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寧王同寧王妃
“侯爺……這在說什麽?”
沈若竹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注視着越群山的雙眸,忽而不确定自己聽見了什麽。
越群山恍惚間眨了一下眼睛,脫口而出的一剎那, 自己也愣住了。
這件事情,他本想和沈若竹回房之後再聊,不想如今情不自禁竟便開了口。
“咳……”他想暫時掩飾過去。
奈何祁雲渺也是個耳尖的, 聽到了聲, 便瞪着一雙好奇的眼珠子問:“侯爺要同阿娘和離?”
“……”
越群山再沒有回頭的餘地。
他只能硬着頭皮,和她們說起出宮後, 裴荀告誡自己的話。
如今局面已經很清晰,皇帝已然全盤知曉了他們的計劃, 同時也注意到了沈若竹。
若是再留沈若竹在上京城,那麽依照陵陽侯府的名聲,皇帝将會一次又一次地注意到她, 每注意到她一次, 都是在提醒皇帝,曾經有一個婦人,聯手朝堂上的宰相同大将軍, 妄圖算計于他。
以如今這位帝王的心思來講, 此事絕對算不得是什麽好事。
何況越家滿門都是武将, 倆父子都是要時不時便要領兵出征的,萬一何時, 便是沈若竹同祁雲渺單獨留在京城, 誰知會發生一些什麽事情。
不若送她們回錢塘。送她們離開, 既是向皇帝表明,此事過後,沈若竹絕對不會再在上京城中掀起任何的風浪;也是在向皇帝嚴明, 他們二人對皇權的效忠,此事過後,他們也絕對不敢再對皇帝有任何的算計。
到底他裴荀是老狐貍。
一開始從禦書房中離開,越群山根本沒能想這麽多,初聽這個建議時,他的第一反應也只是覺得裴荀想要趁機上位。
他如今慫恿了他同沈若竹和離,萬一轉頭他便又重新求娶沈若竹,那他不是白白将人拱手相讓了嗎?
可他終究也不是真的什麽都不懂的莽夫。
在回家的路上,越群山想了很久,的确得承認,依照如今皇帝的心思來說,裴荀的提議是對的。
把她們母女送走是最為穩妥的,能夠保全她們的方式。
他把話說完,便看着沈若竹同祁雲渺。
“原是這樣……”沈若竹低喃,原本牢牢注視着越群山的眼睛在聽完越群山的答複之後,逐漸便低垂了下去。
“原是這樣……”
越群山又聽她低喃了一聲。
他終于再看不得沈若竹的眼神,與她一道低垂下了眉眼。
成親尚不滿一年,原本越群山以為,自己好不容易娶到了沈若竹,是可以和她過長長久久的日子的。
未曾想,他們連一年的夫妻都不能做滿。
“若竹……”
有些話,越群山想要和沈若竹關起門來講,他知道在她的心裏,她的亡夫大過一切,但他們好歹也做了一陣子的真夫妻,他還是想問問她,到底心底裏有沒有過他。
只要她說一聲有,那他這段時日來做的一切,便都不算白費。
“侯爺容我好好想想吧。”
可這回沈若竹沒等越群山繼續開口,她和他道:“這些事情,我想等寧王之事結束了再說,好嗎?”“……”
正好,越群山也是這麽想的。
他點了點頭,伸出手去,牢牢地抓緊了沈若竹的手。
—
寧王貪腐一案,在朝堂上一連持續了幾日的風波。
因為有關于他的指控一日更比一日多,是以,刑部始終無法給皇帝一個明确的答複,
但是無妨,在事情發生的第三日,皇帝直接在朝堂上公布了自己對于寧王的裁決。
他打算革去寧王如今在京中所有的職位,稱自己已為寧王尋到了治愈眼疾的法子,過往的一切暫不追究,他想要寧王回封地去治愈他的眼疾。
對于這等結果,朝堂上有人支持,自然也有人反對。
支持的,莫過于是稱,人家到底有眼疾,有關于他貪污受賄的指控,說一千道一萬,他也是有可能被手底下的人蒙騙的,事情實在落不到他這個病人頭上,如今既有了治愈的法子,那麽皆大歡喜,不若就喊寧王卸去職位,好好養病;
至于反對的,則是說,寧王平日裏便并非是善類,雖有眼疾,但實則,手底下并無一人敢真正做他的主。先帝在時,便因眼疾而對他多有偏疼同彌補,諸位皇子中,甚至只有他是先帝親自在金吾衛中為他挑選了護衛的,他不可能什麽都不知情。
