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為卿春第 24 章 (1)

後宮,昭明殿。

富麗堂皇的裝飾彰顯着這裏主人的地位,自花朝節後,昭明殿便成了地位僅次于皇後寝宮的後宮中心,也是皇上最常來的宮殿。如今娴妃已順利誕下一名公主,皇上欣喜萬分,剛出生便賜封號為“平鸾公主”,并将娴妃晉升為娴貴妃,享盡後宮殊榮。

此時,皇上就躺在雕飾精巧的平椅上,雙目輕閉,十分随意,可那眉宇間的幾絲愁容卻并未消退。他的右手邊坐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頭上僅用一根金玉步搖随意挽起,如清水芙蓉一般,她并未多言,雙手只是按着皇上的太陽穴,臉上也浮着淺淺笑意。

此時,皇上卻是一聲長嘆。

娴貴妃減輕了手上的力度,看了看仍合着雙目的皇上,輕問道:“皇上可是為了朝堂之事煩憂?”

皇上輕輕拉過她的手,“朝堂上出了這麽大的事,你會不知道?”

“是林大人的事……”

皇上輕微颔首。

“林大人是陛下的舅父,此番出了這樣的事,是誰也無法想到的。”

皇上睜開眼,看了一眼她,淡淡說道:“其實,朕又何嘗不想如此呢?”

娴貴妃一怔,随即如常,“陛下身為九五之尊,自然有許多的無可奈何。”

“你說,百年之後,朕,是否也會是個不容忠臣,毫無情感之人呢?”

“百年之後的事素兒不知道,素兒只知道,在素兒心中,皇上不是這樣的人。”

皇上輕笑了一聲,眉頭上的愁緒卻并未舒緩。

“朕曾不止一次地想過,護國公權傾朝野,朕該如何待他?自從天下太平之後,護國公便只在朕一人之下,朝堂上武将幾乎全數歸屬護國公,他的黨羽甚至曾向朕上疏,封護國公為王!你可知,如今所有的王之中,只有宇文氏一家為異姓王,其他全是皇族子弟,只因百年前宇文氏是太祖打下基業的第一功臣,而百年之間,沒有任何異姓大臣,可以封為異姓王。當時朕百般無措,是太後壓住了林家,才使此事告終。可即便如此,護國公在朝堂的氣焰仍是一日蓋過一日,朕在朝堂上下發的旨意,那些大臣若無護國公同意,竟半數不肯執行,再這麽下去,朕豈不是永遠只是個兒皇帝!”

娴貴妃只覺得皇上的手握得越來越緊,她只能也握住了皇上。

“後來,朕才暗暗扶持了歐陽恭,讓他從小小的金陵,調入京城,扶搖直上,成為宰輔。孰不知,朝堂上歐陽恭對護國公的一切阻撓,都是朕的意思,歐陽恭說出的意見,都是朕的旨意。多年來,才形成如今這般文武中和之勢。”

“陛下此番做法,方是明君所為。”

皇上輕笑了一聲,思緒又想起了多年前,“你可知道,朕當年一心想立婉妹為後,可朕向母後禀明,母後卻是嚴詞反對。朕當時心裏不滿,與母後激烈争吵,可最終仍是無濟于事。多年間朕一直為此事怨恨母後,可後來才想明白,母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朕。”

“為了陛下?這是為何?”

“母後雖是林家的人,可她嫁入皇宮之後,便一心為了皇家。她不讓婉妹為後,就是為了避免林家的勢力越來越大,讓朕成為一個被架空的皇帝!若當年,婉妹入宮為後,則朝堂之外有護國公的勢力權傾朝野,皇宮之內又有皇後的勢力遍及後宮,到那時,我便只能做個傀儡皇帝了。只可惜,母後的這一番心意,朕卻是一無所知……”

“陛下如今能想明白太後的苦心,太後便會欣慰的。”

皇上輕嘆了一聲,“是呀。這麽多年,如此這般多的事,朕怎能不想讓朝堂上再無護國公的勢力?只是……只是……”

“只是護國公是陛下的舅父,郡主是陛下的表妹,陛下重情之人,不願降罪于他們。”

皇上看向她,終于有了笑容,“還好,你能明白朕。”

“可是如今證據确鑿,那位大人又是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彈劾林大人,陛下就算有心相護也無可奈何,此事又怎能怪陛下呢?”

