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阿娘,我們欠下的人情,……
祁雲渺暫時沒有什麽是需要越樓西去幫忙做的。
她目前只需要越樓西不要聲張此事, 在朝堂上的一切事務都塵埃落定之前,不管向誰,都不要聲張此事。
這件事情, 越樓西自然可以答應。
甚至根本不必祁雲渺開口,他為人尚有這般的自覺。
那麽接下來,祁雲渺便再沒有什麽好叮囑越樓西的。
越樓西眼睜睜地看着她們繼續坐在廳堂裏, 等待着越群山的歸來, 在和祁雲渺交流結束後,他終于扭頭便出了家門。
今日朝堂上, 越樓西見到裴則也在一力支持着清算寧王,雖然不知道裴則是否知道了些什麽, 但是相比起他,越樓西知道,裴則更是天子近臣, 比他能在皇帝面前說的上話。
自從上回和裴則打完架之後, 越樓西其實便再也沒有搭理過他。縱然每日都需要在朝堂上擡頭不見低頭見,但他和他實在沒什麽好說的們,只拿他當春日最亮的一抹敗筆就是了。
如今驟然又站在了相府門前, 越樓西沒有半點猶豫, 便走了進去。
如他所料, 裴鏡宣今日也回家來了。
越樓西走上前去,問道:“若是她們母女今日出事, 你會進宮去幫她們說話嗎?”
裴則正在收拾手頭上的東西, 身上的官袍未換, 聞言,瞥一眼越樓西,反問:“你會嗎?”
“我自然會。”越樓西篤定道, “裴鏡宣,你爹和我爹合作了,如今看來,你和我或許也可以合作一把。”
裴則沒有和任何人合作的打算。
今日兩個老頭子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人知會過他,是,他們是可以利用皇帝的多疑,鏟除掉寧王,但恰恰是皇帝的多疑,會将事情代入進另一個深淵。
沈若竹。
她究竟憑什麽能叫一個堂堂的相爺和一個手握兵權的侯爺為她如此賣命?皇帝難道不會對這個女人好奇嗎?
在他看來,裴荀和越群山此舉實在太冒險了。
但是裴則也能想到他們綢缪了如此之久,為何如今突然這般着急地行動。
因為祁雲渺。
這回益王世子之事,寧王敢把爪子直接伸向祁雲渺,誰知道他下一步還會做出些什麽來。
沈若竹縱然願意為了她的丈夫抛棄一切,但祁雲渺是她的女兒,她也絕對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保護好她。
由于發現得晚,裴則如今手頭上關于寧王的事情整理得不多,大多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若是在從前,他或許不放在眼裏,但在越群山和裴荀都已有如此之多證據的今日,這些小事堆積起來,也夠寧王在皇帝的心裏再吃一壺了。
裴則手上整理好卷宗,打算喊人送去刑部,寧王之事,皇帝今早已經将事情一部分交給了刑部去徹查。
越樓西見着裴則的動作,直接自他的手裏接過東西,道:“這是要送去刑部的吧?我替你去送。”
裴則終于難得多看了越樓西一眼。
越樓西便道:“裴鏡宣,今日我們都不能吵架,我知道你一定在為祁雲渺做事情,無論如何,我也想為她做些什麽。你就當我是自作多情吧,你不管想做什麽,都帶我一份,我不信我會有幫不上忙的地方。”
“……”
裴則手裏還捏着卷宗的一角。
他淡漠地看着越樓西,端詳了他片刻,才終于将手頭上的卷宗全交給了他。
他道:“送去刑部,越快越好。”
越樓西便笑了。
他帶着卷宗,立馬出了相府的門,翻身上馬,朝着刑部飛奔而去。
—
祁雲渺和沈若竹一同在侯府裏等待至晌午。
晌午時,越群山卻還沒有從宮裏出來,沈若竹只能喊祁雲渺先去用點午飯。
至于她自己,心裏七上八下的,并沒有什麽想要吃的。
沈若竹不吃,那麽祁雲渺也不吃。
她和阿娘一道等在家裏,只等着越群山回來。
可是她們等啊等,等啊等,越群山始終沒能從宮裏出來,倒是有一個人,在她們的意料之外,上侯府來了。
是寧王妃。
寧王自從織造局一事之後,便被禁足在家了,今日早朝上的事情,衆人也都是在寧王不在的情形下,對他進行的彈劾。
但是寧王不上朝,并不意味着他會不知曉如今朝堂上所發生的事情。
寧王妃自诩同沈若竹有些交情,聽聞此事不久,便出門來到侯府了。
“還請夫人高擡貴手,放我家王爺一馬吧!”