兩廂争執不下,朝堂上,衆人吵得很是兇狠。
最後,皇帝終于是誰也沒聽,堅持自己的決斷,勒令寧王卸去了所有的官職,回到封地,好好休養。
消息傳回到寧王府,正是日上三竿。
被禁足了多日的寧王坐在黃花梨木的椅子裏,手中握着被宣紙太監硬塞過來的聖旨。
還有一張藥方,據說是皇帝給的,特意為他去百川藥王谷求來的,可以治愈他的眼疾。
“……”
那宣紙太監剛走,寧王妃便站在邊上,一句話也不敢說。
“想說什麽 就說吧。”寧王察覺到了她的氣息,攥緊手中的兩樣東西,古怪地笑了一聲。
“王爺……”寧王妃緩緩蹲坐在寧王的身側,“我們回封地去吧,這藥方陛下說了,可以治愈眼疾,咱們回去試試,好好休養身體……”
“你其實早已知曉本王的眼睛,對嗎?”寧王忽而準确無誤地轉頭,透過眼布,将目光對準了寧王妃。
“…………”
寧王妃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是何時知曉的?”寧王抓住她的手,問道。
寧王妃低下頭去,不肯回答。
寧王便一寸又一寸,用力地鉗住她的手腕。
寧王妃難受地想要掙紮,可是寧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腕逐漸掐至青紫,也還是一絲想要放過她的意思都沒有。
終于,寧王妃受不了了,哭着喊道:“王爺!”
“是沈若竹那個女人告訴你的?”寧王問道。
寧王妃搖了搖頭。
沈若竹只是提醒了她,卻并未和她透露過有關于寧王的任何一件事實。事情是她那日回到王府之後,自己發現的。
那日從陵陽侯府回家,寧王妃心裏惦記着沈若竹的話,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寧王到底有事情是會瞞着自己的。
他患有眼疾,雖然自小脾氣便不好,但是自打他們成親之後,他已經改了許多了……
她想不明白,是夜對着銅鏡收拾發髻,便坐在鏡前出神,久久未曾離去。
那是她突然擡起頭的一瞬間,她的目光落在銅鏡之中坐在床邊的男人臉上——
寧王的眼睛,素來不喜在外人面前暴露,她身為寧王妃,是唯一一個每日都能見到他摘下眼布模樣之人。
摘下眼布之後的寧王,在燭火的照耀之下,不知何時,眼珠的轉動,竟早已同從前有所不同。
那雙眼睛,有着清澈的焦距同神采,絕對不是一個自小患有眼疾之人該有的模樣。
她坐在銅鏡前,對着鏡中見到的景象,緊緊地捂住了的嘴巴,不敢叫自己洩出哪怕一絲表示驚訝的聲音。
……
想起那日的情形,寧王妃仍舊是後背冷汗直冒。
她不敢想,不敢想,若是寧王的眼睛真有好轉,其實早可以見到了,那如今朝堂上對他的那些指控,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還有沈若竹亡夫之事,他真的不知情嗎?
“王爺……”手腕終于被松開,寧王妃反過去抓住寧王的胳膊。
“我們去封地吧,封地什麽都有,我們也清淨,我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好好休養身體,治愈眼睛……”
她還在希冀着寧王只是單純地沒有将眼睛之事告訴給她,他不曾背着她做過任何的惡事。
“這些事情,哪一件是不能在京中做的,為什麽偏偏得去封地?”可是寧王面目猙獰地反問。
寧王妃絕望地閉上了眼:“可是京中不安寧,京中事情太多了,王爺,我怕……”
“…………”
寧王從未有過如此複雜的情愫。
從小到大,他不是被無盡的恨意裹挾,便是被無盡的怒意裹挾。
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他有眼疾?為什麽都已經生在帝王家,他卻偏偏又會患有眼疾?為什麽他有那麽多身體健全的兄弟?為什麽他們都可以去争奪皇位,只有他生來便注定什麽也沒有?
從小到大,他已經足夠愛護自己的眼睛了,為什麽到頭來,他的眼睛還是越來越差,任誰來了都說是救不了的命?
