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的時間。
旁觀的衆人很難去揣度上空那兩人的心情,只是在這樣的壓迫空間中戰鬥,他們彼此的心理狀态絕對稱不上輕鬆。
有效傷害難以提升的缺點随著時間過去,似也造成越來越大的問題。在希克艾斯的光輝不斷閃耀的情況下,月退身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細小傷痕,儘管因為愛菲羅爾療癒效果的發揮,那些見血的小傷口都在慢慢收斂複原,但新的傷口仍不斷出現,觀戰的西方城隊伍也因而格外不安。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護甲的保護罩隔絕了這些輕傷附帶的噬魂效果,這樣至少能保住靈魂不受其害,也不至于因為小傷堆疊起來的靈滅而無法再戰鬥下去。
硃砂跟伊耶不熟,也幾乎沒跟他說過幾句話,不過現在月退的戰況看起來有點不妙,難以判斷出局勢的狀态下,他便過去搭話了。
「伊耶,月退的狀況怎麽樣?器化還能維持多久?」
由于他跟月退是同伴關系,稱呼伊耶的時候,他自然也不覺得應該加上敬稱,或許他的話語不太有禮貌,但伊耶一向也不喜歡太過彆扭的說話方式,不是那種需要禮儀的正式場合,直接一點還比較乾脆。
「那種事情要他自己才知道,他如果硬要逞強,我們也看不出來,但既然是決鬥,只怕不逞強也不行吧。」
認人等級很低的伊耶,對豬殺的印象原本事「恩格萊爾的對象」,而觀察月退的人際關系觀察了這麽久後,他對硃砂的印象便默默修正為「恩格萊爾的對象之一」了。
到現在他還是沒機會搞懂硃砂到底是女扮男裝的少女還是有女裝癖的少年,其實兩個答案都是錯誤的,不過那個一般人很難接受的真相,或許他不知道也比較好。
「對手使出來的也是器化嗎?那麽應該也有身體負荷不住造成的時間限制?」
硃砂雖然不太了解器化的原理跟表徵,但矽櫻不合理的防禦力,配合她臉龐上浮出的藍印,要做出判斷并不困難。
「護甲的器化不像武器那麽嚴苛,要維持器化比較不吃力,而且對方也有體質上的優勢,恩格萊爾如果想打消耗戰,絕對沒有勝算。」
伊耶一語道破了拖延只會對戰況不利的事實,彙聚盤旋于矽櫻身上的力量,幾乎已經超出了常理的範圍,那是長時間的修煉才能累積下來的能量,不是光用天分就能彌補的。
月退再怎麽天才,終究太過年少,只是,矽櫻看起來分明也很年輕,這點就讓人無法理解了。
「所以,月退有勝算嗎?」
所謂的殺手锏,他們都知道,但實際用起來會怎麽樣,還是難以估算的,硃砂想要直接一點的答案,雖然問伊耶也未必會得到結果,但他還是問了,反正開口問一下也不費什麽力氣。
「他當然有勝算。」
伊耶冷哼了一聲。
「又不是實力相差懸殊,這種彼此力量差距不大的決鬥,輸的那方通常都是誤判形勢笨死的!」
硃砂對伊耶的評論沒有表達任何意見,判斷這個話題可以結束後,他便額外問了另一個問題。
「範統從剛剛就不見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伊耶差點就要脫口說出「範統是誰」,幸好他總算在遲疑了幾秒後,勉強将名字與那個一開口就令人殺氣暴增的人核對了起來。
「人不見了?搞什麽鬼!」
雖說伊耶對範統沒半點好感,然而月退很重視範統,他也是曉得的,萬一人出了什麽事,那可能會很麻煩。
而且……比起人出事受傷,更糟糕的應該是被東方城抓走,又多一個現成人質才對。想到有這樣的可能性,伊耶便不由得感到頭痛。
他畢竟是西方城的隊伍裡除了月退以外職位最高的人,這種時候實在不能自行離隊去找人,所以,眼前就算知道有這樣的狀态,他也是無法立即處理的。
「這件事我知道了,等決鬥有個結果再說。」
因為不能立即處理,那就只能先擱置了──伊耶一面在心中咒罵範統,一面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實在不曉得這種時候範統會去哪裡,待會要找尋恐怕還得費點工夫。