寧王妃一進門,便同沈若竹低頭,神容肅穆。
“……”
沈若竹鎖眉,牢牢地注視着這位王妃。
這是她最害怕發生的事情了。
自從與這位寧王妃接觸以來,沈若竹便一直在擔心,若是将來,自己真同寧王撕破了臉,鬧到魚死網破,那寧王妃會如何?
她是那麽溫柔,那麽賢惠的一個人,平日裏不論什麽事情都很通透,看得很開明,但是獨獨在寧王這件事情上,她很執拗。
曾幾何時,沈若竹曾經旁敲側擊與寧王妃問過一些她同寧王之間的事情,她能看出,這位王妃是真的喜愛她的丈夫。
縱然他有眼疾之症,縱然誰都說他的眼睛好不了,是個沒有出息的王爺,但是她仍舊願意陪伴在他的身側,無怨無悔。
這樣一個人,沈若竹實在不願意看到她傷心。
“王妃先起來吧。”
沈若竹哽咽了些許,看着平日裏高貴的王妃在自己面前低頭,終于忍不住要攙扶起她。
寧王妃卻不肯起身,她柔軟的身段說折就折,滴滴清淚向下滑落,潸然淚下,道:“我知曉,我們只是一個破落的王府,別的什麽也沒有,比不得如今的陵陽侯府,如日中天。若是我們家王爺有什麽地方得罪了侯爺,侯爺和夫人盡可以說,只要是能改的地方,我們都改,我們家王爺……”
“王妃!夠了!”
沈若竹本不想同這位王妃說重話的,可是聽着她逐漸越來越離譜的說辭,沈若竹實在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聽下去的必要。
她還是想攙扶起寧王妃。
但是寧王妃也還是說什麽都不肯起。
今日朝堂之上,越群山敢拿出去指控寧王的,全都是裴荀和越群山在得到了确鑿的證據之後,才擺出來的事實。
面對着這般确鑿的證據,沈若竹不知道,為何寧王妃還要眼睜睜地覺得寧王是無辜的,是所有的事情都徹底被屬下蒙騙而他自己卻毫不知情。
這麽久的枕邊人,她就真的沒有一點點自己的決斷麽?
終于,沈若竹不再顧及這位王妃,不管她要怎麽做,她都随她。
她道:“王妃若是真覺得王爺無辜,便不是該來求我,而是該喊王爺去找陛下,我信如今的陛下是位明君,王爺若是當真無辜,去尋陛下,陛下必定能為王爺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也得看真相是否已經被人抹黑!”寧王妃堅持道,“夫人,我如今不求夫人別的,此番事情,是陵陽侯帶的頭,彈劾得我家王爺,我只求夫人可以暫時先喊回陵陽侯,喊他不要在陛下面前繼續煽風點火……”
煽風點火?
沈若竹全然不想,越群山擺上去的白紙黑字的證據和真相,竟會被人以為是惡意抹黑,以為是煽風點火。
她抿緊唇瓣,不再說話,寧王妃便繼續苦苦哀求道:“夫人,不是說,越侯爺視夫人如心肝,為了夫人什麽都肯做的嗎?夫人就當是幫幫我,看在我們相處這麽久的情分上……”
沈若竹搖頭,斷然拒絕道:“我幫不了,此事我實在無能無力。”
“夫人!”
寧王妃聲淚俱下,明明身上穿着比沈若竹要昂貴不少的衣袍,但是抱着沈若竹的胳膊,卻霎時哭得比任何人都要撕心裂肺。
沈若竹靜靜地俯瞰着她。
寧王妃的樣子真是嬌柔啊,渾身癱軟在地上,只要一哭,臉頰上滿滿的紅暈便浮現了出來,一聲又一聲的低泣,叫人忍不住想要憐惜。
這如何能叫沈若竹不想起曾經的自己。
如今寧王不過是遭人彈劾,被斥責貪污受賄,她便哭得如此撕心裂肺,那曾經的她呢?曾經的她和祁雲渺呢?得知自己的丈夫和父親去世時,她和祁雲渺,又是如何得狼狽不堪,抱頭痛哭的呢?
這是沈若竹頭一次這般俯視着一位高高在上的王妃,從相識的第一天起,她與她見面的目的便不曾單純過,如今應當是最後一段時日了,她低低地垂着眼睫,終于,蹲下去在這位王妃的身前。
沈若竹問道:“王妃真的明白自己的枕邊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什麽?”寧王妃雙眸噙滿了淚水,茫然又無措地擡起頭來,看着沈若竹。
沈若竹便道:“王妃有空在這裏哭泣,不如回去王府,好好看看你的枕邊人,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若是有心,真相定然不難發現。”
她苦口婆心,已經是把能說的都說了。
寧王妃卻還是一副飽含淚水卻又不能很懂的模樣。
她這話是什麽意思?是說蕭明禹和她朝夕相處這麽多年,卻其實一直都在騙她嗎?
