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封城第 8 章 ☆、恩怨兩斷情難斷

南宮火麟回房後,尹封城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大廳,她怎麽都不會想到,還有機會見到炙哥哥,更不會想到,再次相見,宿世仇怨,已不共戴天。

經過尹家的滅亡,她本已分不清什麽善,什麽是惡,現在,她更分不清什麽是愛,什麽是恨。他說從此生死自便,兩不相欠,唉,那就不見吧,也許本不該見的,就此天涯陌路,也許是件好事。

尹封城這樣想着,走出南宮府邸,漫無目的地游逛到大街上,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尹府。

天已微雨,陰風哀嚎,尹家經過一夜混戰,比任何時候都破敗不堪,也許從發家到昌盛再到衰落,從未有這樣的不堪過。

除了疾風獵鷹和尚在錦盒裏的雪天鵝,尹家已經一件寶貝不剩,獒山戰死了,尹封城看到獒山的妻兒披麻戴孝走上馬車,不勝哀戚。

年縛風的腿裹着白紗,關節處打着鋼釘,血色從白紗裏滲出來,慘淡滲人,也許這個快得風也追不上的男人,從此便要殘廢。

她看到尹家下人都在忙裏忙外将行李一件一件裝點上馬車,這安和城,他們是呆不下去了,他們要舉家遷往北冥玉都郡,以免南宮家再次來襲。

滿滿的弱弱殘兵,看得尹封城悲戚不已,她恨過這個家,怨過這個家,但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家,終歸毀在了自己手裏。

她沒有看到尹青雲,他先去前面探路了,尹夫人扶着尹老夫人走出來,看到了她,都像沒有看到似的。有的門徒相信上前質問她,有的要抓住她興師問罪,但尹老夫人只說,尹家從此沒有這個孽種。所有人就都像沒看到她似的,目不斜視地從封城身邊走過。

這個在尹家猶如透明人一般爹不疼娘不愛的人兒,終于,真的變成透明人了,這比上前質問她,打她,罵她,還要來得可怕——他們連打她罵她的力氣都懶得去出,一句尹家從此沒有這個孽種,就輕而易舉地否定了尹封城十年來的存在。

雨開始變大了,一顆顆打在臉上,涼涼的,有點疼,尹封城想就要離開之時,卻看見她此刻最見不得的人。她看到下人們将一個擔架擡出來往馬車上去,那擔架上的人渾身大部分被白布包裹着,辨認不出,她又看到年少游跟着擔架出來,手臂和頭也都裹着紗布,傷勢甚重。

那擔架上的,想必是尹岚若,尹封城再也承受不了眼前的一切,往日的珍寶,尹家的掌上明珠,竟變成這樣。

她雙腳一軟,跪在地上,雨水大顆大顆打在她臉上,人們紛紛從她身邊走過,仍是沒有人理她。

尹封城跪在雨水裏,嘴裏喃喃,似乎是在說着對不起。這時年少游走上前去,他又是唯一一個跟她說話的人,只是這次不再像四月的暖陽,而是像十二月的冰雨。

“我早就知道你喜歡我,我沒有告訴你是怕你難堪,我心裏只有岚若一個人,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她美若天仙,就算傷疤布滿全身的她,也這麽美若天仙,不像你,即便是來日面容再造,錦衣華服,也醜惡可怖。”

說完這席話,他便走了,只留下尹封城在暴雨裏淚流不止,這是暗戀了十年的男子對她說的第十九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

她一直以為她的愛像飛蛾撲火,縱使盡頭是滅亡,也好歹壯烈,但此刻,她只覺得她的愛和年少游口中的她一樣,醜惡可怖。

不知道哭了多久,也許已經沒有眼淚可哭了,尹封城擡起臉來,看着這個尹家,看着尹家殘破的宮苑,看着尹家忙碌的裝車的下人,看着裏裏外外忙活的年少游,心裏居然漸漸歸于平靜。

“你看看你自己,居然跪在尹家上下所有人面前哭,少假惺惺了,扪心自問,這十年來,你沒有一刻不期望這個一點愛也不想分給你的家庭像現在這樣毀滅的一天嗎?在那條蛇誘惑你的時候,你沒有一點點想過讓尹家就此家破人亡嗎?看看這些人冷漠的人,你心裏不是恨透了他們嗎?看看尹岚若,她變成這樣你的心裏真的沒有一絲的快感?”

尹封城的心裏升出這些話來,像是風雨過後的歸于沉寂的湖面股股升出的氣泡,砰砰砰,一個個炸開,清晰地吓人。她聽着這些聲音,那是她自己的聲音,她苦笑,原來自己終歸不是什麽善男信女。

她瘋也似的沖上前去一把掀開尹老夫人馬車的簾子:“你是不是很後悔十年前收留我這個孽種?哈哈哈,我就是來毀滅你們虛僞的一家的,今天看到這一切,我真的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聽到這樣的話,尹老夫人,她的外婆,曾經給她的母親最多的愛和期望,又将全部的失望加之于她身上的老人,瞪着血紅色的眼睛似要将她吃掉。

