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雪紛飛,當然位于南方的江城是不可能見這樣的景致的。
姜好一早帶着薛栩栩就驅車向小雲山去了,但是剛到山底就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
姜好捏了捏方向盤,轉過頭去小心觀察了一番她的神色,試探道,“這麽大的雪,要不就算了?”
薛栩栩聽後沒說話,一雙大眼睛直愣愣地将擋風玻璃外的光景瞧進眼底,良久又默不作聲地将車門打開,走下車去。
霎時,寒意迎面撲來,林中的青松細微作響,冷風略過卷起晶瑩透亮的雪花。
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的薛栩栩下意識地将脖子縮進了領子裏,哈了哈手就伸進了兜裏。她漫步走在褐色泥土與白色雪花交雜版圖上,看着一邊進山的口子,薛栩栩一邊帶上針織帽一邊就朝那處挪了步。
姜好一個箭步從車裏奔了下來,一把拽過薛栩栩的身子,“你瘋了嗎!沒瞧見這麽大的雪!”
疾聲厲色噴出的白霧都能将人的視線徹底模糊掉。薛栩栩皺眉看了他一眼,也沒掙紮将手臂從他的手中抽出,只是呆呆地朝入口的方向又望了望。
“可能是瘋了吧!”聲音小小的,跟自說自話一般,臉上也露出無盡的失望來。
這模樣,瞧着就讓人無端的心疼,更何況是姜好,難得遇上這麽勢弱的薛栩栩。他松了指間的力道,放開了薛栩栩的手臂,也朝着白茫茫的小雲山看了好半晌,“栩栩……我……”
“我知道,就算沒有這大雪,我也在這山裏發現不了什麽,畢竟警察都一無所獲,我又能做得了什麽呢。可是姜好人往往就是這麽奇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說完,她竟又邁步超前走了去。
姜好再一次伸手攔住,“栩栩!”
“我不會上去的,我要是上去了……估計又得叫救護車了吧,到時候就真沒人再找他了。”她說面無表情,但語氣裏卻清晰地聽到那鋪天蓋地似的苦澀和自責。
姜好咬住下唇,執拗地依舊不肯放手。
薛栩栩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再将目光移到自己的手臂上,于是伸手撥了撥,“在裏面進山前,我記得有個亭子,就讓我一個人在那兒坐坐吧,人都來了,什麽都不做……我也不甘心。”
她笑了笑,揣着手往裏走了去。
姜好沒跟去,因為他聽得清楚,薛栩栩說她想要一個人。
然而,一個人在這大冷天裏?姜好想不明白也擔憂萬分,他擡起手腕看了下時間,打算就十分鐘,十分鐘後就過去找她。
而薛栩栩呢,木讷地走到那處陰暗潮濕的涼亭時,掃了掃了石凳上的灰塵,坐了上去,取下帽子朝着左右看了看,期待着紮眼的白光出現。
六次了,已經六次了,薛栩栩也正期待着第七次的發生。
“沈勵揚,你在哪兒?你快出來!”薛栩栩雙手合十,閉上雙眼靜靜的呼喚着,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林中的風聲更大了些,啪啦啪啦積了許久的血從高處的樹枝上落了下來,耳邊似乎還能聽到雪花掉到涼亭頂的聲響。
真是安靜……
感覺到寒意越盛的薛栩栩,試圖睜開眼來看了看周遭,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還是一身喜慶紅色的滑雪服,腳上套着高幫防滑的雪地靴。
滿滿的失望感填塞了一個心,她低下頭去,盯着腳尖發起了呆。
……
“還生氣?”
薛栩栩聞聲,倏地一下擡起頭來朝着發聲的人看了去,“沈勵揚!”她又看了自己一眼,衣服鞋子還是和方才一樣的!
“你回來了?沈勵揚?”她蹭得一下站起身來,眼圈發紅地将眼前的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慢慢朝她走來的人凝視着。
沈勵揚當場一怔,走到跟前将背包和手裏的東西往石桌上一扔,拉過薛栩栩的手就往自己的衣兜裏揣。
兩人一高一矮緊貼在一塊,他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問道,“回過家了?你怎麽進來的?”
這連串的疑問,沈勵揚怎麽會這麽問呢?
薛栩栩轉轉脖子,環顧四周,高高大大的樹,矮矮的涼亭,樹後一棟棟古樸的宿舍樓,還有亭外那些個裹着厚衣服形色匆匆的大學生們。
薛栩栩,“……”
“你怎麽進來的?”沈勵揚又複問道,想警校可不是随便能夠出入的,薛栩栩這麽個外校生警衛更不可能放進來!
薛栩栩從沈勵揚的衣兜裏收回手,又在頭上撓了撓,理清了狀況,她只能敷衍道,“翻牆進來的!”