不,寧王妃不信。
她還想和沈若竹說些什麽,但是沈若竹給祁雲渺使了個眼色,祁雲渺不由分說,便幫阿娘攙扶着這位王妃的胳膊,将她給擡起了身。
眼看着她們終于平等地站在一起了,沈若竹道:“關于此事,王妃不必再求我,再求我,我也不會有什麽回應的,還請王妃好自珍重,今後的路,就算一個人也要好好走。”
就算一個人,也要好好走。
不,寧王妃還有話要說,可是祁雲渺攔住了她和沈若竹接觸的去路。
“王妃!”
寧王妃扭頭,去看那個總是跟在沈若竹身邊,叫人一看便有些舍不得離開眼的少女。
她是沈若竹的女兒,她知道,前段時日,益王攜世子進宮,有意喊皇帝賜婚,寧王便同皇帝舉薦過她。
因為有祁雲渺在,所以适才寧王妃一直也沒有将事情提到此事上頭。
如今她知道自己再不問,便沒有機會了。她抓着祁雲渺的手,又大聲問道:“夫人和侯爺是因為王爺提出要雲渺嫁去蜀地,所以才格外針對麽?”
這個人……沈若竹回頭,明明是想救她,但是面對着這般執着的王妃,她實在不知,自己該如何去救她。
縱然寧王做了許多的錯事,但是獨獨對她是真心的,所以她才會願意如此心甘情願地為他去尋許多的理由,是嗎?
“就算沒有此事,有些事情,錯了就是錯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沈若竹從寧王妃的手裏牽過自家女兒的手,铿锵有力地回答了她的話。
她拉着祁雲渺,逐漸大步離開了廳堂。
只留下獨自茫然的寧王妃,站在原地許久,仍舊不願意接受現實。
—
寧王妃離去,祁雲渺也不知道是何時的事情。
她一路跟随着自家阿娘,原本是在廳堂裏等待越群山的,如今卻換到了家中的亭子裏。
春日裏的陵陽侯府,花色種類比祁雲渺以為的還要多的多,三角梅花尚還沒有謝,桃花、玉蘭卻都已經開始争相開放,淡淡的垂絲海棠挂在角落的樹梢上,樹枝向下倒挂着,風輕搖曳,輕描淡寫便勾勒出春日裏的萬種風情。
若換以往,祁雲渺定是有心思好好欣賞一番的,奈何今日她實在情緒不佳,和阿娘坐到亭子裏之後,也滿心只想着适才寧王妃還有越群山究竟有沒有回府的事情。
她偷瞄了兩眼阿娘,知道有關于寧王妃的事情,阿娘多半是不願再提,于是便也乖巧地沒有再說什麽。
她只是和阿娘一道,繼續坐在亭子裏,滿心只等待着越群山的歸來。
奈何等着等着,越群山始終都還是沒有回來,祁雲渺便環顧四周,想起這亭子過去不遠,便是她平日裏用來練習武藝的小校場。
今日祁雲渺一早起來便去陪了阿娘,尚未練習武藝。她朝着校場的方向張望兩眼,和阿娘問道:“阿娘,我可以去練一會兒射箭嗎?”