尹封城也瞪着眼絲毫不示弱,就在這時一雙手拉住了她。

撐一柄紙傘,青綠色的長裙,乳白色流蘇項鏈,那人正是青顏,她按住她的肩膀讓她鎮靜,輕聲說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尹封城被這一按漸漸恢複理智,尹家大小也無力再行追究,封城青顏二人撐傘緩緩離去,馬車車隊起行。

車隊和二人在雨裏擦身,各自向着相反的方向前行。

青顏帶尹封城去了自己的植藥室,一路上二人都沒有說話,各懷心事。

從小的時候起,尹封城就很羨慕尹岚若,不光因為年少游喜歡她,更因為所有人,都喜歡她。睡前故事裏的公主總是善良,美麗,溫柔,聰穎,得到所有人喜歡,一如岚若。封城也想當公主,但是善良,美麗,溫柔和聰穎,她大概只剩下善良了,而現在,連什麽是善良,她都搞不太懂了。

她本以為善還是惡,只在于自己選擇,但現在她知道了,更多的時候,善是種能力,而惡,是種無奈。在尹家滅亡這件事中,她終究還是走向了惡,因為惡比善,成本要小得多。

……

青顏植藥室離南月閣不遠,從南月閣頂層的欄杆眺望,就能望到那座巨大的玻璃房子,四周爬滿綠蔭,像一個綠色的山丘。

植藥室最裏端的角落有一顆巨大的樹,樹木不高,但枝葉十分茂盛,青蔥的綠葉沿牆壁一直蔓延到天花板,再蔓延到門口,樹上結滿了各種不同的果實。

樹下大片的陰濕之地長滿了各色的蘑菇,還有靈芝,竹荪,和各種菌類。

那四周的牆壁上也爬滿了藤蔓,那藤蔓不知從哪長出來的,好像也是從那樹裏長出來的似的。不止,仔細一看,那植藥室裏遍布的灌木,喬木,高的矮的各種植物,果實和花,仿佛都是從那棵樹延伸出來的。

尹封城看那顆奇樹看入了神,仿佛看到樹裏隐隐約約閃着光輝,蒙着光暈,這光輝,她曾經在青顏的項鏈上也看到過。

青顏一進植藥室就麻利地忙活起來,摘的摘,采的采,挖的挖,一不會兒,就拿來了黨參、玉桂、幹姜、丁香,并叫下人拿來鹿茸,幾味藥一起做成了藥丸。

尹封城看她動作之麻利,完全和尹家那個毛手毛腳,不是打翻這個就是弄錯那個的小藥師派若兩人,不禁嗟然:“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以後再沒有人可以相信。”

“那這益暖丸,你也是不肯再吃啦?”青顏說道,“封城,我是南宮家醫局總管,自小便效命于南宮家族,我常年随軍行醫,也算半個戰士,作為戰士,首先要緊的,便是服從命令,你我立場不同,你不會明白。你只需要知道,我在尹家雖帶着任務,但對你,從未想過欺騙傷害。”

“哼,你常說去各地采藥,其實是随軍行醫咯?還是什麽是假的?”尹封城頓了半晌,又說道,“立場嗎?我哪裏算得上是尹家的人?我哪裏有立場。青顏姐姐,我要謝謝你,尹家覆滅,真是大快人心。”

“別說這樣的話,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青顏拉過尹封城的手,“別想以前了,今後有什麽打算?”

“一時還沒有打算,好在炙哥哥……不,南宮火麟不管我了,天下之大,定有我容身之所。”

青顏微微笑了笑:“你常說想跟我學做藥師,如果你肯,可以在這植藥室學習,會有人教你這裏的藥材都是什麽。”

植藥室裏的青顏,神采奕奕,仿佛自己也是這萬千林木中的一株。

“如果,你想離開這個傷心地,我可以讓你去南山看管梅林,那裏種植了各種梅花,繁花似錦,芬香四溢,你一定喜歡。封城你知道嗎?梅花可以釀酒,花瓣可以泡茶,入膳,不同的品種,有不同的味道。綠萼梅、白梅,花蕾可以入藥,如果不是我要任自身,我一定……啊,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不……不會,”尹封城聽地,心都飛走了,“青顏姐姐,你真肯讓我去?”

“還不肯相信我啊?這些年的交情可不是白來的,你跟我說了那麽多小心事兒,可不是白說的,對不對?”青顏打趣,“況且,看來你也知道火麟的身世了,你是他的故人,就算緣着這一層交情,我也是該照顧你的。”

“什麽故人啊,仇人才對……”想到舊事,尹封城不禁又皺了皺眉頭。

“說到火麟,他性情無常,要是真肯放了你就好,若是他不放,即便是天涯海角,恐怕你也是逃不過的。”青顏擔憂地說道。

“再見到我,也只會挑起他的傷心事罷了,唉,恩怨兩斷,情仇已散……”尹封城撇撇嘴,摸了摸有些發酸的鼻子,“對了,我把雪天鵝從尹家偷出來,又落在南宮火麟府中了,我得趕緊回去一趟把雪天鵝帶上。青顏姐你等我,一拿到雪天鵝我就回來找你!”尹封城說完,便匆匆離去。

“只怕是恩怨兩斷,情仇難散吧……”青顏看着尹封城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禁嘆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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