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已知畢是挨了一頓毒打。
淩老太走到槽門口,一見榮芝便破口大罵道:“早就說了她不是個好貨!孩子喊她娘,她是當娘的樣麽,今天讓我親眼捉到她的毒手,在田裏拎着趙本逵,如拎一只狗,打得人家遍地哀聲叫,要不是我去了,還不曉得打成怎樣癡呆,留着她總是害人!”
“她就是愚癡,全怪她!”趙書記也喊道
“講話憑良心,做人憑心地,以大惡細,這麽講大話不怕遭天譴。”雲秀扶着扁擔說話,身體難已直立,渾身精疲力盡,又受了剝膚之痛,他們力敵千均,把她壓入塵埃裏。
淩老太見榮芝不動,大喊道:“趙本逵都跑了還不整治她,不治她天地難容。”一時屋裏屋外都在咒罵着雲秀。
榮芝聽見趙本逵離走,忽然變得惱火起來,心裏莫名有幾分怯色,他有和淩老太一樣畏懼的東西,唯恐受人貶議,頓時也覺得雲秀可恨,眼裏閃着可怕的光。
正發作向雲秀走去時,毛毛攔在他面前,只見她渾身濕淋體若篩糠,結結巴巴吶喊道:“哥哥-把-我-踢-進-池塘-裏……”當下衆人七言八語,争吵不已,沒人聽她說話,也沒人看她一眼,沒人知道她被踢進池塘裏差點死掉的事,她心裏透明,自己如是浸了一只狗,誰管死活!如今換是一副死屍,才能給母親換來一句公道話,此時毛毛巴不得自己死了呢!
她看見父親從她身邊走過去,如同發怒的猛獸,加上淩老太趁勢加油點火,使他暴烈,使他發癫,使他立即沖出去抓起母親的頭發狠狠的撂倒在地。
就在父親的拳頭下,她看見淩老太微張着嘴巴,揚起那蠢蠢欲動的拳頭,父親揮一拳她也跟着揮一拳。毛毛看見母親又受打,那揪心般疼痛引向全身,她趔趔趄趄向母親走去,對着父親哭喊:“是哥哥把我踢進……池塘裏……”
姐姐們一個個死眉瞪眼,她一遍遍喊,恐懼像身上的寒冷包圍她的靈魂,繼而全身如冰塊一樣,她全身顫抖倒下去,向母親身邊爬去。
雲秀見毛毛爬來,趕忙将她抱緊,仰面朝天,向天明鑒,哭道:“不要怕,天曉得!上天會記住他們的德行,他們惡毒的嘴臉。”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忽有人在坡底下喊:“趙本逵在對面的陳倒塘水庫。”
一聽是陳倒塘水庫,淩老太頭頂猶如響了一個焦雷,呼天喊地道:“該死萬年啊……找不回孩子,我就同他一起去死!”說着用怒光掃了屋裏的孩子們,她氣急敗壞的樣子,簡直是要吃人。
榮芝這才緩過神,知道又是趙本逵鬧出來的事,因此發狠地罵道:“他今天要是沒死,我就給他弄死。”随即匆匆往對面的水庫趕去,淩老太緊跟其後。
陳倒塘水庫,位于埠村最高嶺處,大得望不到邊,深不見底,幾乎每年夏天都死過人,老人們常說裏面有河童,水浸鬼專在水底下扯人腿。水庫四周是林木,少有的幾戶人家都孤苦令仃,他們的後輩都死在這水庫裏,每到夏天岸邊上總有一堆堆火燒的黑物、紙錢。
而通往那條道上有棵上百年的老樹,長得千奇百怪,高處升到天上,樹底下有無底洞,老人說這顆樹有妖氣,會收人,倘若有人路過被它施了法術,收住靈魂,此人必抱病不起。
