離開他?”頓了頓,吐了下舌頭,笑嘻嘻地說,“再說了,我出了村子,不是餓死就是凍死。那些個大雪山,我如何翻的過去?”

阿爹面無表情,看她一眼。

阿娘欣慰地望她,沖小叮笑笑:“行了,我便做主意吧。”彎腰點點他的鼻子,“你呀,就帶着你媳婦出去,天黑前切記回來。”

“方姝!”阿爹不贊同。

小叮舉手歡呼卻蓋過了一切。

空桐白趕緊加快洗碗速度,心裏也是激動無比——終于不用看無聊的雪山了!

“哼。”阿爹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是跟誰賭氣,沉着臉,摔了碗,大步離去。

阿娘無奈:“這人……算了,別理他。”

過了會兒,她看着姐弟倆出門,目光隐隐有憂慮,倚門吩咐:“阿昀啊,好好照顧小叮。”頓了頓,定定望着她倆,“你們倆都是,太遠、太偏僻的地方,千萬不要去。”

空桐白知道她擔心自己安危,心裏一暖,甜甜嗯了一聲,便笑着由小叮拉出去了。

小叮興奮得像個四處翩飛的蝴蝶,神秘兮兮地說:“阿昀,我帶你去個地方!”

空桐白心情頗好,伸了個懶腰,“什麽?”

小叮說那是他的秘密基地,幾乎沒有人知道。模樣賊兮兮的,成功勾起空桐白的求知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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