其實學習到如今,射箭已經不是祁雲渺每日都必須要練習的項目。
每一個教過她的老師都稱她是學習射箭的天才,祁雲渺的努力也算是對得起自己的天賦,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本事已經不輸軍營之中的一些神射手。只不過射箭終歸只是遠程技巧,如今為了更好地學習近身長劍,她每日練習,都會将更多的專注放在近身兵器上。
即便如此,每每到了緊要關頭時,祁雲渺卻還是總喜歡握緊自己的弓箭,将它當做是自己的鎮定藥方。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或許因為弓箭才是她第一件能夠真正掌握自如的兵器吧,也或許,這是阿爹曾經教過她的兵器,也是阿爹最為擅長的兵器,她對于弓箭總是有着特殊的不一樣的情感。
沈若竹聽到了祁雲渺的請求,不消多思考,便點頭答應了她。
去練習一會兒射箭也好,她們已經等了一整個上午了,若是再繼續等下去,指不定要等到何時。
祁雲渺打算去練習射箭,沈若竹便就陪同着她,去看她練習射箭。
曾經還是只會拿着阿爹給自己做的弓箭站在靶心附近射箭的少女,如今經過了多年的訓練,已經可以相當自如地把握好屬于自己的弓箭,将它牢牢地掌控。
沈若竹陪着祁雲渺到了校場之後,眼見着祁雲渺握緊了弓箭,從最開始的一支箭開始,逐步慢慢增加箭羽的數量。
一支箭、兩支箭、三支箭……漸漸的,祁雲渺将箭羽增加到三支之後,三箭全中,她便又不滿足于只是在增加箭羽的數量,而是不斷地往後退,拉長自己射箭的範圍,想嘗試着尋找自己的極限究竟在哪裏。
沈若竹自從昨夜開始,眉宇間深鎖的愁容便沒有怎麽松開過。如今見到祁雲渺射箭,幾乎沒有一支箭羽是會偏離她想要的靶心,她的臉頰才總算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了些許欣慰的笑意。
獨自帶着女兒這麽多年,沈若竹其實不少次都有意識到女兒已經長大了這回事情。
她教她做人的道理,為她不斷地尋找老師,教習課業,教導武藝,這麽多年,眼見着祁雲渺及笄,眼見着祁雲渺開始不住地褪去青澀,顯露出少女該有的模樣,她又教導她,該如何去分辨這世上之人對自己的心意,但無論她怎麽教,找何人來教,沈若竹想,只有見到祁雲渺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堅定地去做她喜歡的事情時,她才會覺得,女兒真的長大了,她就算是對不起世上的任何人,也不會對不起自己的女兒,她有将女兒教養得很好。
“阿娘!”祁雲渺練習了約莫有一炷香的功夫,終于帶着自己的滿頭大汗,回來找阿娘。
沈若竹掏出帕子,為她擦去額上的汗水。
祁雲渺看看左右,問道:“阿娘,侯爺還是沒有回來嗎?”
沈若竹點點頭。
祁雲渺便不覺有些擔心起來。
從早朝到現在,這越群山進宮的時間也太久了吧?
“沒事。”等得越久,沈若竹反倒越發得鎮定。不知是寧王妃的事情還是祁雲渺射箭影響了她,她暫時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緊張和彷徨,反倒和祁雲渺問道:“練習了這般久,餓了沒有?咱們一道先去吃些午飯吧。”
阿娘終于知道要吃午飯了!
祁雲渺忙不疊點頭,道:“好!”
如今春日鮮花正盛,花園景致獨到,于是沈若竹直接喊人将飯菜給送到了春日的花園裏頭,她和祁雲渺便坐在花園間,一道吃了頓尚算惬意的午飯。
午飯過後,祁雲渺憂心忡忡,望着外邊前廳的方向,問:“阿娘,若是今日侯爺都回不來,我們怎麽辦?”
“不會的。”沈若竹道,“他一定會回來。”
“為何?”祁雲渺不知道,阿娘為何如此篤定。若是皇帝察覺到了侯爺和相爺其實是一夥的,天子一怒,将他們全部都扣在了皇宮裏,那她們該如何是好?
“就算是察覺到了,皇帝該抓的也是我們,不是嗎?”沈若竹反問道。
好像……也是?
祁雲渺忽而幡然醒悟,若是皇帝意識到了侯爺和相爺的不對勁,必定也會聯想到與相府還有侯府都有着匪淺關系的她和阿娘。
若是他們真被皇帝扣下了,那她們也逃不了幹系,倒是一起落了個痛快了。
祁雲渺一時不知是該誇自家阿娘的心态好,還是該誇她冷靜聰慧,乃大女人之風範。
沈若竹可不需要祁雲渺誇獎自己,此番事情過後,不管成不成,她們母女倆都還有一堆的事情需要面對。
她們今後何去何從、祁雲渺想要的自由、她和宋潇的婚事,還有裴則和越樓西那幾個小子……沈若竹一樁樁一件件,可都記在了心裏。
馬上便是春三月,宋潇那小子,也該要春闱了……
反正越群山還沒回來,沈若竹便問:“渺渺,若是此番事情結束,除了回青州和錢塘之外,你還想要去哪裏?”
“我?”
祁雲渺自然是想要去周游天下!
但是她想了想,若是此番事成,自己只怕是要在京中留下一堆的債務。
她便反問沈若竹道:“阿娘,我們欠侯爺還有相爺、晏家的人情,該怎麽還呢?”
“嗯?”沈若竹從未想過自己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會碰上祁雲渺對着自己這般反問。
她一時失笑,想和她回答,卻聽外頭的門房終于緊趕慢趕,帶來了自己期盼已久的答複:
“夫人,小姐!侯爺回來了!”