這段多出來的插曲并不幹擾決鬥的進行,即便從決鬥開始到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月退與矽櫻之間的戰鬥卻漸趨白熱化,不見氣力枯竭。
原先因沒有預料到的狀況而焦慮起來的月退,現在已經平靜了心情,冷靜下來審視雙方的條件,也判斷出了他能夠採取的戰鬥方針。
矽櫻的防禦不是不可突破的,若天羅炎能夠近身揮下,那種程度的能量衝擊,矽櫻就不可能毫髮無傷。
但他知道這樣的攻擊方式能奏效,矽櫻當然也曉得自己不能被近身,一定得在戰鬥中避免這種狀況發生。
她十分擅長運用千幻華的特性,優美的身姿總是飄忽即逝,無法捉摸,她可以瞬間出現在完全不同的方位,從各個意想不到的角落突襲,月退沒辦法把握住她移動的軌跡,不過,兩人中間有距離其實未必對他不利,有距離作為緩衝,他要動用絕招時,亦會方便許多。
之所以現在還不将殺手锏使出來,是因為他還在等。他得确認敵人不會再出奇招,得确認自己的招數能一舉重創敵人,所以他必須以現有的力量逼出敵人所有的底牌,除非他在那之前,就已經支撐不下去。
即使現在無法進行近身戰鬥,他也不見得就束手無策。
他從來不會在戰鬥中陷入恐懼的深淵,這是因為他清楚知道,自亂陣腳只會敗亡得更快。
若天羅炎的音震暫時撼動不了對方,他就用別的手段來進攻──天羅炎的器化效果正好能讓他更加便捷地使用術法,因此,他選擇了術法來進行下一波的攻擊。
心之發想,而後幻境成真。
當前的空間原本就已經張著他擴展出去、含著術法的質變領域,他現在則是冒著控制不當就會反噬的風險,硬是在這樣的領域中重複施展術法,強行蓋上去重合。
雖然是成功機率很低,使用起來十分危險的技法,但在完美的純粹想像揉和操作下,卻一絲牴觸也沒有出現。
月退的術法施展得無聲無息,矽櫻想阻止也來不及,術法強化了領域的效能,本來靠著千幻華能擋下的尖嘯,赫然衍生出銳利的風刃,防禦頓時吃力了不少,而空間持續異動的異常狀态,也讓矽櫻驚愕過後,随即出劍劈向月退。
希克艾斯延長劈斬出的劍刃,快速而淩厲地掃向月退,沒有搭配其他的變化,彷彿只是一次無謀的攻擊,但矽櫻的目的其實也很單純,就只是要打斷月退繼續施加地三層術法重合罷了。
儘管他重合了兩層的術法領域疊得無可挑剔,但疊第三層的難度可說是倍數于前面,敢想就做,确實也令人覺得大膽。月退在閃避劍峰的同時,仍凝聚精神繼續他的施法,沒有因為敵人的幹擾就放棄行動。
重合法術如果失敗該怎麽辦,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不是因為對自己的信心,只是因為,他并不介意玩火***。
反噬的能量也許會使得空間炸開,不過觀戰的人員淮備的護罩應該足以抵禦,至于處在中心的他自己,假若真炸死了,仍可以從水池爬回來,單純的術法爆炸是不含帶噬魂之力的,這一點他相當确定。
月退很久以前就曉得自己喜歡在戰鬥中不顧自身安危的行險招,那對他來說像是一種挑戰極限、實驗般的樂趣,去猜測模拟對手會有的應對,他會在這樣的氣氛下忘記自己身為皇帝,有保護自己身體的職責,而事後會被斥責什麽的,更是完全被他抛諸腦後了。
戰鬥的本能讓他覺得自己只需要考量獲得勝利的方法,盡己所能地把敵人逼入絕境,不管那是否會造成兩敗俱傷。
險惡環境下敵人的反撲絕對是相當危險的,但他就是想看矽櫻還有什麽能讓他驚訝的東西還沒使出來。
這不是矽櫻全部的實力。他的直覺是這麽告訴他的,應該還不只如此,她絕對還保留著其他東西,看樣子似乎不到最危急的時候,便不想使用。
他不喜歡那種關鍵時候爆出來的驚喜,他想要的是确實的毀滅敵人,确實──而且萬無一失。