皇上點了點頭,“素兒,你說的話,句句說在我心上。”

娴貴妃莞爾一笑,“不過陛下,素兒還有一言。”

“哦?但說無妨。”

“是。陛下您有沒有想到,那位鮑大人為何會無緣無故參奏護國公呢?”

皇上一怔,“你這話何意?”

“陛下您想一想,護國公有如此勢力,他的言行舉止不可能毫無罪過,只要有人願意在他身邊搜集罪證,花不了多少力氣,就能制住護國公。皇上之所以一直未派人行動,是為了骨肉親情,可那個鮑大人呢?他既然并非皇上的人,他又有何動機參奏護國公呢?或者說,護國公倒臺,對他有什麽好處呢?”

皇上忽然清醒過來,“你說的對,那個鮑苌楚并不是朕的人,那他有什麽動機?若是說為了私仇,憑他一個人的本事,絕沒有這麽容易。若是與護國公有國仇……”

“若是與護國公有國仇,那必定是與皇上也有仇!”

皇上立馬直起了身子,“他若是與朕有仇,要麽是當年戰亂時謀反的罪臣之後,要麽是護國公多年來打過仗的各個國家的人!”

“會不會是突厥……”

皇上趕緊揮了下手,“如今毫無證據,先不要妄下結論。”

皇上緩緩站起身,眼神中卻全是冷意,“來人!”

門外的夏言聽到動靜急忙推門走了進來。

“陛下有何旨意?”

“夏言,你秘密派人,去吏部調取有關鮑苌楚的一切資料,拿到之後不得走露風聲,立刻回來見朕。另外,派幾名內衛暗中埋伏在鮑苌楚的府邸周圍,他有任何動靜,見到任何人,都必須嚴格秘密控制,發現可疑之事,立即向朕禀報!”

“是,小的即可去辦!”說完立即退了下去。

皇上轉過身,看着站在一旁的娴貴妃,這才露出了輕松的笑意。他走過去,拉過她的手,“素兒,你可真是朕的一員副将呀,有你在朕身邊,真是朕的幸事啊!”

娴妃莞爾一笑,“皇上謬贊了,能幫到皇上,才是素兒的福氣。”

此時,門外傳來聲音,“皇上,派去搜查護國府的人回來了。”

“傳他們進來!”皇上向娴貴妃使了個眼色,娴貴妃點頭便躲在了一旁的紗幔之後。

片刻之後,一個身着戎裝的侍衛首領走進殿內,“微臣參見陛下。”

“平身吧。你們去護國府查的如何?”

“回皇上,微臣帶人前往護國公,查到了護國公收受的巨額賄賂,并未發現其他可疑之處。”

皇上點了點頭,“那……府上的人有什麽反應?”

“回皇上,說來奇怪,我們到護國府的時候,鸾絮郡主已經得到了消息,正在門口等着,見到我們也不驚訝,也沒有阻攔我們進府搜查,只是一個人回房了。因皇上聖旨,命我們禮待府上衆人,因此小的們也不敢多問。”

皇上點點頭,“你們做的不錯,以後也應如此,對護國府的所有人都要遵禮法,決不能放肆!”

“臣謹遵聖谕!”

“下去吧。”

待侍衛退下後,娴妃方從後面走出來,看着皇上正坐在椅子上,仿佛并未看到她。

娴貴妃看了一會,輕喚道,“皇上?”

只聽皇上又是一聲輕嘆,“婉妹何其聰明,又怎會不知道此事的結局?只是她若要怪我,我也只能……由她。”

娴妃緩緩坐在皇上身邊,“郡主會理解陛下的。”

皇上擡頭看向娴妃,看着那張長的有五分像婉妹的臉,卻又緩緩閉上雙眼。

“你終究不是她。”

護國府早已沒了往日的喧嚣,卿婉一個人站在水榭裏,冷風吹起她鬓角的發絲,她卻像個木頭人一樣,只是冷冷地盯着眼前毫無波瀾的湖水。

眼下的護國府就如一汪湖水一般,像一潭死水。

茜兒從後面走過來,手裏拿着一個青色鬥篷,看着小姐單薄的背影,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老爺已經關進天牢兩日了,公子也已經從邊境啓程回京,府上聽說此事後亂成一鍋粥,少奶奶更是只能添亂,家裏所有的重擔都只能讓小姐一個人扛,而小姐卻沒有多說一個字。最讓人心寒的,是自從出事之後,寧王府和相國府卻噤若寒蟬,連聲問候也沒有。