淩老太和榮芝正陰着腿跑來,淩老太不敢看妖樹,怕驚醒它,又怕吓傷自己,冷汗順着脊背流,她不停口內念佛:“上有玉皇繳頂蓋、下有傩神結弟兄、左邊又有孫行者、右邊又有觀世音、四個将軍當前走;紫薇大帝獲吾身,邪魔天鬼化滅蟲,人來有路,鬼到去蹤!還請列位菩薩保佑我家趙本逵平平安安……。”
“不要在這裏念,菩薩不會保佑無用物。”榮芝反感罵道,索性跑得更快些,離她遠點。
榮芝站在壩上,一眼看到轉角壩邊上,一群孩子黑黑腦袋在水裏上下湧動,走近些看,水面上漂着一個黑色汽車內胎,他心一沉定,斷定趙本逵就在這裏,突一個腦袋從黑色圈裏冒出來,就是趙本逵。
榮芝不作聲,撿起石頭扔過去,趙本逵正玩得趣,忽被數個小石子擊在身上,又聽見壩上淩老太驚天動地喊他,回音蕩漾,趙本逵這才看見岸上的父親,驚慌失措,舉起雙手要上岸。
榮芝對他喊:“你上來試試,上來我就打死你。”
眼見本逵正游着岸邊來,榮芝又一石子打過去,正中他肩甲骨,發出清脆的聲響。接着手持一條長棍打在水面,擊起一丈高,吓得旁邊的孩子都游上岸赤着身跑了。
趙本逵知道要挨打,射一雙沕子就游到了水中央,伸出水面後又向對岸游去。榮芝手持木棍繞着岸邊跑起來。這邊淩老太見一個孩子便拉着問趙本逵在哪裏,衆人齊齊都指着水中央處,又看見榮芝跑着追,淩老太哭嚎似的喊道:“短命鬼,你今天是要害死他。”
榮芝見淩老太繞另一面追本逵,內心轉了大計,轉身回了家。
只見榮芝回到家一直躲在槽門護牆後面窺伺着,手持繩索時不時朝花牆洞望一眼。等了半久,趙本逵這才戰戰兢兢爬上坡來,正攀着牆往裏探,只當他頭顱一現,榮芝立即将繩索套住了他的頭顱,然後像牽羊一樣的牽着他走,嘴裏發出羊叫‘咩’聲。将他綁在庭院那巨大而高得伸天的大樟木樹上,樹幹傾斜而上,他渾身上下繩捆索綁斜欹樹幹裏,像是‘巨大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橫豎都是死了。
起先趙本逵像被釘住身體的螞蟻,只有四肢和頭顱還在不停的掙踹,但他看見父親手持鐮刀飛镖過來時,身體立即就僵直了,那亮铮铮的刀尖掠過他的眼睛射在斑駁的樹幹上數秒,又落在他的腳邊,只見他渾身篩糠似的亂抖一陣,接着褲腿裏濕沾一片,他竟無知覺。
極度的恐懼使他嘴裏發出的呼喊淩老太的聲音也變了,從原先的“婆”變成“婆咩、婆咩。”
他喊叫的時候,榮芝大步流星邁向他,連腳步聲也恐怖,罵道:“家裏每個人都因你一個人遭殃,一只死老鼠壞了一鍋粥,你倒好,直接跑去水裏滾,滾出個什麽好歹來,将來又挂在別人頭上。這些年家裏好吃好喝伺候着,何時虧待過你,不知好歹的東西,短板子、少閻王……”榮芝越說越惱火,想着淩老太平日護他使他猖狂的臉,又想着雲秀還躺在床上受着棍棒之苦,手裏的竹條也跟着左右漂移,抽打在他僵直的身體上。
趙本逵呼天喚地叫痛,淩老太這才趔趄趕來,榮芝一看淩老太來了,更是如火上澆油一般,那竹條越發下去又快又狠,打得他鬼叫連連!