随著第三層術法重合的進展,不斷從遠端斬棘的光刃也快得驚人,重影般的虛體劍刃周遭的銳利光芒明明是冰冷的,卻像要燃燒起來一般,使他有熱浪撲面的錯覺。要是被掃中一劍,他目前堪稱薄弱的防禦只怕就會被擊破,所以他只能靠敏捷的移動盡可能地避開,降低自己受創的可能性。
将心神一分為二,一方面掌控術法,一方面專注閃躲,可說是游走于極限的事,不過他相信等到自己佈陣完畢,局面就會有變化,不論是否甘願,矽櫻都得另覓方法來扭轉局勢,否則就只能處在被壓制的狀态下,直到輸掉這場決鬥。
而正狠戾追擊月退的矽櫻,面對當前的景況,明知對方是在試探,心裡卻也沒有生出不悅的情緒。
她會想讓戰鬥照自己想要的模式打,對方自然也是一樣的,能否将局面扭轉為對自己有利的狀況,端看各人的能力。
月退的強項是攻擊,所以便會誘導她放棄防禦,以純粹的攻擊和他相戰,随之起舞。她佩服月退疊合三層術法的膽識,以她的心境水淮,月退的術法她是無法驅散的,要以其他正規方法反擊,恐怕也很難突破已經兩層的術法領域,現在,她的選擇并不多。
希克艾斯強化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她灌注大量的法力和操控力來維持的了,她的武器性能就只能用到這樣而已,也許連一半都沒達到,但這是不能勉強的事情。
能夠擺脫當前束縛的方法,她是有的,只是,她十分不願意去用。
如果她要使用那個能力,就意味著她得回憶起最不想回憶的東西,重新體會那種她用盡全力排斥的感受……
捨棄最容易的方法是出于她意願的取捨,因此她也得另外想出別的途徑穩固自己的安全,而且她能夠想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
近身的風刃由千幻華築出的護罩所承受,還在能夠自保的範圍內,看來不以激烈的攻擊反抗,大概很難繼續僵持下去。
矽櫻壓縮著自身的法力,使之凝聚成圍繞武器的光球,随時讓武器吸收,轉化為輸出的能量,在術法完成之前,月退沒有空隙能做別的攻擊,若沒有把握住這個時機追擊創傷他,接下來要再追擊就不容易了。
月退的器化沒有辦法再撐多久的,在剛剛的交手中,矽櫻能從音波的變化中推測他的氣力消耗,而疊這三層術法領域,又會耗掉他大量的精力,她相信他的力量衰退很快就會到來,屆時他也将無法再維持這麽複雜的領域,所有的壓力都會因而瓦解。
當然矽櫻也不會純粹樂觀地等待,月退能如此平穩不躁進,說明了他留有後手,并不擔心力量衰竭後的劣勢,一切多半不會太過單純。
望著面前敵人的身影,矽櫻在內心盤算著。
阻撓施術的辦法,或許還有別種。
※
要撐起三層術法重合所需花費的氣力,似乎有點超出月退的想像。
而就在他反省這麽做是否太逞強的時候,矽櫻猛然釋放出了巨額的法力,使之在空間內連環爆開,瞬間受到影響而劇烈震盪起來的領域讓他意識到自己得做出緊急處理,于是,為了防止最壞的狀況發生,他散去了原本正在凝聚的第三層術法,連帶使得先做好的第二層崩壞,馀下的反噬衝擊回他自身,他的嘴角頓時溢流出血絲。
若不是他的力量不足以負荷,施法應該不會這麽簡單被幹擾破除的,但現在已經沒有懊惱的時間,矽櫻雖然以防禦為重,還是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一見幹擾奏效,立即欺身而上,算淮了他正在消化反噬,劍一下子就迎面而來。
在緩不過氣的情況下遭遇近身戰鬥,月退反射性地先行後退,只是,敵人沒有讓他這麽輕易撤開的意思,往後飄飛的距離不夠大,甩不掉人,馬上又被貼近,這般惡劣的處境下,他只能利用天羅炎的劍體格檔。
雙劍交錯的衝擊力殘留下少許的麻痺感,近身的緊迫壓力也打亂了他的節奏,迫使他做不了緩衝,側過頭閃避時,纏眼的布條被削斷了一截,此時此刻他已難以顧及其他、做什麽周密的考量,他只知道自己要擺脫纏鬥,不能輸掉的念頭佔據了他大部分的思考──
覆蓋月退手臂的金屬紋飾以飛快的速度消退,這是器化的解除,卻是月退自主性地解除。
陷阱?
