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火麟成婚那天,正值金秋十月,滿城的金黃,紛紛揚揚落滿了街道。
他的摯友身在南山,見月老大依然閉關未出,軍中的兄弟被紀如剛管地嚴嚴實實,不讓擅自出外喝酒,沒有人陪他。他覺得什麽都要葬送在這瑟瑟的秋風裏了,幹什麽都索然無味,一點沒有結婚的喜悅。
送新娘的轎攆吱吱呀呀擡到火麟門前的時候,一片刺眼的火紅讓他覺得腦袋有些暈眩,唢吶刺刺啦啦的吹奏聲又讓他心裏升起莫名的煩躁。
然而當他揭開轎簾的時候,更加令他猝不及防的事情發生了——轎子裏的新娘,居然不見了。
空空蕩蕩的八擡大轎之中,只有一張字條,“卯時三刻,茅陰山西側大槐樹下相見,以赤焰銀鞭換人——南宮雲霆”。
“怎麽會這樣?”南宮火麟有些措手不及,薛靈鳳的父親和哥哥更是震怒萬分,沒等他發火,這兩人已經把南宮家鬧了個底朝天。
他的新娘,薛家的三小姐,被綁架了,這怎得了。
在場的人之中還有一個更是驚愕萬分,那便是南宮司月,她的乖兒子竟做出這等忤逆之事,還猖狂地附上自己姓名,是打定主意,是謀劃已久,是再也再也不會打算回頭了。
南宮火麟在人群中找南宮司月,兩人驚詫的眼神一對上,他便知道,這等事,就連南宮司月也始料未及,那麽南宮雲霆此遭,必是蓄謀已久要與自己為敵,與南宮家翻臉了。
兵馬已經立即派出,在茅陰山方圓百裏要搜他個遍,若是薛大小姐有一根毫毛的閃失,他知道,整個薛家便是要傾盡兵馬殺他南宮家個雞犬不寧。
然而南宮雲霆素來狠辣,手段陰毒,因着和自己的私怨而對薛靈鳳做出什麽傷害的事情來,也是說不準的。
想到這裏,南宮火麟更是渾身上下的細胞都打了個激靈,一顆心生生懸到了嗓子眼。
……
薛靈鳳果然被南宮雲霆抓了去,然而不是茅陰山,而是與之相距甚遠的麒麟山的一處根據地。
經歷過烏木邪老那場大戰,這裏寸草不生,人跡罕至,活脫脫像一座鬼城。
薛靈鳳在在牢獄裏被揭開眼罩,吓得三魂不見七魄,憑生第一次孤零零身處險境,是何人抓她,要做什麽,一概不知。她試圖喚出千手鈴來防衛,但怎麽也使不出力氣,像是中了毒,這下更是恐慌了,鎮定不下來,狂喊着叫人放她出去。
這時,抓她的主謀終于現身來見,正是南宮雲霆,他的手下又送進來一個人,那人居然是尹封城。
薛靈鳳大驚問道:“你要幹什麽?南宮雲霆你瘋了嗎?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南宮雲霆讓人把尹封城丢進牢房,然後像薛靈鳳露出森森一笑:“薛大小姐,冒犯了,勞你屈就屈就呆上一晚,一晚便是。”說完這句,便什麽也不說地走了。
他的舉動讓薛靈鳳更加寒毛直豎,在憐舍住了數月,她不是不知道南宮雲霆是怎樣心狠手辣之人。
上一次将尹封城浸在水牢,她可是親眼目睹的,不僅僅是目睹,甚至将尹封城一腳踩到水裏去的,就是她自己。但那時她和南宮雲霆是一邊的,而現在,居然不明所以地成了對立,這個局面,讓她不得不開啓所有的戒備。
她看得出南宮雲霆與南宮火麟不和,甚至對他有着不知從何而來的恨意,将這恨意轉嫁到南宮火麟的新娘身上,也未可知。
如果真是如她所想這般,那麽落到南宮雲霆手裏,自己的處境,真是兇多吉少了。
一晚,一晚可以發生很多事。
再看被丢進牢裏的尹封城,便遠遠沒有她這麽活蹦亂跳了,像是被俘的過程中遭遇了暴打,渾身是傷,嘴角流着血,眼睛直直盯着前方的牆,神志尚未完全清醒。
尹封城一句話也沒有說,她知道被南宮雲霆抓住,再說什麽都是徒勞。
但這不代表她不害怕,她覺得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她,這是由于劇烈恐懼而産生的反差性地鎮定,她覺得,這是将亡的感覺。
薛靈鳳想是不是應該跟她說點什麽,畢竟同是莫名其妙被抓,但又不知如何開口。
她應該是恨透了尹封城,但她不讓自己恨她,因為她知道,恨,是最沒有用的東西,她承認了恨尹封城,便是承認了尹封城在南宮火麟心裏的位置。
“封城,尹封城……”
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幾個黑衣人就突然沖進牢房将尹封城抓了出去,接下來,她看到尹封城劇烈地掙紮。
這樣的動靜使她想到剛從水裏撈起來的魚,活生生下入油鍋的黃鳝,或是從雞籠裏抓出去準備放血的雞,那樣的掙紮,是劇烈而沒有尊嚴的,垂死的掙紮。
直到尹封城被拖走很久以後,她還能聽到尹封城痛苦而絕望的尖叫,再後來,就聽不到她的聲音了,一切歸于死一般的沉寂。
天快亮時,尹封城才被送回來,看着她被丢進來的樣子,薛靈鳳想她是被打了,或是發生了什麽更為不堪的事情,她不敢細想,警惕地看着牢房的門,聽着外面的腳步聲,生怕下一個遭遇此事的人,是自己。
很久都沒有來人,她越想越是害怕,吓地渾身發抖,抑制不住地發抖,瘋狂地叫了幾聲,“放我出去”之後,不知是怕的,還是喊地太過聲嘶力竭,竟覺得連聲音也被這可怖的氣氛給吞進去了。
尹封城倒在地上,薛靈鳳驚恐的呼救聲讓她恢複了一點點知覺,她只知昨晚南宮雲霆要輕薄于她,她反抗不成被對方暴打了一頓,最終昏死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麽,她萬不敢想。她記得南宮雲霆的樣子,像露出獠牙的野獸,怎麽會輕易将她放過?