淩老太沖過去直接撲在趙本逵身上,雙手緊懷着他大喊:“不能這麽打孩子啊,他可是別人家的孩子。天老爺在看着呀,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呀。”
自從趙本逵被領養到趙家,整個趙家族甚至整個埠村對這個事實保持着秘密一般,竟沒有一個人在趙本逵面前透露風聲。而今天淩老太自己将這秘密公布于衆,四面八方都發出驚呼聲,趙本逵雖然第一次聽見這話,但他像早就知道的樣子,臉上仍是冷清的。
除了毛毛其他孩子們也早就知道,毛毛像是得到一個驚人的秘密似的,對自己的身世也不禁懷疑起來。
忽然淩老太對榮芝大罵道:“你就這麽眼裏沒他,看他不起,這麽折磨他,磨得孩子在你面前沒有一星半點骨氣。你這麽肏罵他,往死裏打他,你有什麽好處!打得人狼嚎鬼叫,他死了,你們一個個都得死!”說着眼睛不斷掃射着在旁的孩子。
趙榮芝這口惡氣還沒出就被淩老太制止了,這焦躁撓他心,扯他筋骨,心裏千百次想着怎麽對付趙本逵,手裏的鞭子還在不停的顫抖,他瞪着充血的眼睛還在喊,咬着牙望着趙本逵,仿佛因為沒打夠更惱恨似的,此時想繼續也是不可能了。
淩老太鬼哭狼嚎的呼喊,就在同一時間裏,院子裏聚集了好多鄰居,圍随的人都睜大眼珠看着,像監官裁判……他們嘆息着、竊竊私語、争論着、此呼彼應。
忽一人提高嗓門大聲疾呼道:“不是我說句造孽的話,換作是我,生十個也不帶走一個,簡直作孽!”
榮芝轉身看去,正是趙本逵的親姑姑羅少珍,只聽她鼻子裏一嗤,半響又說道:“簡直作孽!”榮芝拿眼瞟她,知道是說給他聽,他攥緊拳頭,但在四鄰八舍面前他克制了怒火,加上淩老太唬天跳地的喊只能作罷。
天已墨黑,榮芝陰沉着臉歇了氣,這時淩老太猝然轉身,把趙本逵從樹上松了邦,拉着他的手咆哮道:“走,我們一起去死!”
趙本逵一聽是去死,僵着身體掙脫淩老太的手,直接癱倒在地賴着不走,淩老太拖着他喊:“這個家裏容不下你,不死也得死啊!今天我們就死給他看!”說着神號鬼哭,拾頭打滾,翻天作地鬧起來。
“淩主任,你擔心身體啊,家裏的小事不要作大勁,傷了身體就不好了。”衆人圍随過來勸淩老太,可她不肯作罷,聚集的民衆有神奇的力量,像上天神明的眼光。
淩老太信奉着神一樣對待民衆雪亮的雙眼,她死不可怕,可怕被人指點,她要以死證明自己這顆好心。接着雙膝跪地、雙手扶地、擡頭望天、即發誓願,抱着本逵兩個人跪在地面上痛哭,聲聲哀鳴,那慘怛的樣子讓周圍所有人感染得紛紛落淚。
當雲秀颠颠撞撞的身影在淩老太面前閃現時,她撲上去,在她身上疾風暴雨般的掄過,嘴裏喊:“都是你害的,絕代種,害人精。”說着便身上大汗淋漓,兩腿瞪直,口吐白沫,閉死過去。
衆人将她扶往,擡至屋內,掐人中,醒來後仍瘋言瘋語,半人半鬼。榮芝心裏受怕,想着妖樹,定是撞上了‘煞犯’,在埠村,很多人都信佛,崇敬鬼神、輕重病痛、凡事不順、認為都是邪煞鬼魅作怪。
榮芝驅車去請巫師驅煞,趕鬼驅邪、祛病囊災。請來的巫師作法後淩老太才安穩着睡下去,衆人方散去。以後偶然聽見淩老太與她女兒對話:“不鬧厲害,他不知怕處。”
這一鬧,鬧得通宵達旦。雲秀回到房裏擔驚受怕,身體又疼痛不已,她把腳放在床上,只見腿上一片青紫,大得整塊膏藥貼不完,拿鏡一瞧,眼顴骨浮腫顯麻子點。
那天晚上,毛毛一直做着螞蟥的夢,以後她的夢裏總腳板隐約的痛,幾只螞蟥在腳趾裏,一半鑽進肉,一半懸出來,整個夢裏她都在隐忍着、寒着心拔螞蟥,發出寒顫人的叫聲,冷冰冰的醒來。
而雲秀的夢裏則是淩老太勾着指尖挖她的眼睛,無論白天黑夜只要想起這一幕,她的心冷冰冰的滴血。
過了兩日,榮芝對雲秀說:“法事也做了,醫生也請了,淩老太怎是躺着不知人事,到底是怎麽回事?我還是要去請四叔來看一看。”說着往外走,不到十分鐘又折返回來了,臉上帶着怒色,雲秀問道:“怎又折回來了?”