沒料到月退會在身體負荷不住之前自己消去最大的優勢,矽櫻不由得愣了愣,就在她愕然的這一秒間,月退已緊接著做了後續的處理。
他的左手接過了解除器化的天羅炎,右手則在向外伸展後,剎那爆出刺眼的光芒。
重新浮現于右手的器化之紋自他的掌心竄升出另一把天羅炎,在衆人駭然地注視下,雙劍八弦,就這麽在他手中顯現。
那樣倍數成長的破壞力,任何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想避其鋒芒,別與之接觸,然而作為月退的決鬥對手,矽櫻是不可能不面對的,趁著現在月退的操控掌握還不穩定,她咬著牙再度對武器輸入能量,白熾的劍光就這麽爍燃著,朝著面前少年的身體疾斬而去。
為了撐起拟态與器化同時施展的能量消耗,月退連黑白視界的領域都已收回,斷裂而鬆脫的布條半失了蒙眼的功用,重新睜開來的眼睛看見的是夜空下的東方城,以及即将掃卷而至的危機。
當他振臂持劍,實劍與虛劍相互融合製造出的音波,一圈一圈地擴散出去,就像是連漪一般,能量的形态已經化為可見的波紋,儘管是作為攻擊的力量,卻也憑著共鳴阻絕了想靠近他的攻擊。
多年前的那場戰争,他就是這樣憑著八弦的威力,将東方城的大軍掃蕩殆盡。
這種只能維持短暫時間的招式祭出後,他理所當然地採取主攻,現在就是致勝的關鍵,一切只在于他如湖運用這股強大的破壞力。
天羅炎的運轉在交互作用下已經提升到讓底下觀戰隊伍的護罩都即将不保了,氣流質化後的色彩固然美麗得令人眩目,卻是足以毀滅生命的流光,不分對象地進行衝撞。
他要取得勝利。
他要除去對手。
武器叫嚣的殺戮彷彿滲入了他的心髒,而他在這樣的狀态下揮出的攻擊,仍經過本能的算計。
由劍尖直盪出的可怕音波,以無可抵擋知勢朝移動到下方的矽櫻擴張過去──乍看之下似是如此。
空間內死亡弦音的密度壓制著矽櫻以護甲進行的挪移,她尚未決定好下一步如何走,月退的攻擊就以她反應不過來的快速襲至。
然後是一聲不協調的、衆人都未曾預期的脆裂聲。
以月亮碎片命名,作為女王佩劍的希克艾斯,銀白的劍刃正中了這道攻擊。
矽櫻聽見了自己的心髒劇烈顫動。即使一直以來都感應不到,但當她手握的武器被音波強硬震斷,橫中斷在她眼前時,那過于醒目的事實使她的思考呈現空白,這個瞬間她遺忘了戰鬥,猶如看不見敵人,忍住了想要尖叫的衝動,只顧追著斷裂的劍身飛墜,試圖将之奪回。
月退在目标損毀後,十分俐落地追擊而下,就在矽櫻的手抓住斷刃時,他所使的雙劍也毫不留情地砍上她沒有防備的背心。
縱然千幻華張開了護罩,如此近距離的攻擊仍舊強悍地擊破防禦,穿透護甲,撕裂身體,光是這一擊大概就已經決定了決鬥的結果,東方城人員的驚呼聲也傳入了他耳中。
只要再一擊就結束了。再一擊就能将人當場格殺。他只聽得見心中的判斷告訴自己的話語,運用力量把對方鎖死後,揚起劍就要再行攻擊,然而這個時候,重傷的矽櫻身上卻出現變化。