……
交換人質的時刻終于到了,薛靈鳳和尹封城都被帶到茅陰山西側的那顆大槐樹下。
南宮火麟也如約而至,薛靈鳳看到南宮火麟,終于找到了生的希望,大呼“火麟救我!”涕淚交流,哭聲震天。
然而南宮火麟卻直勾勾地盯着尹封城,她淩亂不堪,被人架着,渾身上下都是傷,不知死活。蓬亂的頭發幾乎遮住了整張臉,那雙空洞的眼睛裏看不到一點活人的神色。
南宮火麟本以為只有薛靈鳳,待看到這般景象的尹封城時,只覺得腦袋轟隆隆作響,似有千軍萬馬從他胸膛上踏過,從未有過地抓狂和心痛。
但多年作戰的經驗把他的表情訓練地太好,外人,還是只能從他臉上看出貌似鎮定的神情。
“怎麽樣?換不換啊?”南宮雲霆輕蔑地說道,“換哪個女人啊?”他一手抓住尹封城的下巴猛地把她的臉揚起,周圍的人都露出嘲弄癫狂的笑。
南宮火麟覺得心要爆炸開來了,胸腔疼痛不已,他聽不到聲音,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尹封城滿臉血污的臉和毫無生氣的眼神。
“我還有火狐貍,兩個換兩個。”他覺得聲音都不是自己的聲音了。
“火狐貍難訓,我一個修雷靈的要它做什麽,畜生,是最不好養的!”
南宮雲霆說這話時,眼睛看着和南宮火麟一同去前來的南宮司月,狠狠盯了一眼她身旁,已經化作待戰狀态的雷霆。
薛靈鳳還在對方手裏,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以南宮司月的性子,差點破口而出,“磨什麽,快點和薛靈鳳交換”這句話來。
但她看到尹封城這個樣子,也是不由得心下一驚,雖然南宮火麟依舊沒有亂了陣腳,但她知道,那只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南宮火麟已經是一個炸藥包,而她,可不能成為點火的人。
“那你要焰銀鞭做什麽?”
“我就是要你選啊!”沒等南宮火麟語畢,南宮雲霆就惡狠狠地搶道,捏住尹封城臉的手又增加了一分力道,封城發出一聲弱弱的悶哼,周圍衆人又瘋狂地笑作一團。
南宮雲霆又道:“你此刻大可以放心,我只是将她打了一頓,不過過了今晚,可就難說了,怎麽樣?你選不選!”
南宮火麟知道南宮雲霆是為死去的瑾百合報仇,要尹封城受同樣的罪來折磨自己,若此刻選了薛靈鳳,便是親手将封城推入萬劫不複之地。
他擡眼望過去,薛靈鳳還在聲嘶力竭地哭喊着要南宮火麟救她,一身紅衣嫁袍,耀眼奪目。
身旁的薛震海和薛闫冰在身後死死盯着自己,分分鐘要治自己的護花不利之罪。
對面的南宮雲霆,他真想沖過去一把火燒了他,但他不能。
多年的軍中生活和殘酷的修靈經驗教他冷靜,教他克己,教他越是洶湧的感情越是不能流露半分,但唯獨沒有教他那洶湧澎拜令他空前難受的感情,便是愛啊。
良久,只聽見南宮火麟平靜說道:“換薛靈鳳。”
聲音清晰,語氣平靜,一時間薛靈鳳停止了哭喊,對方人馬也恢複了安靜,萬籁俱寂。
南宮雲霆狂笑:“哈哈哈哈哈,這可是你說的,你親自說的!”
這出好戲,讓他很是享受,每個人的反應,都如他所預期,每一步,都正中他的下懷。
這一生,還有什麽樣的機會,能夠讓南宮火麟這樣抓狂,而又不得不忍住憤怒一步一步走入自己的圈套?
“你聽到了沒?啊?聽到沒有!”他又用力捏了捏尹封城的臉,她這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俨然已成一具屍體,只是眼角,和着血水,滑落了一顆不為人知的淚。
南宮雲霆笑完,一聲令下放了薛靈鳳,薛靈鳳立刻如離弦的箭一般撲進南宮火麟懷裏,死死地抱着他。
對她來說,這是從死到生走了一遭,開心之情溢于言表。
而南宮火麟沒有任何回應,他發紅的雙眼依舊是直直看着尹封城,對他二人來說,這次從死,就再也沒法走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