“剛走到周家門口,羅少珍立在門口,我走一步她啐一口。我上前問‘羅少珍,你到底怎個化勢,走一步啐一口’她反指着我鼻子罵‘你自己不曉得嘛,前日若不是兩老攔着,我們家本逵不是讓你吊樹上打死哩!你反是打死也不哀心,不是自己腚裏生出來的崽,想打想罵,随你的心,你就沒有王法,曉得不!’我也指着她鼻子罵‘你羅少珍,是啥個角色,指着我鼻子上罵,我屋場的事你總閑言碎語,在我面前吼吼叫,你竟是嘴巴發癢。’我舉起手摔了她一巴掌。”
雲秀聽了吓一跳,心裏想:“怎能打人呢?”一時自己又小聲嘀咕:“這羅少珍,就是嘴巴生賤,是要經打。總是有一波冇一波骟,在埠村到處講只有兩老對趙本逵好,我們兩個對他壞,哪裏有好有壞,幾個孩子都是一樣吃,反是他,還常開小竈,真是還要做成怎樣?”半晌,她又問道:“你打了她,她還不更要記恨我們。”
“管她一條筋,在我面前做神氣,請她冇得好屁眼屙屎,往後只要見她上門,我就是一頓諷。偏生她每日見不到趙本逵就失了魂似的,她要是還要管,只有一個法子,讓她牽起走,随他去羅家也好,看他離開我們家會不會更好!”
雲秀正要說話時,忽一個重影在她眼前一晃,吓得她猶如見了鬼一般。兩人定睛看去,只見是淩老太立在他們面前,橫眉怒視叫道:“哪個敢牽走!”
雲秀小聲自言自語:“哼!好了身子也要躺着裝病,好人裝病人,病人裝死人!裝得真好看,偏生一聽趙本逵要走就激起你的活欲!”
榮芝看了,好氣不氣說道:“自然醒了,不用請了。”
雲秀整個臉顴骨仍紫黑一片,眼窩裏顯麻子點,沾碰不得,總是有東西遮住了眼睛,忽暗忽明,只一睜眼,腫高的臉顴骨就在眼裏,讓她又看見淩老太那張惡臉,眼珠子如瞎了一樣,漆黑一片。
淩老太自從站起來後,脾氣越來越大,看雲秀的臉也越來越惡,而雲秀心裏對她也是恨到骨裏,她照樣走出去,而且要擡頭挺胸走出去,她要讓埠村的人看看淩老太的惡行。此後她更加迷戀的待在土裏,田裏,是希望遠離面對淩老太時那種揮之不去的憤怒,持續不斷的煎熬。
淩老太卧床養了一陣,已全好。一日清早,淩老太在閣樓裏拿香爐,在大宅前設香案臺,擺祭品。榮芝問道:“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你擺香案做什麽?”