從她體內彈射出的領域,交織著混亂的紅黑色氣絲,那些蔓延出來的絲線如同蛛網似地纏繞她的四肢軀體,她整個人也藉由這個領域化為無縛的狀态,抽離月退的攻擊範圍。
與矽櫻散亂的黑髮一樣烏黑的氣絲夾雜著暗紅,那乾涸血液般的視覺印象給人一種不祥之感,變化成這個樣子的她外貌就像是來自深淵的惡靈,令人為之心顫。
在使出這樣的能力後,矽櫻的選擇卻是無視于現場所有的人,無視于她的對手──撤往東方城的方向後,憑空消失。
決鬥忽然以這樣的方式中止,是每個人都不曾料想到的。
東方城的女王自她的戰鬥中逃亡了。
不是戰敗後坦然面對死亡,而是自戰場中逃離了。
事情的發展讓衆人議論紛紛,戰鬥意志冷卻下來的月退,也在回思剛才的一切之後,陷入沉默。
『追上去嗎?』
對天羅炎來說,這是一場尚未結束的戰鬥,而接下來要怎麽處理,端看月退的态度。
『……不,先等等吧。』
他只回答了這句話,便沉默地降下落地。
剛才的他只有思考确切戰勝的途徑,完全沒有去思考其他的東西。
音波對著希克艾斯轟下的時候,愛菲羅爾似乎發出了尖叫聲,只是那個時候的他什麽也聽不見。
看向自己持劍的手,月退一時難以釐清心理湧現的複雜情緒,而他之所以默然不語,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由于直接接觸到矽櫻最後使用的領域,他清楚感受到了那是什麽東西。
質變。
雖然這件事讓人難以置信,但這已是攤在他眼前的事實──
矽櫻和他是一樣的。
和他一樣,是新生居民。
※
◎ 範統的事後補述
空虛、寂寞、覺得冷。
我剛剛的心情大概就是這樣,因為歸隊與否的問題想不出解決辦法,我只好帶著那爾西找了個神王殿外面的角落躲著,思考是不是要等一段時間再回去決鬥現場……這一等就等了好久啊。
至少我還可以丢符咒取暖,也不至于讓昏睡中的那爾西冷到感冒,但是蹲牆腳的感覺還是很差,我整個人都放空啦,幸好那爾西都沒醒過來,不然我真不知道能跟他說什麽,好像還沒有人跟他解釋過詛咒的事情吧?要是又講出「月退拜託我來殺你」、「你能不能自己走啊我很想抱你回去」之類的話,我大概會想一頭撞死。
我有種跟那爾西兩個人在冷風中露宿街頭的感覺,坦白說這種感覺并不好,無法享受貼身取暖的樂趣,又焦急著月退那邊的狀況……
等到我認真胡思亂想我要是對那爾西動手動腳,晖侍會不會為了維護他弟而出現的時候,矮子就找來了。
矮子會來找我,我還挺意外的,應該說會有人發現我不見了,簡直就是一件足以列為奇蹟的事情?不可否認的是,當我看到矮子的時候,頓時不知道該放鬆還是緊繃,矮子如果肯幫忙,接下來當然會順利許多,但……矮子如果想趁機把那爾西解決掉,我大概根本救不了他吧?
況且矮子若基于剷除皇帝身邊的麻煩的心态動手,那根本連我也會一起遭殃──啊,他如果要殺那爾西,肯定是要把我滅口的,這種無法第一時間判定是不是自己人的感覺真的很提心吊膽,我不想遭遇不測啊!
