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老夫人這番話,大廳外的尹封城,咬牙切齒地聽着。她沒走遠就聽到尹老夫人說起她父母的事,于是躲在外面聽。
十歲父母雙亡後,她就被尹家接了回來,那番聲讨她父母的話,這十年間,她明裏暗裏聽過了無數次,每次聽到,都更加深對這個家的仇恨。
這下裏,看到裏面的一家子和樂融融,母慈子孝,卻沒有人心疼亡母,反而還将尹家的落敗全推卸在一個早已死去的人身上,尹封城頭痛欲裂之餘,更是氣地全身顫抖,寒氣上竄。
“夠了!每次都把所有的錯推在我父母身上,你們可真好意思!他們是真愛,不是什麽醜聞!”尹封城再也忍不住了,一邊推門而入一邊說道,“你們老老小小一派正氣,什麽曾經創造過盛世,什麽修靈得道法力高深,就沒有一個人敢承認尹家的衰敗,是因為你們一個個只知道掩蓋醜聞,只知道守舊業不知道面對現實嗎?!”
“閉嘴!”尹老夫人狠狠地把龍頭拐杖往地下一杵,這次頓時兩道勁風及地而起,飛向尹封城。
尹封城還沒來得及反應,臉上就像被人狠狠扇了兩巴掌似的,嘴角頓時淌出血來,人也坐到了地上。
“來人,帶二小姐下去梳洗。”尹青雲吩咐道。
“誰也不準帶她下去!”尹老夫人喝道,她已經多久沒受這樣的氣了,自打接尹封城回來,她沒有一件事不逆着來。一丁點不像她曾經優雅娴靜的母親,她處處都故意地惹人讨厭,甚至十多年來,從來沒有喚過自己一聲外婆,“今天不教訓你這個忤逆女我是……我是……”
“哎喲,我頭又疼起來了,奶奶,疼得厲害。”尹岚若突然手扶着額頭喚道。
聽到尹岚若喚頭疼,尹家大小全部圍了上去,丫鬟們扶的扶攙的攙要送大小姐回房間,再沒人顧得上坐在地上的尹封城。
尹封城勉強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轉身也想回房。
但就在那一刻,她感到一股又一股的寒氣在身上亂竄,全身的骨頭像是被無數的冰錐刮過一樣,刺骨地疼,刺骨地寒。
身上的傷加上心裏的氣,引地火寒症又發作了。
這下更得壓着牙趕緊回房間,從小到大每次火寒症發作,尹封城都是咬着牙躲在房間裏渡過的,她不能讓這風光得意的一大家子看到她的狼狽和痛苦,而這一家子,也正好不關心她的痛苦。
母親就是因為這個病死的,她知道這是母親當年修煉冰靈過度患上的病,沒有凡藥可以救治。
因為是在孕期患上的,寒氣也侵蝕了還在肚子裏的尹封城。不能治只能忍,這是她和火寒症抗争了一輩子所獲得的唯一經驗。
她極力讓自己保持清醒,慢慢地一步一步挪進自己房間,這十幾步路,仿佛比走過一生還要漫長,房門一鎖上,她就砰地一聲砸在地上昏死了過去。
……
“早上才剛走怎麽現在又來了?奶奶和娘才剛走,你就來了。”尹岚若半躺在自己閨房裏偌大的軟榻上,嗔怪地問年少游。
她臉色不像早上那麽疲憊了,氣色也好了很多,臉上添了紅潤更顯妩媚動人。
“我來換她們的班啊,放心,我回家打坐修養了半天,也喝了尹夫人送過來的湯藥,現在精神好着呢。”
“胡說,明明受了那麽重的傷,怎麽能這麽快就好?我不用人陪的,你還看不出來我早上說頭疼,只是為了制止奶奶和封城啊,奶奶年紀那麽大了,怎麽經得了這樣的氣。我其實一點事沒有,真的。”尹岚若細聲軟語,若四月春風一樣溫暖貼心。
“那我也要陪着你。”年少游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舍不得放開。
“小姐,年少爺,”月嫂和桂嫂敲門,“打擾你們啦,夫人吩咐,睡覺前再喝點雞湯,這裏頭加了淮山、枸杞,小火整整炖了八個時辰呢,骨頭都給煨爛了。”倆人笑吟吟地端着雞湯推門進來。
“我沒什麽胃口,不喝了。”尹岚若這一天不知道吃了多少進補藥食了,“月嫂桂嫂,你們自己喝了吧,嘻嘻,不要告訴我娘。”
“是。”倆人端着雞湯退下,走過尹封城的門口,桂嫂說,“要不,給二小姐喝吧,她今天回房的時候,我瞧着她臉色不大好啊。”
“給她,告訴她是大小姐不喝的,給她喝嗎?她肯定不會喝,說不定還會把罐子摔了罵我們一頓呢,這樣的事不是沒發生過,二小姐這怪脾氣,你也是知道的!”月嫂說道。
“也是也是,我們就別多事了。”說着,二人端着雞湯走了。
倆人的話房裏的尹封城聽得一清二楚,火寒症褪去,她已經從昏迷中醒來,無力地癱軟在床上,冷汗浸濕了所有衣衫。
她想着離她不遠處的尹岚若的房間裏,定是情郎相陪,上上下下照顧周到,又有看看自己這番不堪,真是霄壤之別。
朦胧睡意之中,她想到尹岚若的人生,又想到自己的一生,兩幅畫面像走馬燈一樣在腦子跑啊跑。
她想,如果那個時候她的母親沒有跟一個名聲狼藉,手染鮮血的賞金殺手私奔,而是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名門将才,他們會不會過着神仙眷侶般的一生,不會四處漂泊,到處有仇人追殺,母親也不會患上火寒之症,早早就香消玉殒。
如果那樣,她會不會也像尹岚若一樣,在萬千寵愛中長大,做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千金小姐?