“趙本逵今日滿十周歲,我敬一敬菩薩。”淩老太手持一把焚香,在空中一揚,滅了火,說着雙手供奉插上焚香,在香案前跪伏,頭放在交疊的手上,默念道:“今處埠村大塘境福主仰山祠下居住:求吉信士……傩神姥爺、天老菩薩、觀音大仙、土地公公、各路大神,今天是我孫趙本逵十周歲,保佑他四季平安;佑信士,合家男女老少,人興財旺;耕豐讀秀;老安少懷;百事亨通為此具疏,百拜叩首一九九三年八月四日上呈!”
淩老太跪在菩薩面前,滿腦念着都是趙本逵。養育這個孩子受埠的整個村裏人監督,甚至連供奉着那片天空,菩靈也都監督,上有天眼,下有地眼,從抱來那天開始,她就清楚的很,要對他負責,對天,對地,對看得見他的所有人負責。
一想到這,她雙眼發紅,一心盼着他長大成人,開支散葉,給趙家留了後死也瞑目了,不枉她做這一世好人。她起身又拜了三拜,輕聲喚着本逵像她這樣拜菩薩,燒紙錢。
吃了早飯,姐姐們早已出門。那黃狗在槽門口叫個不停,毛毛跑出門外,看見一個面容清瘦、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身後跟着趙本逵,又一晃,那趙本逵立在階檐下,怎是兩個本逵,正揉眼細瞧時,淩老太拉着本逵迎了上去,兩個孩子站在一處,真真如同照鏡一般。
淩老太說道:“啊呀!羅嬸子,輕率不來的稀客,快進家裏來。”
原來那婦人便是趙本逵的生母,手裏牽着的便是那同胞兄弟羅牯。羅嬸子眼睛含淚兩手招本逵喚着:“來,來呀,給嬸嬸看看。”一把拉住他抱入懷內,趙本逵怕羞掙脫了身,站在淩老太身邊。
淩老太趕緊迎進家裏,羅嬸子眼睛盯着本逵瞧,只見他穿了墨綠色棉綸運動衣,墨黑色跑步釘子鞋。而趙本逵眼睛則盯着胞兄瞧,羅牯穿着整潔人民裝布衣長褲,白邊黑布鞋,兩人雖五官相像,然身高卻相差很多,本逵較他高出半個頭。
因為都是第一次相見,兩人都腼腆,兩兄弟四目相對時都低頭抿嘴,臉上露出同樣小酒窩,笑容溫和。毛毛在一旁看着,這與平時龇牙咧嘴的哥哥簡直判若兩人。
羅嬸子的突然來,既沒有預先捎信,就連鄰舍羅少珍也不見打招呼,讓淩老太着慌了。她進房泡茶時瞧着羅嬸子臉色始終是微笑善良,卻看不清來意,淩老太着慌了,她怕羅嬸子要把趙本逵帶走,總之淩老太平生第一次着了慌。
她孥嘴巴讓榮芝随她進了房,手拿着錢交代榮芝:“你去鎮上買幾個菜,豬腳、雞爪、大腸、草魚、再買幾斤炒米果子,回來時請四叔來,就說羅家來人了。還有請趙全芝來炒兩個菜,他是廚師,又是村書記,會講話。路上看見你二姐趙明慧叫她來吃飯,就這些,快些腳步,快!快!”淩老太說一句,榮芝應一句,出門了。
淩老太又進廚房吩咐雲秀備菜,務必十海碗菜。
淩老太出來看到羅嬸子總直勾勾盯着趙本逵,她忙會意趙本逵說道:“快去,去喊幹娘。”
羅嬸子上前牽住了他,拉他站在自己懷裏,挪了衣袖直到手臂處,大驚道:“喲,我記得他小時候手臂上有個黑紫腫塊,現在淨都沒有了。”
“我如猴子婆,兩三歲開始就背着他走,挨家挨戶問哪裏有治他頭上的青筋,背到大沖,恰路上遇着一位仙老公子,用針紮法,紮額頭、面頰上、手指上、斷斷續續一年,頭額上的青筋沒有了,手上的包塊也消失了。”
“多虧你照望他,日日夜夜操持勞碌,把他養這麽大!”