為了生命安全著想,我一瞬間很想從身上撕塊布把那爾西的臉遮住,不要讓矮子看出來,但是要這麽做也得有幾秒的緩衝時間,簡單來說就是來不及了,請乖乖等待命運宣判。
矮子一看到我就冷著臉問我為什麽會跑到這裡來了,一聽這話我就曉得他不是月退派來的,而沒等我回答,他就看見了那爾西,所以我就等于不必回答了,省略了解釋的口水。
他那從愕然到呆滞,再從呆滞到質疑的臉色真的很好解讀,反正就是「那爾西不是被抓著當人質嗎?」、「所以是被救出來了……?」、「進神王殿救人?憑你?」……差不多就是這樣吧?那質疑的眼神充滿滅藐視,幸好他沒問細節也沒要我提出證據,要是他要求打一場來證明我的實力,我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總而言之矮子可能看穿了我不太想拿本來就不多的體力跟臂力背著那爾西走,他很乾脆地伸手過來就把人橫抱過去了,我跟在後面是樂得輕鬆啦,雖然把人交到有危險性的矮子手裡,确實讓人有點緊張,不過這樣看著卻覺得矮子好像很可靠的樣子啊,然後我滿腦子只想著為什麽不用背的……
我問了一下決鬥狀況,矮子只冷淡地跟我說「結束了」,然後也沒給下文。瞧他這麽冷靜應該是月退贏了吧?而且應該沒受什麽傷,不然他大概也沒空來找我?
然後啊,那爾西先前昏睡那麽久都沒醒,現在給伊耶抱就醒了,搞不好是脫離符咒取暖的範圍被冷醒的,他一醒來就神色有異地看了看附近,好像在尋找什麽,看見我時又停頓了一下,卻沒開口……
……晖侍,他該不會是在找你吧?
那副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卻又像不太想承認什麽的模樣,感覺事有蹊翹啊!不過,他也沒糾結在這裡多久,因為他很快就跟矮子大眼瞪小眼去了,嗯,這就是我不想面對的尴尬,還好不是我,我相信矮子那麽有氣魄的人,絕對可以處理這個大麻煩,仔細想想,那爾西你支使大叔抱你回房都支使得那麽自然,換個人抱你可能也不會覺得怎麽樣嘛?
所以你真的不下來自己走嗎?
好吧,也許是沒有體力。身體不舒服不要逞強是對的,既然不是我抱,那我就不管那麽多啦……
章之五 無夢的永眠
『從來只提責任義務,也許是因為不能說出口。』
『從來不說出口,其實不是因為「不可以」。』
『很多事情,永遠不知道也沒關系。』
『就如同你對他,我對你……』
──绫侍
※
自戰鬥中逃脫消失的矽櫻,在挪移回神王殿時,已經解除了質變與器化,傷處的劇痛侵蝕著靈魂,其實是已經撐不下去,最後的力氣,只不過拿來遁形回這裡而已。
在她透過命令要求解甲後,千幻華便自動從跪坐的她身上變化出去,重新又變回绫侍,靜靜地扶著地面坐著。
攻擊是穿透護甲衝擊她身體的,一樣被噬魂之光貫穿的绫侍,狀況自然只會比她更糟──只是他身為甲冑,忍受與支撐的能耐較高,所以還能維持人形,事實上他就跟靈魂正在消逝的矽櫻一樣,幾乎已經能預見自己的死亡。
矽櫻清麗的臉上留有淚痕,她現在其實也正哭泣著。斷裂的希克艾斯被她像擁著十分珍貴的寶物一樣懷抱在胸前,也不怕劍刃會割傷她的肌膚。
被音波震斷的劍身黯淡無光,即便滴下王血也未必能使之複原……但即使如此,她也不願将王血用在自己的身上,只因為她一點也不想活在沒有他的世界。
即便他在為她帶來光明時,其實也讓她深深地絕望。
而在思考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矽櫻也不由得将視線投向了绫侍,一時之間像是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