他不信命。
所以自己悄悄去藥王谷,請隐于山林的藥王醫師為自己看診。
醫師為他配出了可以治愈眼疾的藥方,可他剛一出藥王谷,便遇上了自家皇兄的爛攤子。
皇兄要追殺他,他被護衛護着,一路奔逃進青州的山林,才幸好被路過的獵戶給撿了回去。
其實一開始他也不想殺那個獵戶的,獵戶一家雖然粗俗簡陋,但至少對他是真好,也是真的救了他的命。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聽見那句話,不該聽見他眼疾可以治愈的事情……
那時的他剛從藥王谷得到藥方,不敢叫任何人知曉,如何能叫一個獵戶壞了自己的事情呢?
所以他把他殺了。
殺了還不夠,他又臨時起意,将他千刀萬剮,将他扔到大理寺的衙門前,等他的妻子來了,他便誣陷給一路追殺他的皇兄,報複他的皇兄。
他這一生,做過的惡事實在是太多了,他自己都數不清楚。
可偏偏老天爺作弄他,給了他一個比誰都溫婉,比誰都和善的王妃。
在一開始,寧王并不願意成親。他自小患有眼疾,不信有人會抛開他的眼疾,真心實意地嫁給他。
可是他的父皇為他挑選的這位王妃,居然真的可以。
在他們成親前的幾個月,她便時常登王府的門,到王府之中添置東西,還牽着他的手,帶他去園子中曬太陽。
他其實并不喜歡曬太陽,太陽對他的眼睛不好,從小醫師便告訴他,他的眼睛,需得避開強光,絕對不可直視。
她知曉後,便直接為他做了一頂厚實的帷帽。
她告訴他,他的眼睛是要少見光,可是他的身體卻得多多地曬到日光,人才能健康、常在。
他懶得聽那些道理,但她都為他做了帷帽,硬是要拉着他出門去,他便也只能敷衍地跟着她出門。
他這個人啊,自小偏執、陰暗,沒有什麽耐心聽人講話,做事,上天卻這般同他玩笑,賜了他一個如同春日裏和煦朝陽的王妃。
到底是何時對她有了別樣情愫的,寧王自己也不知曉。
這麽善良無邪的一個人,偏偏嫁給了他。
他擡手,終于摘下蒙在自己眼睛上的綢布,第一次用一雙明亮的眼睛對着妻子。
他的眼睛其實生得不差,是一雙相當标準的丹鳳眼。
若非是因眼疾而導致眼中的瞳孔并非那麽自然,他應該會擁有一雙相當完美的眼睛。
寧王深深地注視着自己的王妃,不曾告訴任何人,在他的眼睛第一次又可以見到一些模糊輪廓的那一日,他坐在自己的家中,第一眼隔着綢布見到的,便是自己的妻子。
迎娶她時,他甚至不知曉她長何樣子,只知曉她是名滿上京城的淑女,生得是衆口稱贊的美貌。
乍然見到她的輪廓同樣貌,他只在心底裏感嘆,她果然生得同他想的一樣,溫婉可人,若春風拂面,楊柳垂依。
他的确想和她有許多許多的以後。
但絕對不是以今日這般屈辱被驅趕出京城的方式……
“你真的很想去封地?”掙紮了許久,寧王語氣總算和緩,淺淺地笑看着自家的王妃。
“是!”寧王妃對視着自家丈夫的眼睛,淚流滿面的同時,重重點頭。
去到了封地就好了,她想,去到了封地,他們便就什麽都安穩了。
什麽都不用争,也什麽都不用念了。
“那好吧。”寧王笑了笑,“那我們便去封地吧。”
“真的?!”寧王妃不可置信,喜極而泣,大滴大滴的淚水低落在丈夫的手背上。
寧王看着自己的王妃,徐徐點了點頭。
距離他的眼疾徹底恢複已經有兩三年了,他如今既敢在朝堂之上攪弄一些風雲,又怎可能不會在背地裏做好自己的準備呢?
他如今這位上位的皇兄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可是再清楚不過,他想,他絕對不會那麽好心地如同聖旨上說的一樣放過他。
待到他将王妃平安送到了封地,便馬上想法子回到京城來。
從前父皇在時,他因眼疾而無法争奪皇位同權力,可是如今他的眼疾已經痊愈了,既然都被發現了,他憑什麽不能光明正大地去争奪回那些原本便屬于自己的東西?
寧王眸色深邃,輕柔地撫上自家王妃的臉頰,揪着她臉頰上的一塊細肉,輕掐了掐。
他同她俯身,額頭抵着額頭,唇角的笑意,一直保持着不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