茜兒暗自嘆了口氣,走上去,把鬥篷披到小姐身上。

“小姐,天氣涼了,別在外面站着了。”

卿婉轉過身,扯出一絲幹笑,卻沒有動身。

“小姐,您一天都沒用膳了,我叫廚房去熱熱,您先吃點吧。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您也得吃飯呀。這府裏的一大家子人,還要靠您呢。”

卿婉搖了搖頭。

“你過來,是有事找我?”卿婉輕聲問道。

“是……是少夫人那裏……”

卿婉無力地笑了笑,“任由她去吧,只是別誤了小少爺就行。”

“可是……”茜兒停頓了一下,沒有說出下面的話。

卿婉仍然站在遠處,目光依舊盯着湖水。

後面又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這幾天府裏的大事小事,總要找她去處理,她也早就習慣府裏的人事事找她。

“小姐,門口守門的侍衛抓住了一個府裏的小偷,問我們如何處置呢!”

“小偷?”卿婉難得地輕蹙眉頭。“人在哪呢?”

“就在府門口。”

卿婉轉過身,徑直向大門走了過去。

還沒到門口,就遠遠看到門口站着七八個侍衛,心下一冷。皇上雖然沒說軟禁,但駐兵還是一直都在。

卿婉也明白,此時皇上定不會對護國府掉以輕心,所以從第一眼看到這些守兵也未加阻攔,左右這些士兵不會打擾自己,就當多幾個看家護院的好了。

卿婉走到跟前,才看到右牆根下蹲着一個不大的女孩,應該就是那偷東西的丫頭了。

門口的侍衛首領看卿婉到了,也着急迎了上去。

“郡主,這就是我們剛查住的丫頭。”

卿婉點了點頭,看向那個小女孩,只覺得有點面熟,卻想不起來是誰。她走到那女孩跟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哪個房裏的?擡起頭來我瞧瞧。”

只見那丫頭顫顫巍巍地把頭請擡起來,然後又趕緊低下頭,“小的是……是少夫人房裏的……”

“少夫人?”卿婉忽然認出了她,“你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頭,小環?”

“正是。”

卿婉心裏無奈,轉向那個侍衛首領,“王大哥,你們是怎麽抓住她的?”

“回郡主,剛剛一個侍衛看見她鬼鬼祟祟的,便抓來詢問,沒想到一拉她竟露出了包袱裏的東西,我們盤問之下才知道是偷東西的,便叫郡主來了。”

卿婉點點頭,“把她偷的東西拿來我瞧瞧。”

一個侍衛在一旁拿出了一個包袱,裏面的不少金銀首飾漏了出來。

卿婉随手看了幾件,問道:“你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

“是……是……。”

卿婉又把東西随手一包,扔給小東。“你最好給我說實話,我尚且能饒你,你若閉口不言,我将你交給這些侍衛,他們可不會對你手下留情,到時候你收了大刑,可別怪我不講情面!”

那丫頭哪裏見過什麽世面,一聽這話,吓的渾身哆嗦。

“我再問一遍,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

“回……回小姐,是……是少夫人的東西。”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偷少夫人的東西?來人,拉出去給我重打!”

那丫頭吓的趕緊磕頭,“小姐饒命呀,這些東西不是我偷的,是夫人讓我拿出來的,小姐饒命呀!”

小姐一揮手叫住了上前的侍衛,問道,“夫人讓你拿的?這些是她的東西,她怎麽會讓你偷偷拿出府?”

“回小姐,是夫人說,現在老爺已經被抓,府上也來了禁軍,護國府肯定是要完了,讓我趁着府上還沒抄家,趕緊……趕緊把這些東西偷運出去,以後……以後還能……能有個倚靠。小姐,這真的是夫人讓我做的,小姐饒命呀!”

卿婉聽了這話,心下一酸,卻并沒言語。

一旁的茜兒罵道:“你個丫頭胡說什麽?什麽護國府要完了!”

“好了!”卿婉低聲說道,“這丫頭不過是聽了夫人的話,也不是她的錯。小環,你既是夫人房裏的,我便帶你去見夫人,你說有半句虛言,我再打你不遲!來人,把她帶走!”