會不會,也有像年少游一樣,溫暖柔和如四月陽光般的翩翩公子,深情待她……
她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蒙中,尹封城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蹭她的臉頰,左邊臉頰濕濕冷冷的,睜開眼睛一看,一條胳膊粗的大黑蛇匍匐在她枕邊。她猛地坐起來找東西防備,正在這時,那黑蛇竟在她眼前慢慢幻化出人形,眯着彎彎兩只月牙眼,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是誰?!為什麽……沒穿衣服!”一時間太多問號出現在尹封城腦袋裏,人生第一次見到這幅景象,又是驚慌又是害怕,混亂之中竟然先問起了他的衣服。
“我是修煉了一千年的白蛇精,你以前救過我,我特地下山來報恩的,嘶嘶。”裸身的男子吐了吐舌頭,仍是笑笑的看着她。
“你你你……你明明剛剛是條黑蛇!什麽白蛇精啊,一千年前我祖宗都還沒出生呢,你瞎說什麽呀。”尹封城覺得槽點太多,一時間竟忘了害怕。
“哎呀,黑蛇,白蛇,什麽蛇我都會變,不重要啦,要不我給你變一個黃金巨蟒讓你開開眼界?爺厲害着呢!嘶嘶……”眼前的裸身男子舔舔嘴。
“這麽厲害能不能先變身衣服……“尹封城已是滿頭的黑線,”你到底是什麽人,不老實招來的話,我就把你……把你的蛇筋挑出來吃了!”
“不玩了不玩了,一點不知道愛護小動物……我叫竹嬈,妖嬈的嬈,是南宮火麟的部下,你知道那家夥吧,就是那天要你陪他睡覺的那個,呵呵。”
一聽見是那個魔頭的部下,尹封城又提高了十萬分的戒備心,緊張地盯着竹嬈。
“我替火麟送你個東西,”竹嬈繼續說着,又把手放進口裏,扣出那天的絲帕遞給她,又摳出幾張道符一樣的東西。
“給我這個幹什麽用?”尹封城看着那黏黏稠稠的絲帕和符紙滿臉嫌棄,“這上面的,是膽汁嗎?”
“不是不是,”竹嬈解釋道,“我們主公知道你恨透了尹家的人,給你找個機會報仇啊。我們南宮家也看尹家不爽,偌大的北原草地不待,跑到我們好山好水的南方富饒之地定居,你說可不可惡?倒不如趁這次機會,我們裏應外合,殺他個片甲不留,如何?”
“幾百年前我們尹家就定居在這安和城了,那時,江湖上還沒有什麽南宮家呢!這幾年發了家反倒找我們的不痛快,你們南宮家和什麽南宮火麟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尹封城雖然自己不喜歡這個尹家,但聽到別人這麽欺負自己家,還是大大的不悅。
“小丫頭家家的,哪來那麽大的火氣?怪不得皮膚那麽差呢,不急不急,你先聽我說完嘛。”竹嬈說道。
尹封城不說話,只是看着他,心裏頭猶豫着要不要将南宮火麟的野心告訴舅舅他們,告訴了,他們又會不會相信自己。
“這絲帕上,是你們尹家供奉所有寶貝的地穴地圖。我已經探清所有守衛交班時間,機關布局,而且在地穴周圍布下了解殺結,三日後的醜時三刻,解殺結便會啓動,你趁守衛交班期間溜進去,所有機關結界都會無效,如入無人之地。”
“那這個符是做什麽用的?”
“嘶嘶……這個啊,是為了解封寶貝上的司魂咒的,你進入地穴後逐個寶貝貼上這個符,再吟唱符上面的咒文,司魂咒就可以解除了,到時,那些個寶貝,就都歸……”
“就都歸你們所有了,”尹封城說道,“我是對尹家有怨,可也不至于傻到為這個魔頭做嫁衣。”
“嫁衣?我家主公不出嫁。總之,這些地圖和符咒送給你,還有三天的時間,一旦過了時辰,解殺結就再不起作用了,記住哦!”
“你走吧,告訴你們主公,與他為伍,豬狗亦當羞愧矣!”
“豬豬狗狗又怎麽招惹你了,一點不愛護小動物!好了,我回去了,”竹嬈準備變成蛇溜走,又好像想起什麽事,轉身對尹封城說,“難道你不想拿回你媽的雪天鵝?”
“你媽的雪天鵝!”尹封城拿枕頭扔向已變成黑蛇的竹嬈,竹嬈一溜煙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