淩老太聽羅嬸子聲音沙啞低沉哽咽,也淚眼朦胧,一字一淚說道:“六個半月來,他母親帶了一個月後懷孕了,後來我一手一腳帶他,手上包塊好了又得小兒雞胸,後來又是仙老公子送來藥,內服藥湯,外敷雞胸,藥吃進了很多。”兩人說着越發親熱,又有四爺、趙全芝、趙明慧等來了陪客。
榮芝在八仙桌上安了圓桌,擺了十張椅子,雲秀将十大碗已端上桌,挑羹碗盞已擺齊,趙書記招呼大家坐席。
趙書記和四爺上座,左圍趙榮芝、趙全芝、趙明慧、右圍淩老太、羅嬸子、羅牯和趙本逵,毛毛見大家都坐下,還有一席空着,她也一屁股坐下了。
毛毛一上桌看着一桌圍的菜,每一碗豐盈滿溢,紅燒肉油亮發光。她一伸筷夾肉,剛夾起被腿上一強腳震落了,低頭一看,桌子底下淩老太的腿支在她面前,毛毛收回筷子看了淩老太一眼,她淨是搖頭,腿上又踢一腳來,毛毛扒着光飯,看大人吃飯,聽大人說話。
只見四爺面目慈嚴,說:“生子不易,養更非常,自趙本逵來我們趙家,家庭上下竭盡全力,操碎心腸。我們趙本逵啊,跑步跑得快,在學校經常參賽,拿獎牌,他父親準備在體育培養他,一能身強體健,品行端正,二能發揮特長,日後會有出息的。”
羅嬸子連連點頭,一會看看淩老太,一會瞧瞧趙本逵。淩老太也只是拼命點頭,請羅嬸子吃菜。
“趙本逵聰明的很,就是玩性重,若是把玩游戲的精神用在學習上,那才是!”趙書記也說道。
“他從小治病就花銷不小,吃的補藥補品,就是其他五個加起來都沒他一人多,從小背他背傷了,肩胛骨至于今摸摸還是痛!”趙榮芝說着轉背,反手摸了摸背脊裏,頻頻逗哏,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淩老太喜極而泣,笑出哈喇子,笑出眼淚。正心甜意洽時,突然趙書記轉了語腔,說道:“腦殼靈、眼睛尖、手腳快、竟不用正當。偷米、偷錢、打架、耍游戲、每天就幹這些名堂,淨是挨打的角色。”趙書記說着起勁,淩老太伸長腳在桌下踢他。
一旁趙榮芝也轉了腔道:“一點兒也沒說錯,當着你的面我也這樣講,養育子女,重在教養,家教需嚴,挨凍受餓,當然不當,挨打受罵,理所當然!正當教育該打就打,該罵就罵!過分溺愛放縱,他越不知天高地厚。”
“還是打不得。”羅嬸子的臉凝住了,凝固在極度尴尬中。
“吃菜、吃菜!”淩老太見沒一個順着她的意,連吼了幾聲。
一時桌上肅靜,恰這時雲秀穿堂進來,微笑道:“世上就沒見過這麽調皮的孩子,那性氣還是随你們羅家人。”淩老太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一拳打死她。羅嬸子氣得臉灰溜溜,飯也吃不下,起身退席。
飯後,羅家嬸子拉着淩老太的手又說了一回話,臨走時說:“淩主任,趙本逵還要你照望他,我先走了。”
淩老太兩手疊在羅嬸子手上,含着熱淚說道:“空慢唎啊,來一趟沒好生招呼你,不要見責,趙本逵在這,你放心,有我在,不得讓他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