說着小東便把她從地上提起來,幾個人向凝晖堂走去。

卿婉才到門口,便被幾個人攔了下來,“小姐,夫人已經歇下了,您還是……”

“這才什麽時辰,夫人怎麽會歇了?你們給我閃開!”

卿婉直接推開幾個人,那幾個小丫頭哪敢攔着,只能由着卿婉推開房門,幾個人也跟着走了進去。

卿婉進去後便看到少夫人坐在椅子上,哪裏是在睡覺。

看到卿婉來了,少夫人也趕忙從椅子上起來,“婉兒?你怎麽過來了?”

卿婉心裏冷笑,道:“嫂子,小妹來陪您聊聊天,竟被底下不知禮數的下人給攔了,您說氣不氣人?”

若雅知道卿婉這時候來這裏,恐怕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事,只能陪笑着說,“這都是些個粗使的下人,妹妹別見怪。”

“嫂子說的是!嫂子,我剛才在門口聽說了一樁奇聞,說侍衛抓住了個偷東西的賊人,可那人居然口口聲聲說是受您的指示,您說這奇不奇怪?”

“這是什麽人胡說的?我怎麽會偷東西!”

卿婉說道:“妹妹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帶來給嫂子瞧瞧,帶上來!”

接着從門口進來了兩個侍衛,一個手上拎着包袱,另一個則拉着小環。

“夫人,救救小環呀!”

若雅看着小環,驚異道:“小環,你怎麽跑去偷東西了!來人,給我拉出去重打!”

那小環一看夫人賴賬,趕忙說道:“夫人,是您讓我把您的東西帶出府去的,您怎麽不認賬呀!”

若雅上去急着給了小環一巴掌,“你個臭丫頭,自己偷了我的東西,居然還敢誣陷我!”

小環剛要說話,只聽卿婉慢慢說道:“嫂子,這小壞也不過是個丫頭,您也別氣,只是……”

若雅看向她,“只是如何?”

卿婉接道:“嫂子,我不願把事情鬧大,你也不必急着辯白,事情真相我自然清楚。只是如今護國府還沒倒,嫂子不必急着要跑,即便有一天護國府當真倒了,這裏仍是我鸾絮郡主的府邸!只要這裏有一天還姓林,我自會護着林家所有人!嫂子,這次的事,我不願追究,只希望你管管手下的人,別再讓我聽到什麽樹倒猢狲散的話!若是還有下次,”卿婉冷哼一聲,“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說着轉身離開,“把小環交給夫人處置吧!”

侍衛扔下小環,便跟着小姐離開了房內,只留若雅在原地,氣憤地盯着離開的人們。

卿婉出了凝晖堂,命所有人各自散去,自己則漸行漸遠,可心中的痛卻是越來越深,剛才的話不過是氣話,可若是護國府真的倒了,自己該怎麽辦?

卿婉鼻子一酸,眼中忽然被水霧蒙住,她閉上眼睛,長呼了一口氣,待重新睜開雙目,卻依舊是那般堅強。

幾天之後,林之頤抵達京城。

林之頤回到京城之後,立馬被押到京郊一處別院,皇上派人嚴加看守,形同軟禁,竟連回家與家人見上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沒想到,自己離開短短幾個月,竟有如此大的變化。

幾日之後,皇上下旨,護國公貪婪無度、屢犯聖顏、結黨營私、謀害忠良、禮法僭越、形同謀反,然念及多年來屢立戰功,不予深究。廢除護國公位,降為庶民。廢除林之頤固山侯爵位,暫時扣押,以觀後效。

“這就是護國府最後的結局?”

卿婉站在護國府的門口,看着皇上禦書的牌匾“敕造護國府”徐徐落下,心中卻早已沒了傷感。

整個府裏的一切都化為烏有,唯一僅剩的,是所謂皇上的仁慈之心,為護國府保留了最後一個稱號——鸾絮郡主府。

新的匾額重新升了上去,可此時的卿婉,看着郡主二字,卻只覺得刺眼。

不日,護國公從天牢被送回府內,但皇上的旨意卻是軟禁于舊府。

看着躺在床上的父親,他的鬓角已經花白,臉上也浮現了不少的皺紋,幾天時間他卻仿佛老了十幾歲。軟禁?卿婉現在已經不會笑了,父親在牢裏染了一身的病,如今只能躺在床上重病不起。就算不是軟禁,難道還能讓他跑了不成?