绫侍在接觸到她的眼神時就已經明白了。也許連一眼都不用看,他自然能理解她的想法,也知道她選擇的不會是自己。
「你救她吧。」
他在輕輕說出這句話時,摸不清自己的心情。
一直以來都知道她會決定怎麽做,一直以來都默默看著。
或許這會是他也由衷希望的結果,只是最後還是有些微的難過。
如果這句話能減輕她的罪惡感,讓她釋懷的話……
矽櫻在聽他這個說之後,抿了抿唇,便果決地将王血摘下,進行了她最後一次的王血複活儀式。
溫暖的聖光中,希克艾斯的劍刃總算應著他們的期望,修複如初。
見到複活成功進行,矽櫻帶淚的臉上露出笑容,卻又在轉向绫侍後,歛去了所有喜悅的表情。
陪伴在她身邊最長時間的,是她的護甲。
他負責保護她,為此而重創,但她卻沒有為挽救他的性命而捨棄其他事物。
她不曉得這個當下能對他說什麽話,她也明白,他不會想聽到歉語。
「櫻。」
绫侍對她說話的時候,神情依然與平常一樣,帶著一絲隐約的柔和。
「有什麽要做的事情就去做吧,我留在這裡,不必管我了。」
他已經沒有辦法再陪她去任何地方了。
馀下的時間很寶貴,确實是不該浪費在這裡的。
矽櫻放下了已經恢複原貌的劍,勉強自己站了起來。绫侍對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似是她別再介意,接著,他便注視著她猶豫再三終于轉身離開的背影,直到她離開大殿。
他從來不曾傷得這麽重。而這樣的傷勢,這裡也已經沒有方法能幫他解決。
被放置在他面前的月牙刃應該尚未結合為器魂清醒,仍然維持著劍的樣子,對他發出的呼喚聲也沒有回應。
他只希望器魂清醒的速度能夠快一點。
至少……在他還能說話之前……
※
拖著沉重的傷勢行走于神王殿,矽櫻覺得自己身體的感知逐漸消失,卻有許許多多的感覺從心中湧生出來。
她在第四殿找到了珞侍,看著明顯進行過戰鬥的周遭環境,她一時有點慶幸珞侍安然無恙,至于這裡發過什麽事情,她已經無心再去追究。
她的心沒有對多少人敞開過。烙著背叛傷痛的身心很難去相信身邊的人,而在她還憎恨落月的時候,總是說瞭解她的痛苦、明白她感受的侍女,卻像她當初一樣,愛上了落月的人。
曾經的依賴轉為憤怒後,她最終還是留下了侍女的孩子。
有著與其父母不甚相似的眉眼,只能無助哭泣的嬰孩……在她決定留下他的時候就已經為他預設好了要給他的位置。
那時候只是因為她覺得一切早該結束。
王血交繼到原生居民身上,就不會再被控制,而她也能卸下百年的女王之位,擁抱死亡,回歸虛無。
她總是這個樣子,一直希望獲得解脫,卻又一直害怕面對。失去王血并不會死,但失去了利用價值,沉月的憤怒降臨到她身上後,她一點也不敢去想會發生什麽事情。
珞侍是為了她能終結自己性命而存在的,所以她從來難以親近他,或是在他難過失望的時候心生憐惜。很多時候她甚至會希望他從她的眼前消失,不要一再提醒她生命在倒數的事實,即便這些都源自于他自己的決定。
十幾年就這麽過去了。
她終于還是要面對她的死亡,雖然不是按照她預設的方式。
矽櫻走到珞侍身前,傾身靠近了他。
解開他的衣領,将手指的殘血抹在他的心口,然後在輕輕親吻那個位置。
延續著東方城命脈的王血,很久很久以前,也是由她的母親這樣傳給她的。
她确認了王血從體內分化剝離,完整地過繼到了珞侍身上,于是她看了他最後一眼,便又接著往深處走去。
她希望回到自己的居處,就這麽在那裡閉上眼睛。
回到居處的路上經過了第五殿,每當行經總是被她刻意迴避的晖侍閣,也勾起了她的回憶。
那張常常帶著笑的臉孔,曾經與帶給她傷痛的那個人微微重疊。
距離那時候已經十分遙遠的她,在看見晖侍的時候,心中剩下的已經只有淡化之後,對美好部分的記憶懷念。
不是沒有懷疑過他的來歷也不是沒想過他與落月的關連。