“翻牆?”顯然不怎麽讓人信服,可又看了看薛栩栩明顯一副我撒謊了,但是就是不會說真話的表情,沈勵揚作罷阖了下眼,拉着她坐回了石凳。
“……”他沒說話,只拿深邃的目光把人看着。
越加坐立不安的薛栩栩忍不住問道,“看我做什麽!”
沈勵揚宛然,微不可見地動了動嘴角,反問,“你說呢?”
薛栩栩茫然,避開他探究的眼神将目光轉向背包上面的筆記本,想起王昊說的那些消逝的本子,她自然而然地就伸了過去拿在了手裏。
她的動作太快,或者是說薛栩栩的舉動遠在沈勵揚的預料之外,是以沒來得及阻攔就被薛栩栩翻看到了裏面的內容。
果真還是關于鼎豐、關于薛栩栩父母被害的案子,不過也就一眼,又被沈勵揚給搶了回去,掩耳盜鈴般地當着她的面塞回了背包中。
薛栩栩看着,好一會兒才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你查了這麽多,為什麽都不跟我透露半句呢?你不覺得費盡心力地去找那些早就可能消失掉的線索,還抵不上跟我這個當事人要,來得更快嗎?”
拉着背包拉鏈的手頓了頓,他轉過頭來眉梢一挑,毫不客氣地反斥道,“那你敢回憶嗎?”
薛栩栩,“……”
那吃癟的模樣沈勵揚當沒看見,迅速地轉過頭又把包放到了石桌上,而這一次卻是将包放得離自己更近一些。
薛栩栩見狀倒也沒說什麽,四下看了下就說自己肚子餓了。但是警校的食堂,沈勵揚是沒辦法帶她去的,出去吃嘛……又怎麽将她帶出去呢?
原本,薛栩栩覺得這會是一個十分困擾沈勵揚的麻煩,更想象着他會招呼些朋友一道幫忙打掩護之類的,電視上不都是這麽演的麽!
可是,沈勵揚卻将她帶到學校宿舍樓後十分偏僻的角落裏,搬開垃圾桶,挪開十來斤重還都已經蔫得看不出是什麽植被物的盆栽,然後露出背後牆面實實在在的顏色。
薛栩栩轉動着眼珠看了看繼續忙活的沈勵揚,瞧着他又挪開一塊石板後再小心摸着邊角撕下一張表面顏色跟牆色沒有絲毫差別,連漸變色都有的油布,瞬間就露出一個缺口的洞來,剛好能鑽出人的那麽個大小。
她彎腰低頭看了一眼,那邊也黑漆漆的,不見得是通的啊。
結果,沈勵揚朝那洞裏伸了下長腿,猛力一踢,“砰”的一下,貌似是什麽板磚倒地了。
沈勵揚指了指,“出去等我。”
薛栩栩皺了下眉頭,依言彎下腰去,可剛快要伏到地上的時候突然意識到會不會一過去又回去了。
于是,她趕緊起身搖了搖頭,“我不過去,過去也得拉着你的手一塊過去!”
聞言,沈勵揚張了張嘴,嘶了一聲,好似很看不明白的感覺,不禁低聲道,“趕緊的!我把東西恢複原樣就出來。”
薛栩栩依舊搖頭。
“薛栩栩!”
“我怕我一個人一過去,你就不見了!”說時,又好像是什麽沒忍住,紅了眼眶。
沈勵揚一愣,眉頭不由自主地湊成了丘壑,忽然之間他就想起上次一大早醒來懷中空空的失落感,明明那麽小心翼翼,最後竟還是夢一場,絲毫沒有一丁點的真實感。
他咬了咬牙,趴在地上身手敏捷地鑽了過去,然後從洞的另一邊伸出只白皙的手來,“過來!”
薛栩栩笑了笑,也不管到底方不方便楞是拽着沈勵揚的手從洞裏爬了出去。
過去之後,沈勵揚小心拍了拍她膝上的泥土,又細細看了一眼那雙雪地靴,然後再把這邊的洞口遮掩好,再回到牆的另一邊恢複僞裝工作。
沈勵揚說,這是警校一代又一代傳下來的秘密通道,幾經改良至今都沒有被發現過。當然了,洞口的位置也都是換了好幾處了的,警校的牆也是補了幾十回了。跟薛栩栩這麽講述的時候,沈勵揚将其帶到了學校外一家味道不錯的中餐館,點了好些個她喜歡吃的菜,所有的時光裏都是開心且充滿歡笑的。
是以,當薛栩栩擱下筷子摸着肚子一臉滿足的時候,沒吃多少的沈勵揚雙手疊放在桌前,擡着頭看着她,問道,“明年七月的時候,你會回來嗎?”
明年七月,回來?
似乎感覺已經捕捉到什麽的薛栩栩漸漸斂去笑容,沾了油水的唇瓣下意識地抿在了一塊,她閃爍着大眼回望向沈勵揚。
“無論如何,我回留在江城,不會去B市。”
038章 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