抹去眼角的淚水,不忍心再看到如今的場景,卿婉退出房中,在所謂的郡主府裏閑逛,看着四處破敗才想起,已是深冬。

作者有話要說:

☆、勞燕各分飛(下)

自這次朝堂大變之後,護國府的黨羽舊臣紛紛撇清與護國府的所有關聯,再也不敢再朝堂上随意發言,皇上對于朝堂衆臣的掌控無一更進一步。

可對于很多人來說,危險仿佛選在頭上的一柄利刃,不是自己想離開,就能安然無恙的。

此時的寧王府一片寧靜,寧王一個人跪在王府的靈堂前,靈堂上擺放着宇文家列祖列宗的靈位,寧王雙目緊閉,雙手合緊,默默不語。

此時,靈堂的門從外面推開,一位婦人緩緩走了進來。

“老爺,您已經在靈堂待了一天了,休息一會吧。”

寧王睜開雙目,微微颔首,寧王妃趕忙過去攙扶起自己的丈夫,将他扶到一旁的太師椅上。

“老爺,自從護國府倒後,您就一直托病不肯上朝,這樣長此以往,不是辦法呀。”

寧王長嘆了一口氣,“哎……如今風雲大變,這榮極一時的護國府,竟然被皇上四兩撥千斤,幾下就弄垮了。這關鍵時候,我還是躲着朝堂走,免得被皇上無辜牽連。”

王妃也跟着搖了搖頭,眼神卻看向靈堂上的衆靈位,“畢竟唇亡齒寒,此時若換是寧王府,咱們百年的基業也就全完了。”

寧王的目光也看向靈位,無力地說道:“到如今我才明白,當年的老父為何竭力散盡祖宗家業,甘心做祖宗的千古罪人,現在看來,原來老父親是最富聖明的。”

“是呀,現在才明白,父親的苦心。”

寧王點了點頭,思緒卻仿佛回到了過去,“當年,宇文家的列祖列宗,跟着太祖打下燕朝的江山,當年太祖曾說過,宇文氏為大燕第一功臣,若慕容氏為皇,則宇文氏世代為王,千百年不變,因此不顧衆臣反對,将宇文氏封為寧王,意為鎮守天下太平安寧,寧王也是這百年來唯一不是皇姓的異姓王。自太祖起,連續五代君王,皆娶宇文氏為後,一時間朝堂、後宮,皆是慕容和宇文的天下。可這天下傳到先皇和老父時,一切皆不同,先皇第一次違背祖例,娶了林家女子為後,而老父卻放棄一切軍政大權,甘心只做個朝堂上的閑王。我無數次問過老父,他究竟是怎麽想的,他只跟我說過一次,他說,‘皇權已傳五代,皇帝與宇文家早已不是當年那般打江山的情感,若寧王府在如此榮盛下去,皇帝必然不準,寧王府必然敗落。’當年我只當他是杞人憂天,直到今日,看到皇帝的雷霆手段,才不得不相信。”

“是呀,父親當年的智慧,又豈是我們能明白的。”

寧王沒有說話,目光也始終未離開那些靈位。

“不過老爺,你說如今這事,是否會波及我們沣兒?”

寧王聽到此話,眉頭一皺,“這也是我所擔心的,沣兒畢竟是皇上指婚的郡馬,我們也是林家未來的親家,若說不被波及,哎……難呀。”

王妃一聽這話,心一下子揪了起來,“那可怎麽辦?沣兒如今年紀還小,若是被牽連此事,那他以後可怎麽辦呀?”

“我又何嘗不擔心呢,這些天我反複思量此事,如今只有找個理由,向皇帝請旨退婚,方才保全沣兒。”

話音剛落,門便一下子被撞開,“爹,萬萬不可。”

宇文沣急着從門口跑了進來,一下子跪在父親面前,“爹,兒子求您了,千萬別退婚呀!”

寧王一看,怒道:“沣兒,誰讓你在門口偷聽的!”

宇文沣現在哪管這些,“爹,求求您了,兒子好不容易才和婉兒有了婚約,兒子此生絕不去旁人呀!”

“哼!婉兒婉兒,你自己都不保了,還管什麽婉兒?如今護國府已經全倒了,你堂堂寧王府世子,怎麽能娶一個庶民之後!”

“爹,婉兒不是庶民之後,她依然是鸾絮郡主呀!皇上和婉兒情誼深厚,皇上是絕對不會褫奪郡主封號的!”

