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桐和阿珂的婚事辦得并不鋪張,依着他們的風格,只請了兩家的至親,和南宮火麟等一衆兄弟。
尹封城因為在醫局照顧過海桐,也收到了邀請。她頭一次參加婚禮這樣的大事,異常隆重地選了一件玫紅色的拖地長裙,大片大片地秀着白色牡丹,系一條淡綠色腰帶,身披翠綠色金絲薄紗外衫。
竹嬈看到差點吐血,頭一次發現自己徒弟的審美被狗吃了,後悔平時沒好好教她做個女人。他一個勁朝尹封城使眼色,封城也沒感到半點異樣,感覺良好地跟阿珂和海桐道喜,開心極了,直到看到薛靈鳳挽着南宮火麟的手臂款款走來。
這個神仙一樣的女子也穿了一身稍淺一點的玫紅色拖地長裙,只拿白色絲線繡上幾朵小巧精致的櫻花做點綴,沒有系腰帶,但裙子貼身的剪裁把她腰身的線條修飾地玲珑有致。也是披一襲綠色薄紗,但如春天嫩芽一般的奶綠讓人看了舒心無比。
薛靈鳳暑熱未消,幾個丫鬟和嬷嬷貼身伺候着,臉上稍顯憔悴,讓人看了更加想疼惜,連南宮火麟也在旁悉心照料着。
尹封城看到她真想把自己衣服撕爛了給狗吃,無奈只能到處找地方躲,想方設法遠離薛靈鳳所在的地方。
“封城,今天沒請唱戲的啊,你穿成這樣耍猴啊,不是告訴過你靈鳳要來嗎?你還搞成這樣!”竹嬈看到薛靈鳳再看尹封城,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恨鐵不成鋼。
“真的一點可取之處也沒有嗎師傅……”尹封城還想在竹嬈這兒找點安慰,沒想到被他一說,更是絕望了。
“我變條母蛇都比你有女人味!”其實她原本只能算太過隆重,可是和薛靈鳳一比,簡直成了笑話,竹嬈看了氣不打一出來,“青顏,你也不管管她!”
“我攔不住啊,而且,我也是真的想看看這些衣服配在一起是個什麽樣子……”青顏也有些後悔,“封城,我給你挖個洞躲一躲吧,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幫你了,敵方和你不是一個等級的,我只能掩護你撤退了。”
“你們說什麽呀,什麽敵方,我……我沒什麽呀,我又沒想過和誰比,我還是大大方方的啊,哪有你們說的那樣。”
“那你躲什麽……”看到薛靈鳳竟挽着南宮火麟往他們這邊走來,尹封城不自覺躲到了青顏和竹嬈身後的影子裏。
竹嬈滿臉黑線,這個徒弟最後的一點智商也淪陷了。
“你們怎麽才來啊,走走走,喝酒去,兄弟都等你呢!”竹嬈只有拉着南宮火麟去跟其他兄弟喝酒,為了這個徒弟,他真是操碎了心。
“走走走!我們找海桐大哥一起喝,今天不醉不歸!”還好南宮火麟對喝酒興趣極大,大步流星地找兄弟喝酒去了,好像真的沒有看見躲在後面的封城。
薛靈鳳跟尹封城和青顏打了個招呼,便被嬷嬷帶走休息了。尹封城舒了一口氣,又忍不住朝薛靈鳳偷偷多看了幾眼,像這樣的美女真的是不多見了。
尹封城一直鄙視女人愛美,覺得虛榮不能當飯吃,沒錯,虛榮不能當飯吃,但真的美麗,是比當飯吃還有用萬倍的。
她此刻真真兒地覺得,不戰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而傾人之國,便是這樣的美人存在的價值。連自己這樣的“敵方”也傾慕不已,便是這樣的美人存在價值。她就是簡簡單單地站在這裏,自己就潰不成軍,便是這樣的美人存在的價值。
兄弟們熱熱鬧鬧從早上喝酒喝到傍晚,日薄西山,儀式開始,新人就要拜堂了。可這時南宮火麟卻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先是輕微的,之後越來越厲害,待新人走上堂來的時候,他兩眼已經對不準焦了。
暗算?下毒?為什麽是這個時候,這個場合?何時下的毒?南宮火麟一時之間無法思考,甚至連動彈一下也有些吃力。他不想驚動別人,破環了氣氛,只能攥緊拳頭硬撐着,強打精神,想等親人送入洞房,再行離開。
南宮火麟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周遭的所有聲音變地嘈雜,繼而缥缈。不知拜到第幾拜了,陡然間,一聲“小心”刺破了他嗡嗡作響的腦海,霎時間數千刃刀片嗖嗖地飛過來。他還沒來得及躲閃,只看見一個身影飛撲過來,将刀刃擋在身後。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有突襲。“刀片有毒大家小心!”青顏展起藤蔓将大家隔離起來,外面的攻勢仍不見減弱,只聽見無數的刀片插在藤蔓上窸窸窣窣的聲音,所有人都驚慌失措。