只是想要相信他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
想起當初那個心境比外表成熟很多的少年,她覺得心依然有抽痛的感覺。
但那已經不重要了,她就快要死了。
不管是什麽樣的感覺,很快地,她就再也不會有了。
※
『音。』
『音侍,快醒醒……』
他是在斷斷續續的呼喊中醒過來的。
剛醒來自然化形的時候,他還大驚小怪地跳起,整個驚慌失措地摸往自己身上。
「啊!腰!我的腰啊!咦?沒有斷?咦咦?……」
音侍總覺得意識中斷之前,自己的身體斷為兩半,現在一摸之下,卻好好的沒事,這也使他開始懷疑剛才發生的事情不是夢。
「你……」
見他一變成人就這種反應,绫侍不免為之氣結,有種說不下去的感覺。
「老頭,你在啊?我不是被腰斬了嗎?有沒有這回事啊?」
發現绫侍在旁邊後,音侍便緊張地問起自己的疑惑,他似乎很想搞清楚這件事。
「有。」
绫侍有氣無力地回答他,音侍一聽,随即睜大眼睛。
「啊?那我為什麽──難道是櫻?啊啊,等等,櫻呢?決鬥呢?」
「櫻回自己房間去了,你去看看她吧。」
绫侍為了避免音侍又打斷她的話,這次便一口氣把要講的都說完。
「我把你叫起來只是為了這件事而已,也許時間不多了。」
這句話讓音侍錯愕了幾秒,像是腦袋還轉不過來一般,呆在原地。
「決鬥……輸了嗎?」
其實劍都斷了,他自己也能猜想到結果的,只是,他仍有點不願去相信。
「如果你還想見她最後一面,為她送行,就別再問了,快點過去吧。」
要維持隐瞞傷勢的術法跟音侍交談,對現在的绫侍來說是很吃力的事情,盡快将人趕走就可以不必再維持下去,所以,他只這樣告訴他,希望他能快點離開。
音侍知道绫侍跟矽櫻之間關系緊密,既然他這麽說,就是他感應到的,那代表情況真的很不樂觀了,霎時間即将失去主人的冰冷感吞沒了他,在恐懼與慌亂之中,他立即往第六殿奔去,卻也忽略了為什麽绫侍不和他一起行動。
矽櫻的房門是虛掩著的,這種時候音侍當然也顧不得敲門之類的事情,直接就闖了進去,看見伏在床邊的矽櫻時,他的聲音幾乎發不出來。
失去血色的臉龐與虛弱得就像随時會死去的模樣,和他的記憶裡那些一個又一個認識了卻因死亡而離開他的人十分相似。噬魂之力已經将靈魂破壞得差不多了,不管是什麽樣的奇蹟,也不可能再使她複原或重生。
她總是在人前維持莊嚴的女王姿态,而現在的她卻如喪失光滑的容器,軀殼裡的靈魂也即将消散。
在他走過去的時候,矽櫻是沒有反應的。他握起她冰涼的手時,終于從喉嚨間擠出了聲音。
「櫻!」
像是生怕她聽不到似的,音侍下意識放大了音量,原本已經閉上眼睛的矽櫻,這才睜眼看向他。
「……你已經沒事了?太好了……」
看到他出現,矽櫻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狀況,證實複活正常,也算是安心了。
儘管能夠對話的時間已剩下不多,但他們之間除了這樣普通的問候,彷彿也找不出其他的話能說。
她是跟他在一起最久的主人,雖然大部分的時間他們都待在沒有彼此的地方,随著時間,他們似乎是越來越疏離……
「櫻,不要死,你死了我會難過。」
音侍對著矽櫻說出口的話,帶著幾分不理性。并不是他哀求就能讓矽櫻活下去,矽櫻也對著他嘆了氣。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其實他知道沒有辦法,卻仍難以接受為什麽事情走到這種地步。
回憶著當初發生的事情,回想起他聽說矽櫻要接受決鬥時的心情,他強作的平靜還是被打破了。
「為什麽?為什麽不能放下……為什麽要讓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