“你還知道皇上和婉兒情誼深厚?當年為父多次警告你,她是皇上心中的皇後,讓你離她遠一點,你就是不聽!如今你還敢提及此事!我告訴你,我寧王府絕對不允許她做我寧王府的兒媳!”

“爹,您和護國公是多年至交,,眼下他剛剛被貶,您就急着去撤婚,這讓天下怎麽看我們寧王府!難道您要做這等小人行徑嗎!”

寧王府聽他這話,早已氣急敗壞,眼下又管不住他,只能喊道:“你個逆子!來人!把世子給我關到柴房去,沒我的命令,他一步不得離開柴房!”

接着門口便進來幾個侍衛,拽起跪在地上的宇文沣便往外走,宇文沣雖然有一身武功,可哪裏敵得過這好幾個人,邊大喊邊被拖出了靈堂。

待宇文沣的聲音漸漸消失,才傳來王妃的一聲嘆息,“老爺,你知道沣兒素來愛慕那婉兒,有何苦這樣逼他?”

“你個婦人懂得什麽?我這樣是為了保沣兒的命呀!一年前,想娶鸾絮郡主的人是排了長隊踏破門檻,可現在誰敢上前走。沣兒一日是郡馬,我們寧王府一日不得安生。”

王妃想了想,也只能說:“老爺說的也是,只是如何才能讓皇上取消婚約呢?”

寧王思考一番,說道:“前幾日沣兒的叔父剛剛過世,他膝下無子,便把沣兒過繼過去,只為他守孝三年,傳宗接代,三年只能不許成婚,我們不遠耽誤郡主的終身大事,只得取消婚約。”

“這樣……也說得過去,不過老爺,我有句話想問問,你是否想讓沣兒繼承寧王王位?”

寧王一怔,才說道:“我們如今子女不少,可沣兒無論年紀和才幹,都在衆兒女之上,我百年之後,自然想讓沣兒來繼承王位。”

“那你還讓沣兒過繼給小叔?”

“這都是後話,如今不過尋個借口,保護沣兒不受牽連,若沣兒被皇上遷怒,別說繼承王位了,連寧王這王位還能不能繼續在咱們宇文家,都是問題。”

王妃聽完,也只能點頭,“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可憐了沣兒……”

皇帝靜靜看完了擺在桌面上的奏章,并沒有言語,只是默默把奏章放下,看向面前跪在地上的寧王。

過了許久,才說道:“朕聽聞,寧王一直把宇文沣當做寧王位未來的繼承人,事事看重于他,怎麽如今舍得讓他過繼給旁人?”

寧王行禮回道:“回皇上,老臣雖然看重沣兒,可這畢竟是我二弟唯一的遺願,就算不舍得,也是以古人為重。”

皇上輕微颔首,“寧王如此仁孝,朕頗為敬重。既然如此,朕即日下旨,取消宇文沣與鸾絮郡主的婚約。”

寧王跪地俯身道:“謝皇上!”

“王叔不必多禮,快起來坐下。”

“老臣惶恐,不敢稱陛下叔父。”

“宇文氏為太祖皇帝所封一字親王,衆禮制同諸位皇家親王,朕喚您一聲王叔,有何不可?王叔不必過謙,快快請起。”

那寧王趕忙跪曰:“謝陛下隆恩。”說完才緩緩起身,坐在了一旁的太師椅上。

皇帝看他坐下,才說道:“這幾日王叔一直不曾上朝,身子可好些了?”

“謝皇上記挂,都是些老毛病,也只能慢慢養着。臣老了,不中用了。”

“王叔正值盛年,豈能如此說?過會兒朕派太醫署的太醫們為王叔把把脈。”

“老臣多謝陛下。”

“恩,”皇上也點點頭,“朕也希望寧王早日上朝,為朕分憂呀。好了,今日朕還有其他事,就不留王叔了,王叔多加保重。”

寧王站起身來,正要行禮,只見皇上一拂袖,便只躬身行禮道:“是,老臣告退。”

待寧王走後,皇上嘴角的笑意才漸漸散去,眼神又落在桌案上的奏疏之上。

如此多的變故,不知她如何承受?