南宮火麟被這一驚,回過來七八分神,定睛一看撲倒在身上之人,傷口之處黑血汩汩流出。
不要,不要是他……南宮火麟心裏發了狂地祈求上天,不要是那個人,憤怒和殺意已經升到嗓子眼了。他用顫抖的雙手将那人翻過身來,真的是他,是南宮火麟最不願的那個人——新郎海桐。
海桐俨然已經斷氣,身後不知中了多少刀刃,黑色的血從七竅流出,蔓延出一片絕望的深淵。
南宮火麟已經出離憤怒了,他不敢擡頭看阿珂,事實上,他不敢看任何人。離任的屬下在新婚之夜用生命為他盡了最後的忠,這筆人命,他縱是死一萬次,下十八層地獄,也不足以償還。
他散出僅能控制的最後一點靈力,沖出藤蔓向外面瘋狂地發起火焰彈。
支配他的,只有憤怒和狂亂,對不準焦的雙瞳死死盯着對面看不清的敵人,他想撕了對方,放了他所有的血祭奠自己的大哥,挫骨揚灰亦不足惜。
不料對方早有準備,已在四周圍放出易爆的毒氣,火焰彈還沒有發出去,就在南宮火麟身邊爆了,差一點,他就被自己的招數給炸死。
毒氣蔓延四周,經久不散,不能再發動火焰,什麽也不能幹。南宮火麟從毒氣和爆炸的塵土中艱難地爬出來,此刻他就像甕中之鼈,掙紮無用,只能任打。
來者只有一人,在無數煙塵之中根本便認不清面貌,連輪廓也辨識不清。他站在遠處一動沒有動,不近任何人的身,就已經完全掌控了局面,這個善毒之人無聲地看着衆人,一切都在他的蠱中。
南宮家的援兵都在趕來的路上,一場大戰在即。而他卻在這個時候嘎然而止,往後山撤退而去。
毒氣漸漸減少,夜空中出現白色氣體形成的幾個大字——麒麟山蝙蝠洞,頃刻便消失了。
南宮火麟被毒被炸,滿身狼藉,拼着最後一點力氣站起身來,什麽也不想,發了狂地追了出去。
“火麟不要去!”大家追出來,紛紛勸他,“這顯然是個局,引你去他大本營殺了你啊!”
可南宮火麟現在已經沒有半點理智了,他雙瞳如血般鮮紅,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一心只想着幫海桐報仇。
他發瘋地推開所有攔着他的人,“擋我者死。”他瞪着血紅的雙眼喝退所有想上前的人,沒有人能攔住他,從來沒有,他從來只聽從自己內心原始的欲望,而現在,所有的欲望只剩下報仇雪恨。
尹封城和大家一起在離南宮火麟不遠的地方,不敢上前。她也想勸,她一想到南宮火麟此刻既沒有體力又迷失了心智,去了只是白白中了敵人的圈套,兇多吉少,就心急如焚,不能自已,甚至想沖上去像那天那樣死死抱住他。
可賓客滿堂,她有什麽立場?他怎麽可能聽她的?她今天的穿着已經是個笑話了,沖上去便又祭出另一個笑話。
眼看着南宮火麟越走越遠,她急得都快要将嘴唇咬掉了,顧不了那麽多了,正準備沖上去時,一個身影從她身邊飛馳而過,從身後死死抱住了南宮火麟。
恍惚間她還以為自己靈魂出竅,直到回過神來,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人不是自己,而是薛靈鳳。
“不要去,不要去火麟,不要去……”薛靈鳳在南宮火麟身後泣不成聲,反複地念着不要他去。她傾盡全力緊緊地抱住他,擋我者死,那就死好了。
良久,南宮火麟才稍稍恢複了些理智,他雙眸裏火焰般的血紅慢慢黯淡了下去,轉而變成深深的哀痛。
他轉身回來,像個打架打輸了的孩子,從憤恨不服,到漸漸冷靜,到最後終于接受了現實。
傷痕累累的身體再也支撐不起,他一點點失去力氣,慢慢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眼淚再也忍不住,随着顫抖的身體大顆大顆地滴在地上和滿地的血污和在一起。
他長勝的原因,并不是他厲害,而是他輸不起,他背負了太多的人命,他一次也輸不起。
衆人回來,大堂之上已是一片狼籍,死的死傷的傷,哀嚎遍地哭聲震天。一個瘦小的身影扶着肚子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她目光如炬,堅韌深邃,展了展滿是塵土的鳳冠霞帔,牽起掉落在地上的,本該雙方各執一端的紅綢緞。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聲聲清晰而明亮,在座賓客無不肅穆相待,嘈雜變為無聲。
“夫妻相拜。”她望着亡夫的屍身莊嚴地行了最後一個禮,走過去溫柔地合上他的雙眼,輕啓雙唇,最後深深的一吻沁潤了他幹涸的嘴唇。只是這一吻,他再也感覺不到了。
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