“夏言,拟旨。”

鸾絮郡主府早已沒了往日護國公府的喧嚣,四處變得沉寂起來,整個府邸只有正堂卧室的樂善堂內,還有着一絲人氣,混雜着濃濃的藥味。

“爹,今日看起來,您的氣色好多了。”卿婉接過父親剛剛喝完的藥碗,笑着說道。

林靖忠也只能苦笑,“如今也只能整日這樣将養着,只是府上的重擔都交到你身上了。”

卿婉輕松笑道:“什麽重擔呀?依我堂堂鸾絮郡主的本事,打理個府邸還是什麽難事?”

林靖忠想笑笑,卻最終還是嘆了口氣,“爹這一時糊塗,若只害了自己還好,可平白連累了你和子均。”

“爹這是什麽話,我這不是好好的?你看現在這麽大一個府,都是我鸾絮郡主的府邸了,我現在可是整個天下最大的郡主府了!”

聽到這話,林靖忠也是笑了笑,“難得這種時候,你還這麽樂觀。”

這父女倆閑談之時,幾聲敲門聲傳來,小安子從門外走了進來,“小姐,宮裏的夏公公和禮部的官員來了,說讓您去接旨。”

“接旨?”父女兩個同時吃了一驚。

卿婉只是一瞬,便安慰父親道:“爹爹別擔心,想必不是什麽大事,我去去就來。媚兒,好好照顧老爺。”

說完便起身離開房間,往正廳走去,小安子也跟在身後。

“小安子,以後府裏有什麽事,你都單獨把我叫出來告訴我,不準再讓老爺知道!”

小安子這才反應過來,低下頭去:“是,小的明白了。”

卿婉點點頭,便轉過回廊進了正廳後門。

剛進前廳,卿婉便看到了站在中間的夏言。

“夏公公。”

夏言也看到了此時的郡主,忙低下身子,“小的見過郡主,這麽多日子不見,郡主還是憔悴了不少。”

卿婉笑道:“家中生逢如此變故,婉兒豈能一切照舊?夏公公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哦,皇帝有聖旨傳來。”

卿婉立即跪下,“臣女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聖谕,鸾絮郡主林卿婉與寧王世子宇文沣素有婚約,然寧王府家逢不幸,親人病故,特将宇文沣過繼于人,為其守孝三年,三年只能不許成婚。故即日起解除林卿婉與宇文沣婚約,林卿婉今後可自由婚配。欽此。”

原來是為了此事,卿婉不知為什麽,卻像是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一則并不是太嚴重的事情發生,二則自己沒了婚約在身,也算沒了羁絆。

看到郡主遲遲未接旨,夏公公還以為郡主傷心,悄聲說道,“郡主,該接旨了。”

卿婉的心思被拉回來,“卿婉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完旨,卿婉便送夏言出門。

“夏公公,此番有勞您了。”

“郡主客氣了。郡主遭遇如此變故,竟仍能張弛有度,小的佩服。此番大變,寧王府那邊的動向小的不知,可相國府這邊,歐陽蘭羲可是在皇上面前為尊府說了不少好話,還有何雙輝大人,平日多不言語,可為了此事,也是費盡周章。”

此事聽到這話,卿婉心中一暖。在這危難時刻,終究還有人在幫着自己。

“我哥哥那裏有消息嗎?”

“郡主放心,林将軍暫時被安置在京郊別院,一切吃穿用度均有專人打理,絕不會有照顧不周之處。”

待夏言的馬車走後,卿婉才回到房中,看到了擔憂的父親。

“婉兒,爹還是連累你了。”

“爹,不過一紙婚約,我本不在乎。只是沒想到寧王府竟如此不仁不義。”

“樹倒猢狲散,老父也算看清了。”

“爹,我剛才問過夏言了,他說哥哥那裏也生活的不錯,叫咱們不用挂念。”

“沒想到皇上如此薄情,竟連我們家人相見的機會都不給。”

“對皇上來說,哥哥還有利用的價值,如今天下平定不久,若再起戰火,恐怕還會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

“可皇上還能安心讓他領兵嗎……”

父親一句話擊中了卿婉的心,此時此刻,皇上焉能無顧忌地讓他帶兵?

京郊別院。

冷冷清清的院子裏,沒有幾個旁人。一切都顯得孤寂無聲。

林之頤就呆坐在院子的荷花池旁,細想着這幾天發生的一切。

京城調令讓他回京述職,回京後立刻被關押在這裏,父親被關入天牢,父親和自己被削爵位,剛剛收到消息,卿婉和宇文沣婚約解除。

這一切的一切都來的太快,讓他根本沒有機會去反應,去适應。

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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